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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方定,聞鬼聲嘯至。
薛煥驀地變出他的長棍——大音。
長棍大音,是無刃之殇。大音是一把冷兵器,全身光瑩似鏡,雙頭刻有鳳凰木的花紋;其形可擊散鬼恨,其色似靈純如一,其力可度天地。
薛煥發後的紅帶被靈法波及,翻滾舞動,他朝着君氏倆姐弟道:“站開點,小心傷到!”
他将大音擊出,正面撞上了順風道而來的鬼聲,輕易捉住,控于靈法之間,再帶到假墳堆上空的八卦陣上。陣上鬼聲盤旋,薛煥兩指搓出一點小火苗,丢了上去。
霎時,一聲凄厲的嘶鳴,帶起了四面八方湧來的低沉且渾厚的吵鬧聲,嘈雜切切,猶如萬鬼一夜之間傾巢而出,秉燭夜游。
不過這萬鬼同游的盛況只持續了一小會,那攝人心魂的聲音便消失的徹底,完全聽不見了。
君安懸着的心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不确定問道:“怎麽沒聲了?”他扭頭去看陣上燃燒的火焰,只見那在紅青之間跳換的火苗逐漸消停,最後化作一個小青點,泯滅在寂靜的黑夜裏。
君知:“失效了?還是……”
薛煥這時沒理由去懷疑是否是陣出了問題,因為剛剛怨氣已點燃,說明這個地方是符合引鬼聲這個條件的。墳堆人跡罕至,只有他們三個人,破壞陣法的可能性為零,那麽,出問題的大概率是陣法之外的不可抗力的因素。
“不是。”薛煥咬牙道,眼神忽然低沉,瞳仁閃着肅氣冷光。
他一棍子往某一處打過去,在空氣中迸出一點光,之後一個吊睛白臉的鬼魂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起身子,嗷嗷直叫。
薛煥一瞬間明白了怎麽回事,抿成一條縫的嘴扯開一點冷笑,對着挺空的墳堆說道:“既然你知道我們在引你,來了為何又不出來轉轉!”
君安正四下茫然,忽然臉頰掠過一絲涼意,激了他的睫毛微微顫動。
彥周在薛煥的激将法之下順利地站在了陣法中央,不客氣地說:“我知道你們找我,我這不是來了麽。”
他擡腳換了個方向繼續說:“你動靜這麽大,會招來其他不相幹的道士的,我這是在幫你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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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墳堆地下八百裏的怨氣傳達至中途便被彥周截胡了,原本那個鬼聲也是他随手抓了個小鬼放出去的,既然對方想引他出來,圍觀那麽多人算是怎麽回事。
“我剛好在附近轉悠,你們有事的話,簡短些,我很忙。”彥周說。
薛煥笑了笑,說:“我倒是沒什麽事找你,喏,你身後那小子想找你切磋一下功法。”
君安忽然被叫道,汗毛都沒緩過神來,更別說本人了,可他硬着頭皮,壯膽道:“對,沒錯,我是來捉妖的。”
彥周轉過身對着他,一雙冰冷的紫眸看了他良久,毫無感情道:“我見過你,你……身上的那把劍不錯。”
君安:“……”怎麽都在說那把劍,君安渾身緊繃,腦子暫時閉塞,剛喚出滄瀾後,他恍惚想到了什麽,說道:“你怎麽知道我有把劍,昨日黃府一見,我沒讓你看見我的佩劍。”
彥周不答,薛煥替他說道:“那天晚上九璋臺,有一個名叫周煥的書生。”
君知心裏咯噔一下,“是你。”
彥周漫不經心道:“那日我就是去吃個喜糖,順便看看戲,并未傷人。”
君安回想起昨日,暫時忘記了害怕,雙目一挑,道:“你一個魔混在我們中間,還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我差點信了你的邪。”
“啧啧啧,凡胎肉|體果然愚不可及,你省點嘴上功夫,留點力氣回去好好反省罷。”
彥周提高了音量,“或者,我把你殺了也行。”說話間,他背後長出一條細長的藤蔓,宛如一條毒蛇,在空中盤旋,時不時危險地吐出蛇信子,朝周遭探一探究竟。
君安立刻喚出滄瀾,大喊:“這是什麽怪物?”
那怪物似的藤蔓先是示威,随後乖乖地收起了鋒芒,緩慢縮回,繞着彥周纏了幾道,靜了下來。
彥周的目标似乎不在君安身上,他面色清冷,對薛煥說:“我想,你們之中最想殺我的還是你吧。”
說着,他右掌聚起靈法,勾起嘴角,說:“不如你來。”
薛煥轉了幾下大音,不甘示弱:“那是當然,要是你害怕了,可以求饒,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薛煥話音未落,纏在彥周身上的藤蔓忽然動起來,細窄的綠藤尖不是向前,而是毫無預兆地穿透了站在他身後的君安。
君知大驚,揮劍砍向藤蔓,奈何藤蔓上充斥着靈法,她不但傷不了分毫,還被靈法彈出去幾步遠。
薛煥揮大音抵上彥周,在他耳邊壓低了嗓音狠聲道:“你手段果然卑劣。”
彥周卻很高興似的,回說:“兵不厭詐,小伎倆,過獎。”
薛煥被他氣惱了,糾正道:“我并不是在誇你。”
“無妨,”彥周目空一切的眼神倏然落在了抵着他的那根長棍,罕見的卷帶着悠遠的暖光,不過只有片刻,重回淡然。
“方便問你幾個問題嗎?”彥周自顧自地說,“你叫薛煥?”
薛煥沒有應,他又問:“你用這根棍子殺了幾個人?”
薛煥自大夢中醒,本身就帶着對彥周的一身敵意,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此人的無惡不作,因為一開始姓彥的這家夥的确很讨人嫌。
“沒殺過人,但是殺過不少妖魔鬼怪。”薛煥重重說道,橙紅的眼睛裏已然将此妖魔碎屍萬段數千次了。
“早晚有一天你也會死在我的棍子之下。”
彥周好笑的輕點頭,斜眼笑說:“真令人期待。”
然而,待字的尾音消在他的唇齒之間,彥周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幾乎同一時間,他揮出靈法震開了薛煥,旋轉離開了陣心。
藤蔓在他滿不在乎不正經時,被薛煥暗中操控的一把劍給斬裂了。綠藤受到攻擊猛地從君安的胸口縮回,化作一個約莫一尺的銅刺,飛回彥周的手中。
銅刺身上裂開一條縫,摸在手裏雖說沒什麽膈應的區別,但刺身開了一道紋口,眼睛能看見便不如意。
彥周一使力,散着幽冥紫光的銅刺聽話的沒了蹤影。君安胸口被戳出一個圓口,血流了滿身,意識早已昏迷,沒了藤蔓的支撐,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君知收了劍,幾乎是跪着沖了過去。
“君安!”
薛煥從鼻腔蹿出一點厄氣,同時收回了棍與劍,他整了整衣裝,毫不客氣地挖苦道:“我當你是什麽綠藤精,原來也玩一些騙人的把戲。”
“我勸你少玩一些邪器玩意,邪魔不正,你早晚會被反噬死。”
“你這樣提醒我,弄得我都不知道你是想我死還是不想我死。”彥周兩手合在胸前,忽出四指變化出靈輪陣,長夜寂寞,他的頭發被淩風吹去露出被遮擋的臉頰,那臉甚是邪魅,爬滿了黑絲的紋路。
他臨走前,衣角擦過薛煥的紅帶,引的對方震出金光防護,以免受得那些陰晴不定的邪招。
——
夜深醜時,明川一家小店中,薛煥正給昏迷的君安輸靈,他大張旗鼓地給人的四方穴點了個遍,又在傷口處留了暢通的八脈,方便在輸靈的同時,君安自身的靈氣便通供給,好省他一些力氣。
救完人,薛煥輕輕将其放平躺,翻身下榻,叫強忍鎮定的君知放心,叮囑要小心養傷幾日,然後推門出去了。
君知不知道他去哪,卻也不方便多問。
從小店出來,薛煥馭輕功在城中屋頂上穿越,不多時,便回到了假墳堆。
混亂的假墳堆上,彥周坐于一枝突兀伸出的枝幹上,頭也不回,冷着腔,“來了。”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比先前嚣張的氣焰萎靡了不少,像是瞌睡來了提不起精神似的;不過不管他說話聲怎麽變,在薛煥聽來都是一樣的,一樣的不近人情。
“怎麽,單獨找我來,想通了想送死?”薛煥張口不客氣,拐彎咒他。
“人太少了沒人說話。”彥周道。
薛煥當即回怼:“早跟你說過了沒事多學村頭小孩兒笑笑,讨人嫌不是天生的,你多學學不好麽。”
“我會笑,”彥周悶聲說:“每當他們死在我手裏的時候,我就會笑,你沒看見,不代表那些死去的人看不見。”
薛煥嘟囔:“死性不改。”
“不過,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為何想要殺我?”枝葉搖曳晃影,彥周從樹上下來,飛到薛煥面前站立,好奇問。
“看來你記性不好,我跟你說過,你毀了上十陣的八個青階,偷了南佛的并蒂蓮,還有——”
“我很好奇,天界的事你為何知道。”薛煥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彥周頓了頓,道:“我記得,那場屠神役中并沒有你。”
三百年前的屠神役是六合八荒最大的一場浩劫,地上地下萬裏妖魔鬼怪攻上桑池,神魔展開了一場各自的護衛戰,由于妖魔之界并不只有鼠輩,那次天界損失慘重,還死了一個天神。
這場戰役在九州之內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天神聚集人間道教之力費了二百四十九天才趕走了那些作亂的妖魔,滅了這場火焰,為了消滅戰後恐慌,道教在天神的指令下,挂妖魔死屍安撫民衆,向他們宣告人勝邪敗,并鼓勵衆人學習修道,學一些防身之術。自此,人間平安數百年,又幾年風調雨順,大多數人逐漸忘了此事。
“廢話,十方陣是我鎮守的。”
“可我去的那日,沒有看見你。”彥周炫耀似的,“我尤其輕易毀了那八節青階。”
薛煥記得自己是看見了彥周了,他當時站在彥周的背後,看見他氣焰嚣張地毀壞上十陣的青階,他想去阻止,但他的身體根本無法動彈,他還看見彥周那張陰沉的叫人膽寒的臉。
自己明明在場,為何不能阻止?
彥周見他沉默不語,慢慢往前走了一小步,展開了一個溫柔的笑容,說:“我知道你的長棍叫大音,可否告訴我,你的那把劍,名何?”
薛煥不知受了什麽蠱惑,脫口道:“驚寒。”
彥周很滿意的點頭,“你用它殺過誰嗎?”
薛煥搖頭:“沒有。”
眼前的彥周變成了兩個,還總是不停的晃動,薛煥眼皮沉重,腦袋胡成一鍋粥,伸手想要去碰他。
“可以給我看看麽。”彥周又說。
薛煥順從地召出驚寒。
一柄劍橫在兩人中間,像隔着一道山川,他倆雖然離的很近,可一個眼神清明,另一個似丢了魂,恐怕這中間不止隔着山川,還有滄海。
彥周伸手撫上閃着寒光的劍身,從堅固的劍柄到雕花的劍脊,再到鋒利的劍尖。
這把劍要比他第一次看見的時候稍微短了一些,不過依然讓人震撼。
“看夠了嗎,老妖怪!”
薛煥不知何時醒了過來,雙目混沌一除,溢出了肅然的狠意。他右手勾起了大音棍直擊彥周,将人逼退數十米,淩霄的靈法激起狂風,吹散了林間的霧氣,也吹燃了他眼中的紅火。
“很卑劣啊,老妖,還蠱惑人心。”
彥周沒防他假裝被攝心,現下兩手招架不住薛煥的攻勢,只得先打算推開人,再找機會反擊。
“你之前已經誇過我了,不用這麽頻繁。”彥周嘴硬還道。
薛煥增加了靈法,臉上沒有一絲調笑,說:“其實你也不是沒有優點,沒臉沒皮确實刀槍不入。”
他翻轉了一下大音,一只手貫入靈法打中彥周的胸口,彥周受力,運氣抵擋,在空中轉了個身,剎住了腳步。
“看來我失策了,你是有點不好對付。”
他胸口悶悶痛了一會,很快沒了感覺。
薛煥悠閑地舞了一個花棍,贊許道:“你有這樣的覺悟也不算太笨,既然如此,不如今日了結了。”
大音充斥驅邪之氣,在薛煥的手中将它殺魔的能力發揮到極致。淩厲的風刃狠毒,攻擊中割破了彥周的臉,留下了一道血痕。
然不止這一處,接下來,彥周承受不住大音的全方位毒打,身上已經飙了不少血出來。
只不過,這些傷來的快去的也快,血痕在彥周身上不出一會便自動愈合了,原先受傷的地方除了血跡什麽也沒留下。
彥周動了動手腕,“你當真以為能殺的了我?”
他是不死之身,這世上沒有任何武器能傷的了他。
薛煥沒有聽他瞎嘚瑟,照舊沖了上去同他糾纏,他一棍子豎在彥周胸前,後者用靈法控制,薛煥問:“你活了這麽久,不知道什麽叫謙虛麽。”
話落,他手裏的大音棍突然幻了形,變成了驚寒,彥周瞳孔驀地增大,猝不及防被劍尖從胸前捅到了胸後。
血滋了驚寒一身。
的确,他是不死之身,這世上沒有任何武器能傷的了他——
除了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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