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心魔皆因執念起

埋骨嶺內

岳清源指尖一彈,玄肅出鞘三寸,靈力暴漲。天琅君身上骨骼錯位般咯咯作響,“咦”了一聲,道:“果然是掌門。”

他伸出一手,直接握住玄肅劍鋒,恍如無知無覺,笑道:“為何不盡數拔出?只是這樣,還奈何不了我。”

岳清源目光一沉,玄肅再次出鞘半寸!

沈清秋急忙喊道:"岳清源你給我把玄肅收回去。"随後對洛冰河說道:"你不是來幫忙的嗎?"

岳清源才把玄肅收回鞘

"是,師尊。"随後洛冰河又對着天琅君說道:“岳師伯奈何不了你。那我呢?”

天琅君笑容未褪,突然,一道強勁的魔氣如斧砍刀劈般襲來。他僅剩的那只手脫臂而出,被狂風卷起,飛出洞外,直墜下埋骨嶺。

洛冰河一出手輪到天琅君毫無還手之力。洛冰河兩眼紅得刺目,緊繃着臉,出手狠戾,毫不容情。天琅君現在雙手皆斷,竟然有了左支右咄、應接不暇之态。竹枝郎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漠北君,臉上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見主受困,像是殺昏了頭,橫沖直闖過去。恰好無妄被天琅君魔氣掃過,

口噴鮮血,向後飛出,無塵大師迎身去接。眼看竹枝郎就要撞上他,沈清秋見勢不好,閃身擋在無塵身前。竹枝郎一見沈清秋,黃澄澄的瞳孔閃過一絲清明,猛地剎步。導致身形不穩,踉跄着險些栽倒,

正要繞過沈清秋去助天琅君,倏地一道白光橫穿而來。竹枝郎背部重重撞上洞壁,被生生穿胸釘在了岩石之上。他胸口那半截修長的劍身,正是正陽。

沈清秋回頭,洛冰河緩緩收手。天琅君平靜地站在他身後兩丈之外。只站了一會兒,他就姿勢優雅地倒了下去。

兩人環顧四周,來時有數十人,滿血狀态,到現在,站着的已經沒剩幾個了。

一個正躺在地上,一個被釘在牆上,鮮血淋漓。沈清秋覺得這也太弱了,沒七哥說的那麽可怕啊!還是洛冰河太強了?難道洛冰河之前受傷是假的?

洛冰河轉回身,滴血未沾,氣定神閑,問沈清秋:“要殺了他嗎?”他指的是天琅君。

竹枝郎聞言,握住正陽劍身,奮力外拔。他脖子臉上鱗片似乎在混戰中被刮去不少,這時一陣一陣用力,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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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不忍道:“一個是你父親,一個是你表哥,殺了他們你就是大逆不道,何況他們已經變成這樣了!”

竹枝郎咳出一口血沫,幹啞地說:“變成這樣?”

他苦笑道:“如果我說,白露山那副模樣,才是我的原身,沈仙師你有何想法?”

沈清秋淡然道:"我早就知道了,第一次你在幻花宮扛着我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竹枝郎驚訝道:"沈仙師早就知道了?"

沈清秋點了點頭

竹枝郎喘了口氣道:"我血統微賤,只因我父親是一條巨蛇,母親生下我時,便是這半人半蛇的畸形模樣。一直長到十五歲,旁人皆棄我惡我,辱我驅我。若非君上助我化為人身,我便一生都是那蠕動在地的怪物。”他咬牙道:“君上第一個讓我為人,沈仙師你則是第二個。或許對你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是萬死莫敢不報。

天琅君忽然嘆道:“傻孩子,你跟他說那麽多做什麽?人家在乎嗎?”

無塵大師說道:“閣下當年并無毀滅人界的意圖,我們就聽信讒言,是我們的錯。今日之事,躲不過,避不得。種惡因,得惡果,我們遲早都要償還。”

天琅君問道:"如何償還?"

無塵說道:"老納自有辦法償還當年犯下的錯"

心魔劍還在源源不斷散發着紫黑之氣,下方厮殺之聲越發清晰。恐怕埋骨嶺的下落仍在持續,不知距離洛川冰面,還有多少距離。岳清源朝插着心魔劍的岩壁走了幾步。

沈清秋道:“事已至此。天琅君,你收手吧。現在還為時不晚。”

天琅君卻忽然撲哧一下,笑出了聲。笑聲在山洞和嶺中回蕩。他像是覺得十分滑稽,歪頭道:“沈峰主,你看,現在的我,甚至連竹枝郎的人形都維持不住了啊。”

沈清秋內心不安起來

天琅君慢條斯理道:“和你們鬥了這麽久,我這副身體,消耗不可謂不大。你以為,一直撐住心魔劍魔氣供給的,究竟是誰?”

這句話他說的不快不慢,可進了沈清秋耳朵裏,一字一句,聽得他如墜冰窟,脖頸漸漸僵硬起來。

天琅君笑道:"你是該叫人收手。只是,那個人卻不是我。”

天琅君随後又對洛冰河說道:"好小子,你把我都騙了!看來你跟人接觸久了确實也變得狡猾了。"

沈清秋疑惑道:"什麽叫把你都騙了?"

天琅君諷刺的笑道:"心魔劍是洛冰河故意給我的,拿到心魔劍後我這露華芝塑成的身軀,腐蝕的越來越快,難怪這小子這麽痛快的把劍給我"

天琅君肢體已殘破不堪,竹枝郎被釘在岩壁上,無塵大師扶着頭破血流的無妄,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邊。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對心魔劍的位置上,正低頭,慢慢整着袖口。

沈清秋厲聲道:“洛冰河,你在做什麽?”

洛冰河不言

沈清秋失望透頂道:"你竟然真的騙我?”

洛冰河道:“師尊,我說過會幫你對付天琅君。現在我可以立刻殺了他給你看,怎能說我是騙你?”

天琅君笑道:“養寇自重,這一步棋想的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還是得他親自出馬了。”

“洛冰河傷感地說:“師尊,你還是不信我嗎?我也是為了你才把劍給他的。"

沈清秋冷漠道:“剛才我還是信你的。”

洛冰河說:“是嗎?”

他牽起一個扭曲的笑容:“那現在不信我了?”這笑容詭異至極。

沈清秋覺察他情緒不對勁,憤怒道:“洛冰河,我說過你要想耍花樣我就殺了你。”

洛冰河看上去像是傷心欲絕的樣子:“師尊,為何你總是對我心狠呢?你對誰都心軟。就是對我心狠。”

洛冰河在心魔劍的岩壁前,緩緩來回踱着。他自嘲地笑道:“無間深淵之前我那麽仰望師尊,對師尊敬愛有加,師尊眼裏也只有柳師叔。我從無間深淵出來後明明沒有傷害師尊,師尊就叫我小畜生。百般躲避我,如果不是我拿柳清歌和蒼穹山威脅師尊,師尊是一刻都不願意與我相處。”

他看着沈清秋又說道:“師尊,你總是皺着眉。不愛笑。我愛看你笑,可是你只有和柳清歌在一起時,才會這樣笑,明明我小時候師尊也總對我笑,為何我長大了師尊就不再對我笑了?”他又厲聲道:“為什麽柳清歌就可以擁有師尊?我卻不行?”

沈清秋道:“你是因為這些恨我的?”

洛冰河陰戾的說道:“我不恨師尊,我恨我自己!”他負着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沒用。無論對師尊怎麽樣都沒辦法留住師尊。師尊從不肯選擇我。”

洞中其餘人都不便輕舉妄動。洛冰河現在維持着心魔劍的供給,誰都不想他突然發難。

岳清源卻道:“你的意思,是要他二選一?"

洛冰河頓住腳步,搖了搖頭:“二選一?不。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選,師尊一定選柳清歌。所以,只要沒有選擇就好了。”

洛冰河流露出一種奇異的興奮,蒼白的臉湧上一層潮紅。

“所以這次我吸取了教訓。如果蒼穹山派和柳清歌不在了,師尊會恨我,可能還會自爆,但是如果只是我和師尊不在這個世界了。就沒有這個問題存在了。這樣,師尊就只剩我了。”

無塵大師不聽,合掌佛號不斷,阿彌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洛冰河兀自大笑,無塵大師繼續道:“沒有選擇的可能,固然也沒有了放棄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對你的所作所為,又怎會釋懷?”洛冰河柔聲道:“師尊,清靜峰沒了我可以為你再造一個,蒼穹山我也可以為你再造出來。只要師尊在我身邊就好"

天琅君看着洛冰河,目光中憫色閃動,嘆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腦。他真的瘋了。”洛冰河微笑着點頭:“對。我是瘋了。”

沈清秋見這樣的洛冰河輕聲道:“洛冰河,你先離開心魔劍”他一邊溫言相勸,一邊手在寬袖底悄悄按上了修雅劍劍柄。

洛冰河笑道:“沒用的。師尊,你不必這樣突然溫柔,我反而不習慣了。”

竹枝郎平靜地道:“可憐啊,強求沈仙師又有何用?”

“可憐?強求?”洛冰河喃喃道:“不錯,我是可憐,我是強求。就算是可憐也好,強求也罷,師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邊嗎?”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滾滾流下。洛冰河瞳孔赤紅地咬着牙:“師尊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抛棄我。”

忽然,幻花宮弟子啪的一聲摔到地上。沈清秋也下意識扶住了石壁。整個地面開始劇烈地震顫。埋骨嶺的下墜速度加快了!

岳清源淡淡地道:“小九,他是瘋了,你要如何處置。”

洛冰河冷笑一聲,後退兩步,猛地抓住心魔劍柄。地面震顫愈發強烈,透過洞口向外望去,能看見滾滾雲叢中,探出無數高低不一的山頭。沈清秋剛要祭出修雅,忽的身旁白光炫目。岳清源先一步抽出了劍。劍嘯聲撕裂了彌漫的飛雪和紫黑之氣。玄肅出鞘!

漠北君見岳清源劍尖對準洛冰河,上前迎戰。玄肅靈力暴漲,還未相接,直接将他震了出去。轉眼墜下埋骨嶺。

這時紗華玲突然出現,手中紅紗一揚飛身跳下。衆人才發現都被洛冰河給騙了,什麽魔族九重君要殺他,都是他做的局。

沈清秋逆着飛雪和狂風從破口處往下看,恰好看見距離冰面還有百丈的高空中,手持紅紗的紗華玲抓住了漠北君。另一端紅紗固定在一顆大樹上。應該能給救上來。

沈清秋猛地轉回頭,洛冰河已和岳清源正面對上。洛冰河固然爆發力可怖,沈清秋卻沒料到,玄肅完全出鞘後,威力竟如此強悍,能和發狂狀态下的洛冰河戰成平手。沈清秋能感覺到,耳膜和喉嚨被空氣中激蕩的靈力和魔氣壓得隆隆作響。

"岳清源快給我把玄肅收回去"沈清秋着急的喊着。但是岳清源根本不聽。沈清秋見這洞遲早要塌,搶上岩壁,徒手握住心魔劍,一用力,把它拔了出來!雖然拔了出來,可埋骨嶺下落之勢還沒緩住。

洛冰河見狀,要來奪劍。岳清源哪會給他機會,玄肅劍尖在空中劃出肉眼可見的炫目軌跡,一道巨型禁制,繁複的咒印生成一座無形的牢籠,将洛冰河禁锢其中。岳清源見沈清秋拔了劍,沉聲道:“走!”

沈清秋趕緊把岳清願的玄肅收了起來。随後剛要把心魔劍給他,便覺腳下一軟。不是他軟了,是地面軟了。

這個山洞,終于塌了!埋骨嶺第二層。沈清秋把岳清源從亂石堆裏刨了出來:“七哥,七哥,岳清源?”

岳清源面色隐隐發白,唇角淌血,咽了咽喉嚨,似乎把一口熱血咽了下去。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沈清秋:小九,其他人呢?”埋骨嶺內部結構類似不規則的蜂巢,一個洞接着一個洞。

沈清秋四下望了一眼:“沒看見無塵大師和天琅君他們,可能埋在這裏,也可能随着亂石塌到其他的洞裏去了。”他回頭道:“岳清源,你什麽時候受的傷?”

岳清源不答,問道:“心魔劍還在你手裏?”沈清秋把劍拿給他看:“在。可埋骨嶺還在下落,合并應該還沒結束。七哥,你帶着劍下去,把它毀了吧。”岳清源在他的扶助下,慢慢站起:“……你呢?”

沈清秋避而不答:“岳清源,不是說了讓你別拔玄肅嗎?”

岳清源回道:“原本不想的。可我……終歸是個容易沖動的人。”

沈清秋最讨厭這句話了,上一世也是這句話,誤會了他一輩子。他扶着岳清源繼續走:“七哥你還能走嗎?你先下去,毀劍,找木師弟。洛冰河交給我。”

岳清源被他扶着,勉強站起,鮮血滴滴落地。沈清秋以為他沒問題了,便放開了手。誰知,剛放開手,沒站一會兒,岳清源便倒了下去。沈清秋大驚失色,連忙把他又扶了起來:“七哥?七哥?”岳清源神情恍惚,低聲說:“金蘭城和洛冰河提親的那兩次,我是穩住了,顧全大局了……可事後每每回想,倒還不如……沖動的好。”

沈清秋聽着內心有些酸楚。見他昏昏欲暈過去于是大聲說話,不讓他暈過去:“岳清源,醒醒!你做的沒錯!”

岳清源閉上眼,搖了搖頭。

他喘了口氣,又是一陣讓沈清秋心驚肉跳的劇烈咳嗽。血止不住地随着咳嗽往外流說道:“若我在此身隕,你……便幫我把玄肅帶回萬劍峰吧。”

沈清秋啪的一巴掌打在了岳清源臉上大罵道:"岳七,你個大傻子,老子把一生僅一次的意氣都給你了,你他娘的就這麽還給我的?誰稀罕你的爛命啊?自己把劍帶回去。"于是繼續扶着岳清源往前走去。

轉過這個山洞,忽的現出兩個灰頭土臉的身影。沈清秋脫口而出:“無塵大師。無妄大師。”身材矮小、扛着身材高大的那名和尚正是無塵大師,他的木制假腿缺失了一條,單腿艱難獨行,又騰不出手來合掌,不願失禮,便多念了幾聲佛號:“阿彌陀佛,沈峰主,可算找到你了。岳掌門這是怎麽了?”岳清源閉上眼後,便已昏昏沉沉靠在沈清秋身上。沈清秋道:“掌門師兄……被石頭砸到腦袋了。無妄大師如何?”無塵道:“被那位天琅君的魔氣所傷,暫時未醒。洞穴坍塌,那幾位魔族,全部都不見蹤影了。”

沈清秋拔出修雅,遞了過去:“大師,可否拜托您,先帶着我師兄和無妄大師,禦劍離開埋骨嶺?”無塵道:“沈峰主呢?”沈清秋言簡意赅:“我那孽徒,自然是我去收拾。”無塵大師肅然道:“沈峰主若肯坦然面對,那是再好不過。”

沈清秋道:“早該了結這一樁了。掌門師兄便交托給大師了,請您下去後盡快将他交給千草峰的木師弟。沈某不勝感激。”

無塵放下無妄,接過修雅,端端一禮,忽然道:“心魔皆因執念起。”

沈清秋一愣:“大師的意思?我是洛冰河的執念?"

無塵點了點頭道:"去心魔必須先去執念"

沈清秋行禮道:"在下受教了"随後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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