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這兩天很奇怪，蘇洛經常看到徐嘯文在角落裏打電話，本來就挺死板的臉，這下更板了，連眼神也暗沉了幾分。但只要蘇洛一出現在視野裏，所有的情緒掩得一點不剩。

蘇洛問他，“是不是有事，其實你不用守在這裏的，唐明安不敢做什麽。”

徐嘯文搖搖頭，“暫時沒什麽事情。你安心演戲。”

“明天我請了半天假，去接吳月嫂子出院。”

“那我也順道回去看看。”

第二天蘇洛一家三口，和徐嘯文一起去了盛德醫院。吳月康複得很好，手術跟化療讓她整個人還是有點脫型，不過何大勇已經很高興了，至少，一且都很順利，他有信心将自己的老婆養得白白胖胖的。

“我這算什麽，聽說前幾天進來一個病人，人都斷氣了，還給救活了。這家醫院的技術可真好。”

何大勇一邊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婆，一邊還不忘揶揄她，“人家不叫斷氣，只是病毒性休克，只要治療及時，死不了。”

兜兜陪着吳月，蘇洛和果子幫着拿東西，果子走前面，走到走廊時，果子只是不經意地往外面看了一眼，便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徑直往特護病房那邊走去，果子心髒有些麻痹，猛地轉頭看了一眼蘇洛的位置，“羅啓，你看看，病房裏還有什麽東西沒收拾到。”

蘇洛本來就已經走到門口了，又轉頭回去找了一圈。

吳月趕緊說，“都收拾過了，應該沒有了。”

結果蘇洛還是在衣櫃裏找了一個旅行袋。吳月只好笑笑，“瞧我這記憶力。”

蘇洛笑着安慰她，“用了麻藥是會影響記憶，不過，半年後就會慢慢恢複。我還等着吳姐給我當會計呢。”

吳月也說，“我已經出院了，工廠還是快點運轉起來吧，工人們閑着會胡思亂想的。”就算給了工資，難保他們不被其他工廠挖過去做。

何大勇也覺得自己老婆說得對，“我父母還能照顧一下吳月，我只需要陪她定期過來檢查。”

蘇洛其實也是這樣想的，工廠不啓動，就沒錢，拖得越久，何大勇之前的人脈就會越薄弱，而自己是打算将大陸貨交給何大勇來做的，當基礎産業。

Advertisement

“果子爸爸，你在看什麽？”

果子一直看着那個身影進入特護樓，這才松了口氣，摸摸兜兜的腦袋瓜，“沒啥，我們走吧。”

送何大勇吳月上車後，蘇洛帶着兜兜準備去看望爺爺們，何大勇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盒子，“可以的話，麻煩你交給那位老爺子。代我們謝謝他的恩情。”

住進盛德醫院很久了，他們才知道蘇洛就住坤園，坤園在巴孟人眼裏，是很高端的地方，蘇洛從來沒在他們面前提過，對他們也從來沒有任何架子。

但這并不表示坤園那些傳說中的大人物能像蘇洛這樣平易近人。那些人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人家幫他們是給蘇洛面子。而蘇洛也知道，老爺子的确不喜歡見外面的人，只好接下盒子說，“有機會的話一定能見的。現在我先幫你轉交。”

何大勇和吳月都一臉感激。

目送着他們離開，果子卻說，“你們先去看老爺子，兜兜買了那麽多禮物，老爺子們一定很高興。我去一下洗手間，呆會就跟過來。”

蘇洛沒做他想，他就請了半天假，果子卻打算一整天都在這裏幫老爺子們幹點活，所以他還是先過去了。一起生活三年，第一次離開這麽長時間，不想念絕對是假的。

兜兜今天特別興奮，上了觀光車，他就坐不住了，一個勁兒地摸摸自己的頭發，理理自己的小馬甲。

“爸爸，你看我今天帥不帥？”

蘇洛故意遲疑了一下，看着小家夥垮臉了這才說了一句，“你可是我親兒子，能不帥嗎？”

兜兜嘿嘿笑了起來，滾進蘇洛懷裏，“爸爸，你好臭美！”

“噗嗤”，開車的保安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兜兜這麽久沒見，也不親親叔叔？”

兜兜立馬挨過去在保安臉上吧唧了一下。

蘇洛一路跟保安閑聊，東家老爺子摔了西家老爺子的棋盤，南家老爺子搶了北家的名貴蘭花，整個坤園，還是像以前那樣歡樂。

蘇洛聽得既懷念又感嘆，他打算忙完這陣子，等工廠步入正軌了，就搬回來。

“對了，我倒要向你打聽一個事兒。咱們的老大會不會走啊？我們兄弟都好擔心！聽說這一周他都在你那裏，你有沒有什麽小道消息？”

蘇洛反而聽愣了。

保安看了他一眼，滿眼驚奇，“你不會不知道吧？”

“發生了什麽事？”

保安想了想，這事本來也輪不到他說，反正蘇洛去見老爺子，老爺子們肯定會唠叨，他就忍不住這八卦的心态，“我告訴你哦，徐家出了大事，有人來請老大本家主持大局！”

平心而論，他們的老大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他們兄弟替他高興都來不及。大家都還等着看老大回家大殺四方，把徐家那些小賤婢統統收拾了。

但，他們也怕老大真的當了徐家家主，跟他們就是一個天一個地，哪裏還能像以前一樣打鬧——盡管，好像，以前都是他們在鬧，老大在打。

蘇洛吃了一驚，“什麽時候的事兒？”

“大概就是去你那裏之前。老大都準備收拾東西了，結果，聽說你那邊出了事兒，就急沖沖過去了。”

聽了這話，蘇洛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麽要跟徐嘯文試一試，這不是真正耽誤人家的大事嗎？

徐嘯文現在估計在保安部，蘇洛給他打了電話。

“你知道了？”

“嗯，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不跟我說。”

“你後悔了？”

蘇洛一下被噎住。

那頭的徐嘯文心裏沉了一下，他知道，只要有一點理由，蘇洛就不會跟他在一起。

在蘇洛剛要啓口時，徐嘯文的聲音又傳了過來，“羅啓，你若要我留下來，我就留，你若要我走，我就走。”

蘇洛突然間有些煩躁，他憑什麽決定別人的人生大事，這個決定足以影響徐嘯文一生。

電話在兩邊都靜默着，蘇洛深吸了一口氣。只道：“嘯文，為我留下，不值！”

他甚至都不能确定能不能愛上徐嘯文，更別說能跟他一起走多遠了。

“……好。我知道了。”

電話中傳來嘟嘟聲，第一次徐嘯文比他先挂斷。

蘇洛握着手機有些愣神，最終，他還是傷了這個人。

“爸爸，爺爺們來了。”兜兜忙拽着蘇洛看遠處。

果然一幫老爺子已經結伴而來了。

蘇洛趕緊将大鐵門打開，迎着老爺子們過去。

兜兜撒了歡兒地早跑過去了。

蘇洛在人群裏張望了一下，就沒見杜老爺子。張老爺子則笑得很和善，“杜老頭去醫院看他外孫了，呆會才回來。”

蘇洛心頭驚了一下，之前齊軒挨刀，也就只住了兩天院，這都多少天了。

“嚴重嗎？”

這些老爺子都知道齊軒追過蘇洛，蘇洛搬出去，齊軒也離開了，別人還以為齊軒放棄回s市了，結果，這次，竟然直接被救護車送回來了。

大家都明智地沒問蘇洛怎麽不知道，跟杜老最親近的張老說，“送過來的時候都休克了。”

蘇洛一下子就懵了。

“前天我去看過他，身上還插着管子。今天應該能下地走了吧。唉年紀都不小了，也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的胃。”

張老爺子拍拍蘇洛的肩膀，“別擔心，胃穿孔，年輕時我也得過，只要養好，一樣長命百歲。對了，唐家的事情，我想必須給你一個交代。唐明安不敢私下裏對你們報複，但，這個人，心眼可不大，如果是生意上跟你作對，只要不越距，我們是無話可說的。”

老爺子不說他們會幫蘇洛什麽，事實是，如果是公平競争，他們希望蘇洛和果子能夠憑借自己的實力扛住，甚至打敗他。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他們這些人也是這樣摸爬滾打過來的。

對此，蘇洛也沒異議。

蘇洛直到進了屋，給老爺子們燒水沏茶，才發覺，自己渾身出了一層汗。果子回來時，就看見蘇洛靠在洗漱臺上，不知道在幹什麽。

果子腳下滞了一下，才走進廚房。

“你不用去看齊軒，有人照顧他。”

蘇洛擡頭，果子的面色有點冷，眼睛也不敢看自己。

感受到蘇洛的視線，果子只是拿出茶具，開始洗刷消毒，“蘇洛，這次，我不希望你再犯傻。齊軒，他不值得你這樣在乎他。”

“我早已經放下……”

“下”只發了一半的音，就被果子猛然擡起的頭給堵回去了。那雙眼睛仿佛在控訴他：你若真的放下，還會這樣心神不寧？若真的放下，為什麽這幾天都在失眠？若真的放下，剛才又在發什麽呆？

“你知道我在醫院看到誰了嗎？”果子說，“是淩凡。”

蘇洛：“……”

“只是幾天而已，淩凡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未免太巧合了吧？我刻意跟過去看了，他就是在齊軒的病房。這坤園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嗎？”淩凡在這裏除了認識齊軒難道還能認識這些老爺子？沒記錯的話，那個淩二少爺一直在國外吧。

蘇洛原本不平穩的心跳，終于恢複了平靜。

他拍拍果子的肩膀，“我明白。”

果子抿了一下嘴，心裏莫名地有些難受。剛才在病房看見那兩個親手将蘇洛送上斷頭臺的人渣時，他都想操起刀直接将他們給砍了。

杜老爺子直到十二點才過來，他跟蘇洛說，“我希望你去看看齊軒。我不希望一個冒牌貨來代替你的位置。”

杜老爺子說得非常氣憤，蘇洛消化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杜老，我才是那個冒牌貨。”

杜老爺子眼睛瞪大了，這孩子怎麽能這麽妄自菲薄呢？

蘇洛攤攤手，告訴他，“齊軒最初喜歡的就是淩凡，而我，不過是個替身而已。”

杜老爺子翻了蘇洛一個白眼，淩凡算哪根蔥？

“我說的可不是他，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務必把那個冒牌貨給我搶出來！”他的外孫可不是變态，這算什麽事兒！

蘇洛完全被杜老爺子扯糊塗了。

杜老爺子性子急，當即拉着人就走了。

“咦，這杜老頭，不會打算搶孫媳婦吧？”

蘇洛去的時候淩凡已經不在，護士說，齊軒在睡午覺。

杜老爺子跟做賊似的，“就是那只盒子，你把它偷出來。”

蘇洛郁悶了，這算什麽事？

“這樣做不太好吧？”

杜老爺子翻白眼，今天他來得早了點，發現了齊軒這個破事兒，折騰了一上午也沒能将盒子給搶走，現在只能請蘇洛出馬了。

“別人一靠近，他就抱緊了，你的話，應該可以。我們不敢硬搶，怕傷着他，你就當幫爺爺一個忙，再說，你也不想自己有那樣一個替代品吧？”

蘇洛完全聽懵了，又拗不過老人家，只好整了整神，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大概是聽見開門的聲音，齊軒的手下意識地搭上了那個木盒子。

蘇洛仔細打量了一下，這麽大一個盒子，還是上等紅木，紅木的香味非常濃郁，這價值至少得幾十萬吧？齊軒這個渣到底在裏面裝了什麽？

蘇洛試着移動了一下這個盒子，盒子太重，剛就一點輕微的動，齊軒突然就抱緊了。

蘇洛無語地看了一下玻璃後面那張老臉，老爺子使勁給他加油，蘇洛只好硬着頭皮繼續上。

他大着膽子挪了挪齊軒的手，齊軒的手臂肌肉僵硬，跟兩個蟹鉗一樣，蘇洛只好抱住一頭，使勁往外拽。

齊軒像是感覺到什麽，突然睜開眼，叫了一聲，“蘇洛。”手也應聲而松，蘇洛用力過猛，盒子直接從這邊掉了下來，蘇洛一個踉跄摔地上，盒子摔開，一個人被彈了出來……

齊軒傻了眼，看着地上那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人”。

蘇洛看到這個等比例人偶，無名之火蹭地沖了上來，“呵呵，這算什麽？”

杜老爺子也推門進來，趕緊讓保镖将蘇洛扶起，齊軒卻先人一步，将人偶抱住。

蘇洛的小火山終于噴發了，“齊軒你個畜生，你敢再變态一點嗎？”蘇洛擡腿就要踢過去，這時何晨跑進來，看到自己的boss抱着人偶，對本尊怒目圓瞪，突然，就很不想說話了。

杜老爺子趕忙打圓場，“羅啓，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從小就是個熊孩子。”杜老爺子靠近，蘇洛不敢打，萬一錯手把老爺子打到怎麽辦。

杜老爺子見蘇洛氣呼呼地消停了，非常嚴肅地看着齊軒，“齊軒，你這算是怎麽回事？”

媽的，真人就在你面前，你不好好追，抱個人偶算什麽？

齊軒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外公，“外公，這事，你別管。”

杜老爺子也火了。

何晨趕緊安撫老爺子說，“這是以前治療齊總抑郁症用的。老爺子你別往那方面想。”

“抑郁症？他什麽時候抑郁了？我看他好得不得了！”

何晨已經為自己boss的信譽感到了深深的悲哀，“這個，另一位齊總很清楚。之所以沒告訴您，是怕您擔心。”

杜老爺子不說話了。

“這次齊總胃穿孔就是因為情緒波動太大，這也能穩定他的情緒，不信您可以問鄒醫生。”何晨說的時候看了蘇洛一眼，他試圖從蘇洛的臉上找到一點不一樣的情緒，結果，卻只有失望，目光再轉到齊軒臉上，齊軒似乎對蘇洛的反應已經習以為常了。

杜老爺子噎了口唾沫，将齊軒和人偶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自己的乖孫子怎麽就能變成這樣？

蘇洛被膈應得都想将齊軒拎起來暴打一頓了。

好半晌，杜老爺子轉身握住蘇洛的手，有些尴尬地說道：“那個，爺爺會盡快給他找一個媳婦，以後就不會有這種事情了。你暫時忍一忍。”

齊軒猛地擡頭，“外公，我才是你的親外孫！”這算什麽？憑什麽要給我找老婆？還有，老頭在想什麽？難道以為我會對一個人偶這樣那樣？我在你們眼裏真有那麽變态嗎？

杜老爺子理都沒理他，拉着蘇洛往外走，眼不見為盡。

誰知道蘇洛在門口突然轉身，朝着這邊沖過來。

齊軒就像早料到他會這麽幹，一個翻身，将人偶壓在身下，爪子一翻就将蘇洛的手給抓住了。蘇洛也不示弱，擡腳就要踹。

杜老爺子吓了一跳，“羅啓，他的胃剛補了個洞！”

何晨的臉都吓綠了。

這一腳沒踹到齊軒的肚子，直接踹在他曲起的膝蓋上。

保镖立刻将蘇洛抓住，蘇洛破口大罵，“齊軒，你到底是有多無恥？！三年前，是你要我的命！現在算什麽？後悔？你把我蘇洛當成什麽了？我不是你的玩物！”

蘇洛的怒火幾乎燒到齊軒的面門。

齊軒被那雙赤紅的眼震住了。

“蘇洛，你就那麽恨我？”這個聲音不大，甚至并沒有包含多少情緒，很平靜。沒人看見他握住身下人偶的手緊得泛出了蒼白。

“恨！就算你死我也不會原諒你！”

杜老爺子被這話刺激得心髒都縮了一下。畢竟，那是他的外孫。

齊軒擡頭看着蘇洛，慢慢地，他拽住人偶的手松開了，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齊軒下床，将人偶抱起，重新裝入紅木盒子，“好，你可以拿走。”他不知道蘇洛會如何待“他”，只是看着蘇洛說道：“我會好好活着……” 不好好地活着，如何糾纏你一輩子？

半個小時後，蘇洛看着火勢慢慢熄滅，下面只剩下一層白灰，風一吹，白灰就開始飄散。

徐嘯文蹲下，将石棉卷卷起，重新放入那個紅木盒子裏。

盒子被他們埋在坤園後山的泥土下。

徐嘯文說：“我會回徐家。”

蘇洛：“嗯。”

山風已經有點涼了，徐嘯文伸手撫過蘇洛過長的劉海，“記住我們的一年之約。”

蘇洛看着這個男人，為什麽，他沒能早點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