27 心思

秦念先告了個假,方才退出正在歡宴的廳堂。做這般事情,總不好拖着崔窈一起去,然而便在她起身之後,仍然對崔窈眨了眨眼,示意她注意自己。

她覺着,只離開這樣短促的一會兒,應當也不會如何的。這裏到底是徐尚書的府邸呢,她的安全,大概并無任何堪虞之處。

門口早有個婢子候着,她一出門,便聽得其人柔柔糯糯喚道:“您可是翼國公府的七娘子麽?”

秦念一怔,看着這婢子,衣着打扮均沒什麽特異之處,便道:“正是了,你……”

“三娘特意囑咐奴婢們在這裏候着,若是有貴人想要行個方便,好引着過去。”那婢子的聲音十分好聽:“尚書府中女賓所用的淨所偏僻的很,若是沒人帶着,怕走錯了,迷失了方向可便不好了呢。”

秦念點點頭,道:“這樣說,三娘真是個想得極周到的人兒!便勞煩小阿姊相引了。”

那婢子連道不敢言勞煩,引着她便走。這去淨所的路,果然是好生曲折,穿堂過巷地走了也不知多久,秦念初時尚且不覺,可走了一陣子,便覺得心裏頭有些疑惑起來。

她雖然自覺不是個太聰穎的人物,可天生能辨得出方向。這尚書府,她是第一回來沒錯,可按着這婢子引的路,卻分明是向着到得府上時她阿兄過去的方向。

如果她不曾猜錯,與三娘同一天生辰的四郎那邊,郎君們也正在宴飲。

誰家會把為女賓準備的淨所安置在自家兒郎子們宴請男客的處所附近?這淨所又不是一座府邸上僅需一間的東西,獨此一處別無可去……

“這位小阿姊,敢問,今日用來宴請的廳堂,素日裏是做什麽的?我看着裝飾很是素淨雅致。”秦念試探着問道。

“娘子們所在的那一處院落,便是三娘與幾位姊妹的住所,郎君們歡宴的地方,乃是當下四郎自己的院子。”婢子道。

秦念點點頭,道:“這麽說,我倒很是欣羨三娘了,有個年紀仿佛的阿弟多麽好。我只有兄長,好兇的。這一雙姊弟,住的也近,想來親善得很。”

“近?”婢子一怔,咯咯笑了起來:“想來翼國公府大得很,所以七娘子只當這兩處近。您看,咱們方才走過這一段兒,其實已然穿過了大半個尚書府了。”

那一刻,秦念分明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假惺惺得像個狐貍。

她又走幾步,突然頓下,道:“我帶的婢子呢?”

那引路婢一驚,停了腳步,看看秦念,方笑道:“七娘子身邊的阿姊,怕是沒有跟出來?”

“這欠敲打的。”秦念将愠怒做了個十足:“我叫她莫要離開我半步,怎的……也是你太過殷勤,我竟沒注意這小賤骨頭不在!”

“七娘子尋您身邊的阿姊有甚事?”那婢子道:“若是無事,便不甚要緊,這尚書府也不大,路雖然曲折,可找個人還是無妨的。”

“有要緊的事兒!”秦念秀眉微蹙,臉頰飛紅,道:“……我,我今日身上不大方便,那要緊東西卻收在那賤婢手上!怎的……你還是帶我回去,尋到這厮!”

“這……”那婢子面上微微犯難,道:“要不,奴婢去取三娘子那裏新做出的……免得您來回颠簸?”

秦念見她這态度,心頭揣測益發篤定幾分。哪兒有将這種東西拿給旁人使用的道理,便是不曾動用的新貨,也不是這一個婢子一句話便能給她取來的!

倘若這婢子在主人面前如此有顏面,如何會被分派一個站在堂門口等着帶人去那不潔淨地方的破差事!

這婢子越是想叫她去那一處淨所,她便越是不能去。誰知曉那裏會發生什麽,她一個女子,做這樣隐蔽的事情之時,還是離可能有男兒出沒的地方越遠越好的。

“不。”她搖頭,堅決至極:“這東西如何能用旁人的?你還是帶我回去吧!”

那婢子面上很有些犯難,但終究也只得答應。秦念随着她往回走,走到了方才宴會的堂外不遠處才見得一臉焦急的殷殷。

這一刻,她幾乎慶幸自己明智地帶了殷殷而不是脈脈那個癡貨過來。

“你這挨千刀的東西!”秦念臉一沉,斥道:“走到哪裏去了?連跟着我都不會?!”

殷殷雖然莫名其妙,到底心思靈巧,忙垂了頭,道:“全是奴婢的錯,七娘莫氣惱!”

“我都走到那遠極了的地方了,就因為你沒跟着,還要回來取東西……”秦念道:“走吧,跟着我,再走丢,仔細你的皮!”

殷殷忙諾諾應了,秦念卻觑了方才引路的婢子一眼,道:“說來方才那一處淨所好遠吶。你們在三娘身邊伺候着,難道每次也走那麽遠的路?你們所用的淨所在何處,我先用用可行?”

那婢子的神色一僵,笑得尴尬,道:“奴婢們用的東西,怎麽可以給貴人使?肮髒得很!”

秦念搖搖頭,道:“那有什麽,我實在是不願走那般遠的路!再說了,奴婢們用的,與貴人們用的有何不同?我猜不過是沒有熏香,打掃也不甚仔細吧?情急之下,有什麽用不得!”

那婢子猶豫躊躇許久,方道:“煩勞七娘等一等,奴婢馬上去回禀三娘一聲。此事尊卑有別,實在了得,奴婢不敢自專!”

秦念點點頭,道:“那麽,多勞小阿姊了。”

見她跑走,她才瞥了殷殷一眼,極低聲道:“記得我今日身子不方便!”

“您的信期不是……”殷殷大抵初時不明白她意思,問了半句,方将後半句咽回去,點了點頭。

須臾那婢子回來,道:“三娘說,七娘子身份貴重,斷斷不能使奴婢們用的淨所,若是實在迫切,便去小娘子們自己的地方也可。”

秦念再次換上了盈盈笑意,道:“勞煩相引。”

這一回卻沒出什麽意外,若說有什麽意外,便是她出得淨所,一擡頭,便見得主人徐三娘立在面前。

這由不得秦念不吃驚,她眉眼一挑,方笑道:“三娘如何來了?堂上的宴席,莫非已然結束了麽?”

“正是了。”徐三娘笑着向前一步,道:“今日招待不周,還望七娘子莫要惱怒呀。”

秦念微笑道:“我哪裏是那樣容易惱恨旁人的人呢?再者,三娘子思緒機敏缜密,秦念佩服得很呢。方才這一處……也該多謝三娘子的好心!”

徐三娘笑得有些尴尬,道:“如今宴席已然結束,娘子們都到了後園,行走游玩。我怕七娘子不知,特意來相邀的。”

“哦?”秦念一怔,笑道:“那麽,我五嫂她們都已然去了?還勞煩三娘子特意相邀,秦念甚是惶恐呢。”

徐三娘微微颔首:“七娘子請吧。”

秦念瞥了殷殷一眼,自己便提足跟着徐三娘行去了。

這徐尚書府,比及她翼國公府顯然是差得遠的,若單論園林亭臺,這處府邸裏的東西還盡數皆上不了秦念的眼。

然而,這府中最最吸引人的,卻不是那些花木樓閣,反倒是如今陪在秦念身邊的這個徐三娘。秦念雖不曉她性情,卻分明知曉她是京中公認有才名的第一個女子。如裴家崔家那樣的高門世族,自然不稀罕女孩兒們傳出什麽詩名才名,可再低的人家,又供不出那個叫女孩兒揚名立萬的臺級。

而再低賤一些的平康娘子們,便是有才氣有名頭,也未免被豔聲拖累了。

獨有這位徐三娘,既是做官人家的女兒,又久有才名,風頭之高,簡直冠絕京中。求親的少年郎君自然也不少,可不知為什麽,徐家偏就看上了白琅,還頗碰了一鼻子灰。

秦念想想自己與徐三娘這一層,便覺得心底下別扭着個什麽東西,只是徐三娘笑得溫煦,全然不在意的模樣:“我家的園子比不得翼國公府,七娘子将就看看便是。今日姊妹們還想着題詩文作一哂,不知七娘子有心思來耍一晌沒有?”

秦念聽得“詩文”二字便覺頭大。她倒也不是不能寫,只是這題詩作文的事兒,但凡寫不出彩,便是拿去給人當陪襯的,沒得自找無趣,她又偏生沒有把握勝過徐三娘,便笑道:“我不擅長這個。三娘子若一意相邀,也不敢不從命,只怕寫出的物事不堪入今日諸位才女之眼目罷了。”

“都是胡寫的,女兒家,哪有那麽多講究?”徐三娘笑道:“圖個樂子罷了——七娘子若是不樂意參加,倒也無妨。不過,若是不找些樂子,未免太也無趣。我家的晚荷倒是生得好,不知七娘子有興趣去看一眼不?”

秦念心中一動,面上笑道:“三娘子相邀,自然是要去看看的。秦念庸俗,不太曉得如何欣賞蓮荷這般清淨花朵,果然還是要有三娘子這樣的雅致人物提點,才能到得妙處呢。”

三娘子道她謙遜,便引着她又走一程,轉過一條廊子,眼前便忽然現出一片晚荷來,看得秦念不由眉間一挑,拍手贊道:“這卻是稀罕了!如今荷花已然過了盛開時日,這一片池子,卻真真是留了一截子夏日辰光下來呢!”

“這尚書府,也就只有這一片荷塘,人人見得人人贊。”徐三娘道。

“這是如何說?”秦念微微側了臉,道:“尚書府上,真真人人見得人人贊的,難道不是三娘子麽?您才名京中誰人不知!如何是這般無情草木堪比的。”

“這卻未必。”徐三娘斂眉,道:“譬如,七娘子您的未婚夫,便絲毫也不在意這些個浮名!”

秦念不意她此時提得白琅,詫異之下,眼光不由朝後瞟去,然而這一瞟,卻叫她心中一驚——殷殷同徐三娘的那些個婢子,竟而一個都不在此處!她們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她們去哪裏了?

這一片荷塘前,唯有她和她……秦念打了個寒顫,強笑道:“這……三娘子是指白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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