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只剩七個人的隊伍魂在的不過一二,聽見聲音的那一刻沒有人願意上前去一探究竟,阿宋腳下生了根,牢牢地扣在地上,他現在只想回家,砸鍋賣鐵去請市面上最好的大夫而不是在詭谲無邊的此地心驚膽戰。

正當踟蹰不前時,破罐子破摔的隊伍裏冒出一個沖前鋒的人。彥周面色無憂,腳步踏實,順着聲音走了幾步,拐彎進了一個巷子。

薛煥傾身要追過去,無奈胳膊挂了個拖油瓶,恬着一頭熱汗把剩下的人帶了過去。

巷子口,彥周事不關己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争吵聲是從這傳出的,一個女子扶着一位老太太,同面前的男子吵得不可開交,女子眼裏盈淚,聲音沙啞,緊皺的眉頭顯示了她的痛苦,她身邊的老太太鞠着腰,神情盡是同心,臉上亦淚水橫流。

“如果你不想給娘繼續治病,我不要你管,你只管自己走,我一個人,一個人也可以照顧好娘。”看樣子,女子同男人的争吵持續了不短的時間,她每說一個字都喘不過來氣似的,一只手扶着老太太的腰,一只手撐着她的肩膀,和男人保持一定的距離。

男人個頭不高,面相卻很兇惡,他說話聲震天悍地的,指着女子的鼻子罵道:“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的那些破事,你拿我的錢是給這老不死的治病嗎?你就是出去胡搞了,不要臉的賤人!”

隊伍中有個男人瞪圓了眼睛,雙手交疊捂住了自己張開的嘴,他看着吵架的男女,嗚嗚聲從指縫裏漏出來。

阿宋狐疑地轉頭看他,發現男人的眼睛瞪出了紅血絲,朝着前面使勁搖頭,嘴裏依然模糊不清地嗚囔着什麽。

彥周深切地看着那對男女争吵,眼睛流轉在三人身上,男人吵架很兇,咄咄逼人,将他面前的女子罵的一無是處,侮辱的詞彙一個接着一個,而那個女人雖然也回嘴幾句,可明顯處于弱勢地位,她身邊還有一位年邁的老太太,她動作不能太大,得護着。

但有什麽地方是不對勁的呢,彥周想,男人背對着他們,老想伸手去碰女子,但他指尖離女子還有一點方寸的時候,就被女子揮開了,還警惕地後退了幾步,牢牢地扶着老太太的身體,老太太像風雨中挂在樹枝頭飄搖欲墜的落葉,在兩個人中間擠着,搖擺不定,臉上挂着苦楚的表情,嘴角下拉着。

“今天,我就要看看你這樣的女人還不要臉到什麽地步。”男人兇道,身體往前傾。

女子依舊往後倒退,抽泣說:“你,你不要這樣,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救救娘。”

男人聽不見她求饒似的,氣勢越來越兇狠,虎嘯道:“不可能,今天我非殺了你不可!”

忽然男人沖了上去,撲到女子身上,揪她的頭發,拉扯她的衣服,一邊拳打腳踢一邊出言不遜;女子柔弱,只能一邊承受男人的暴力,一邊用身體把老太太給護住。

阿宋不忍見這樣的粗暴,又不敢上前阻止,對那男人不滿,又只自言自語:“怎麽會有這樣的男人,打如此柔弱的女子,還連老太太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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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那女子看上去挺好的,不像是惡人啊,這粗莽漢子是不是弄錯誤會什麽了?”有人應和。

一個眉眼粗狂的男人鼻子發出沉厚的哼哧聲,粗鄙道:“打女子的男人老子最看不起,現在什麽情況,要上去殺了他嗎?”

隊伍有人反對:“殺?不好吧,怎麽要殺人。”

“我看不下去了。”

“你們看那男人把那女子的臉都打出血了,真是畜生!”

“我們要上去把他們拉開嗎?”

莽漢四面環顧見無人動靜,便一口定音道:“老子去,非得教訓那男人叫爺爺不可!”

他言既出,站在一邊捂着嘴的男人終于崩潰了,他先是大喊一聲,口水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來,然後直直跑過去,一把抱住打人男人的頭,手裏不知從哪掏出一把短刃,朝他的後脖頸刺了下去。

被刺的男人掙紮着伸手往後亂抓,不得章法,每每落空。

薛煥想沖上前去阻止,被彥周扣住了肩膀,道:“別過去。”

薛煥頓步回頭:“什麽?”

莽漢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喉嚨,半晌嘴裏咕哝着:“這是真殺人?!”

沖過去殺人的男子朝倒地男人的後脖子又死命來了幾刀,血濺上他的眉骨,他的眼睛,他的臉頰,沾染了他的衣襟。

直到倒地的男人沒了聲息,伏在地上不動不動,同他一起的女子噌地往後退了退,舒了口長氣。

短刃瘋狂紮進又抽出後,男人舉刀站起來,眼淚奪眶而出,步履搖晃,瘋魔了似的對着四周空氣喊道:“我殺了他了,我殺了他了,我殺了我自己,我殺了我自己,我應該可以活了吧……”他低頭瞥了那女子一眼,語氣不知在可憐誰,嘶啞着說:“我可以活着吧,說好了的……”

他話尾音逐漸消弭,持着刀的手松了力氣,短刃因而落地,随後,他也倒地不起,眼睛還睜的老大,人卻沒了呼吸。

薛煥這才後覺,說:“他被控制了!”

但是,如何被控制的?

此時,巷靜落針可聞聲,被打的女子扶着老太太慢吞吞地走開,頭也沒回,倒地的兩具屍體,她連一個目光都沒施舍。

阿宋喉嚨被堵了石頭,緩了許久才将腦海裏沖擊的畫面掃幹淨,重新關閉合不上的嘴,定了定神。

“你們看,”隊伍裏那個內穩的青年指着屍體上升起的一道金光。

金光裹着男人手上原先持的紙牌,變換着前面兩次上面寫的字。

-即刻為生死門,有死才有生。

-你必須殺死那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你才能從這裏出去。

金字閃了一會,便消失了。地上倒的兩具屍體沒過一會化成了一縷青煙,除了地上的一灘血跡,什麽也沒留下。

莽漢心存懷疑又不免迷糊:“這裏會有跟我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到底有多少人,他們是誰?”

聽完這句話,彥周心裏有了個底,莽漢既然這樣說,那便說明他們每個人手中所持的紙牌上,每一次出現的字都不是一樣的,每個人獲得消息和能活着出去的方式亦不同。

阿宋神經質地哆嗦說:“只剩六個人了,死了三個了,下一個會是誰?”

他就不該信這些玄乎其神的東西,他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家裏,鞍前馬後腳踏實地地做個本分人,而不是為了受不得一時之苦而跑去求願,到頭來将自己困在未解之地,将生死懸在頭顱之上。

那個一直保持冷靜的青年走到彥周和薛煥面前,揭開自己的老底,說:“二位公子,我認為要想從這個地方出去,我們應該聚合在一起。”他毫無保留地将紙牌遞給他們看,說:“我這上面寫的是——”話說一半,他發現剛剛還在紙上的字早沒了墨影。

不過沒關系,他将前兩次的話都記了下來。

“第一次,紙牌上寫的和方才看到的第一句話是一樣的,但是第二次我的紙牌上寫的是在這座城裏,不止你們一個隊伍。”

阿宋忙把腦袋湊過來,急吼吼道:“我紙牌上也寫的這個。”

薛煥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剛才出現的一男一女,一個老太太很可能不是這座城下的幻境?也有可能是另一個隊伍的人。”

彥周摳他話裏的毛病:“你以為一個老太太,半身埋進黃土的人會進這種地方?”

阿宋說:“對啊,老太太怎麽可能會進來這裏,你看剛才那老太太的樣子,走路都走不穩,哪能啊。”

如此說來,便不得知剛才的場景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薛煥細想一個點,然後很快進了死胡同沒了解決之法,幾番思考後,什麽都不知道,嘆氣道:“剛才沒一個人發現他倆長得一樣嗎?”

阿宋兩手交纏着,解釋說:“大家從進來到現在,心裏都被恐懼占領着,哪還一時想那麽多,臉也沒仔細看。”

“這不是長得一樣的問題,”彥周說:“他的紙牌上就那樣寫的,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麽事,只要遇到一個跟他長得一樣的人,他為了能活着出去都會下手去殺的。”

薛煥盯着遺留在地上的那一灘血,擠着眉,說:“可他為何還是死了。”

連屍體都不見了。

對啊,那個男人已經跟着紙牌上的提示去做了,可他的下場不僅沒能活着出去,還死無屍體。

“你們看。”彥周眉毛上挑,下巴往上擡了擡。

衆人随着他的目光紛紛擡頭看,看見了西北角上空一個正在成型的紅色血符咒。

血紅符咒一筆一劃在西北角上空顯形,橫豎彎勾蘊含着沁人心脾的詭異,而在那符咒的上空,是灰蒙蒙的天,攪動着那邊的空氣,混濁陰寒。

彥周眯了眯眼睛,又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說:“你們猜猜,這是第幾個?”

這樣的血紅符咒出現在特殊的方位,一筆一劃既定畫成,血是新鮮的,符咒也是新鮮的,所以背後所布的玄術也是新鮮的。

由此看來,那些道士假借求願的名義将一些走投無路之人招進來,并不是為了能完成那些貪願,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要的,是活人殺活人,鮮血畫符的一場祭祀。

薛煥對這些心術不正的邪魔外道十分敏感,他說:“咱們還有六個人,加上這座城裏不知數的另一個隊伍,說明我們至少對應另六個人,要殺六次。”

阿宋不明白:“為什麽是六次,而不是十二?”

薛煥:“因為他需要有人活着畫沒畫完的血符咒。”

彥周饒有趣味地盯着薛煥看,眼裏透着一股還不算是傻子的欣慰,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了些。

薛煥察覺到他在看自己,一回眼瞅到他似笑非笑的樣子,激起一身冷汗,道:“你笑什麽?”

“沒有啊,我沒笑。”彥周否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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