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直愛×9

賀建國在公司的時候, 右眼皮便一直在跳。

他雖然不相信什麽“右眼跳災”，但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讓他後怕, 所以在右眼皮跳起來的時候, 賀建國第一時間給家裏打電話。

綿長的嘟嘟聲過後, 電話自動挂斷, 無人接聽。

賀建國心裏“咯噔”一下, 暗道一聲不好，急匆匆的出了辦公室，往家裏趕。

賀建國很快便到家了。

第一眼看過去，并沒有看到賀霆川，整個客廳裏，只有電視的聲音在回響。

賀建國站在電視前看了一會兒, 看到了XX村兇手夏某被抓的新聞。

賀建國瞬間明白, 他努力掩蓋了近兩個月的事情，賀霆川一定是知道了。

賀建國放輕腳步去往賀霆川的房間。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 發出“吱嘎”一聲，若是放在往天，賀建國根本不會拿這聲音當回事兒。

可他只要一想到，在對秦熙的這件事情上說的謊被賀霆川知道了，他便覺得這聲音瘆得慌。

“小川？”賀建國輕聲喚了一句。

話音還未落, 賀建國便看見了賀霆川。

他背對着門的方向坐在床上, 看起來除了落寞一些倒是沒什麽。

賀建國松了口氣, 大步走進去, 聲音也大了一些, “小川，爸爸喊你，你怎麽不回答？你是心情不好嗎？為什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說完這些話的時候，賀建國已經走到了賀霆川的面前。

“小川......”賀建國的目光落在賀霆川的臉上後，他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來。

賀霆川還是那個賀霆川，可又不是那個賀霆川。

此時此刻賀霆川的這個狀态，比起江芸去世時還要糟糕。

他如同一尊雕像一樣，靜靜的坐在床上一動不動，賀建國甚至覺得他連眼睛都沒有眨。

聽見賀建國喊他的聲音時，賀霆川挑起眼皮，目光對上賀建國的，直直的看着他。

一片死寂。

賀建國被吓到了，連連後退兩步，手扶在賀霆川床邊的書桌上，才堪堪穩住身體沒有摔倒。

賀建國猛然意識到，他瞞着賀霆川秦熙被殺人犯綁走的事情，是一件多大的錯誤。

經歷了幾年才剛剛好轉的孩子，現在因為他的判斷失誤也許會陷的更深。

“......小、小川。”賀建國喉嚨動動，勉強發出聲音來，帶着一種嘶啞。

賀霆川也不說話，只是用那雙麻木無神的眼睛望着他。

賀建國知道自己必須要說些什麽。

賀建國擡手擦了下額上的汗，“小川，爸爸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當時的那種情況，你和那秦家小姑娘同時撞見的他，那殺人犯是以為你會淹死在魚塘裏，才沒有對你下手，只帶走了秦家小姑娘。”

“如果那人知道你沒有死，一定會來找你的，我不能讓你再參與進這件事情，你要是出了事，你讓爸爸怎麽辦？”

“爸爸已經失去了你媽媽，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放心，我托人在警局內部打聽消息的了，那小姑娘沒有死，只是被帶走了，綁匪想要的是錢，而不是命，他不會殺她的，他拿到錢就會放了她。”

賀建國這些話說的很快，生怕賀霆川不聽他解釋一樣。

可賀霆川聽見了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然後，眼淚從眼眶中滑落。

賀建國突然想起來一句話，“哀大莫過于心死。”

賀建國慌了。

賀建國上前，一條腿單膝跪在床邊，兩只手握在賀霆川的肩膀上，用力的搖晃着他，想讓他清醒一些。

“賀霆川！不就是認識了幾個月的女孩嗎？她又沒有死，你至于嗎？啊？”

“她是十歲，你也才十五歲，你要為了她去死嗎！你為什麽不能想一想我的難處？我只有你這麽一個孩子，你媽媽死的時候，我悲痛欲絕，我恨不得就那樣跟着她去了，我是為了你，為了你我才繼續活着，為了你我才強忍着悲傷，強忍着想要去死的心，你知道不知道！”

“你現在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 如果今天的事情你和秦家小姑娘換過來，她會為了你這麽傷心這麽難過恨不得去死嗎？”

賀建國情緒激動，說出口的話也沒有經過思考。

賀霆川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父親是這樣看待他，這樣看待秦熙的。

他的心很疼。

賀霆川雙眼通紅，他看着賀建國，啞着嗓子說，“秦熙只有十歲，被一個殺人犯帶走兩個月，她會有多麽害怕多麽無助？”

“誰家的孩子不是寶，如果不是因為我強行要帶着她跟別人玩，她就不會遭到取笑，不會跑掉，也就不會被帶走。”

“爸，你只想到了你的兒子，想讓我安全，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剛剛經歷了被保姆虐待，好不容易才從陰影裏走出來一點點，就遇到了這種事情，她未來的人生該怎麽辦？”

“難道就因為她不會死，她遭受的那些折磨我都可以視而不見嗎？我是人，我不是神，她是我的朋友，我沒有辦法把這件事情當做慶幸，它只會時刻告訴我，我有多麽的自私！！！”

賀霆川閉上眼睛，淚水滑下，他聲音低啞，“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

“我......”賀建國啞然。

他确實不知道說什麽，因為他在得知殺人犯事情的時候，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兒子保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殺人犯知道，賀霆川還活着。

賀霆川偏過頭，“爸，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賀建國輕聲喚他一句，“小川。”

“我想靜一靜。”

“好，我出去。”賀建國起身離開，臨要出去的時候，賀建國低聲說，“我會打聽秦家小姑娘的事情，如果有消息了，我會告訴你。”

賀霆川沒回應，但賀建國知道，他聽進去了。

房門被輕輕帶上，門板關上的同時，寂靜的房間裏響起了一聲嗚咽。

很壓抑的抽泣，很無助絕望的痛苦嘶鳴。

賀霆川覺得自己的身體仿若是被千斤重的石頭壓住了一樣，他手指用力抓在自己心髒的位上，指尖抓的他很痛，可他卻依舊覺得，他還沒有痛。

賀霆川不吃不喝的在房間裏坐了三天。

三天後，賀建國給賀霆川帶來了秦熙的消息。

秦熙被解救出來的當天，便送進了醫院。

兩個月來，秦熙受了不少的折磨，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都遭到了很大的創傷。

這兩個月為了找秦熙，秦政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好覺了。

而從找到秦熙以後，秦政連公司也不去，一切交給連荊打理，他就每天在醫院守着秦熙，所有的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堅決不讓秦熙離開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賀建國去醫院探望也被擋了回來。

後來，賀建國還是用賀霆川的名義，才見到了秦政，也見到了那個全身插着不少管子、連接着許多機器的秦熙。

秦熙還在昏迷，盡管氧氣罩擋住了她大半張臉，賀建國依然能看的出，她是個嬌俏漂亮的小姑娘。

秦政不想應對任何人，只想好好的守在女兒身邊，對賀建國的态度不算友善。

賀建國不在意這些，他本來就理虧。

然而秦政還是高估了自己，他的冷靜在賀建國提出“能不能讓賀霆川見秦熙一面”的時候，徹底崩掉了。

秦政也不是一般人，自然也知道賀建國把自己兒子摘出去保護起來的事情。

“賀建國，你的兒子是兒子，我的女兒難道就不是女兒了嗎？”秦政厲聲疾色，“如果你早些把事情說出來，我女兒也就不用遭受這麽多的折磨了，她才十歲，你看看她！她才是個十歲的孩子啊！”

秦政上前一步，雙手拽着賀建國的衣領，将人拽到了病房玻璃前。

秦政努力壓抑着，“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她是個多麽漂亮的女孩子。”

“我的小熙她很活潑可愛，見不到我的時候，會給我打電話，會聲音甜甜的喊爸爸，囑咐我要注意身體。”

“她很乖，長這麽大從來沒用我.操心過。”

“她是我放在心尖上寵着，捧在掌心裏呵護長大的心肝寶貝。”

“可是現在呢？因為你的自私，因為你的一時糊塗，我的小熙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賀建國！你不愧疚嗎？你不難過嗎？”

“你為了你的兒子，犧牲的是我的女兒！”

秦政眼眶是紅的，說出來的話，滿是心酸無奈。

賀建國能明白秦政的心痛，也能明白他的宣洩。

賀建國道了歉，離開了醫院。

秦政靠在牆上，似是失了力氣般滑坐在地上。

其實他也明白的，這事兒怨不得賀建國，這事情若是換成是他，他也會和賀建國做一樣的選擇。

【保住自己的孩子。】

秦政那般對賀建國，只是想将心裏的壓抑痛苦能發洩出來。

他此生最為後悔的，便是為了公司暫時将秦熙送走這件事。

賀建國省略了和秦政之間發生的不愉快，只是告訴賀霆川，秦熙還沒有醒，暫時不能去探望。

借由秦熙住院還沒醒的事情，賀建國勸說賀霆川要恢複正常生活，要喝水吃飯，好好睡覺，否則的話等秦熙醒了，見到的卻是這樣的賀霆川，她也不會高興的。

賀霆川像是突然找到了生的意義一樣，努力讓自己變的正常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的度過，秋去冬來，在那年，荊市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秦熙醒了過來。

秦政激動的恨不得要立刻跑出去放個鞭炮慶祝一下，還是連荊攔住他，讓他鎮定一些。

秦熙的醒，有好也有壞。

好的是，只要她能醒過來，便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身體上的受到的傷害已經在恢複中了。

而壞的是，秦熙失去了過往這一年的記憶。

确切的說，是失去了和賀霆川一切相關的記憶。

秦熙失去了記憶對秦政來說是一件好事，過去将近一年的時間，秦熙經歷了太多太多糟糕的事情，只要秦熙平安健康，忘了這一年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秦熙醒了以後，秦政便帶着秦熙回家了。

醫院的環境再好，那也是醫院，遠沒有家裏來的舒服。

秦熙年紀小，恢複的比較快，新一年來到之前，秦熙已經基本好了八成。

她對自己失去的記憶沒有半點好奇，如同秦政所想的那樣，忘了就忘了。

慢慢的，秦熙恢複了以往的樣子，但她有些變了，她不喜歡出去，更多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呆着。

一月一日，秦熙生日的這天晚上。

唱過生日歌吃過蛋糕，秦政哄睡了秦熙以後，連荊告訴他，賀霆川來了。

賀霆川這三個字，勾起了秦政心中的惱火。

可賀霆川的事情，秦政也了解過。

賀霆川也是個可憐孩子，也救過秦熙，更加是真心想要幫助秦熙走出心理陰影。

秦政縱然生氣，卻也無法對這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做什麽。

沉思片刻，秦政讓連荊帶賀霆川到書房來。

賀霆川不是第一次來秦政家裏找秦熙，只是每次都被連荊擋了回去。

他不氣餒，隔上兩三天天便又會過來。

賀霆川知道秦政是在生氣，但他也相信，只要他堅持，總歸是能見到秦熙的。

到了書房以後，賀霆川從自己背的包裏拿出來給秦熙準備的生日禮物，請求秦政幫忙交給秦熙。

秦政定定看了他的禮物好一會兒，嘆了聲氣把秦熙的情況告訴賀霆川。

起初賀霆川是震驚的。

但震驚過後，還是滿滿的心疼。

她真的太難了。

賀霆川雖然少年時失去母親，但好在還是知道雙親盡在，一家幸福快樂是怎麽一回事兒。

可秦熙不是。

她出生便被生母抛棄，又在醫院住了兩年養身體，還沒有過幾年順遂日子，便又遭到了保姆的虐待和被殺人犯劫持的事情。

現在，她又失憶了。

僅有的這十年，她已經過的比旁人要艱難痛苦許多。

大千世界，芸芸衆生。

秦熙不是生活的最為艱苦的一個，但這些磨難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也着實厲害了些。

這一晚，秦政和賀霆川說了很多。

賀霆川也是表明真心實意。

秦政比賀霆川年長兩輪還多一點點，可他沒有将賀霆川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而是用平等的身份、語氣，很認真的和賀霆川交談。

二人之間的君子協議，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包括連荊。

連荊在書房外面守了很久，書房門打開的時候，那個少年紅着雙眼走了出來。

連荊永遠也忘不了，少年眼睛裏堅定的眼神，和那熾熱的光芒。

他已經在一片茫茫的虛無缥缈之中，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而那個方向，名叫秦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