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薛煥向來将他的話當做放屁,反正彥周這老妖精在他心裏不是易怒的妖魔,偶爾在他嘴裏聽見除反諷以外的其他話,倒也覺得挺新鮮。

他故意反着來,哼哧一聲,說:“滾?怎麽滾?”

薛煥陰壞,就是想看他吃癟的樣子,他不僅想要在身手上勝過彥周,他還有一個更偉大的目标,就是嘴炮也勝過他。不知彥周是不是在人間妖界閑逛久了,練了一身不要臉皮的功夫,說一句話,抛一個眼神,雖然有時漫不經心,但無時不刻透出一股流氓的氣質。薛煥揣測想,他要讓彥周長長見識,這世上不止他一個不要臉的。

彥周瞪着他,眼裏壓制着寒意,半晌道:“你不要惹我生氣。”他這句話是慢慢從嘴裏嚼出來的,似乎真的不願意跟薛煥耍嘴皮子。

“我偏要——”薛煥杠上的話沒說完,就聽隊伍裏一個人刺破天的喊聲。

“啊!!”

彥周和薛煥面對面站着,朝着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見憑空浮現的金字,薛煥看見他眼裏的東西,扭頭看,那浮在空中的金字寫的是:請諸位查看自己手上的紙牌,莫要相互偷看,噤聲。

金字浮了一小會便消散了。

不提彥周差點忘記,進來前他還被發到一張紙牌,他翻手将紙牌拿出來看了看,完畢,薛煥正好也看完了紙牌,盯着他不露破綻的臉,問:“你,紙上寫的是什麽?”

彥周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剛才金字出現的地方,意告訴他不能說話。

除他倆外,剩下的七個人看完各自的紙牌,臉色五彩缤紛,十分精彩,已經有人嚷嚷着不想走關了要退出,可不管他怎麽大喊,這個地方沒一點反應,他本人也還真真切切地站在原地。

阿宋臉色也不好看,他看完了紙牌,額頭早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說出他在紙牌上看到的,他一介凡夫俗子,打心底害怕道法玄術,心裏像裝了八噸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別扭地走到薛煥身邊,嘴張不開似的說:“大、大哥,我們,我們該怎麽辦?”

他努了努嘴,手裏把紙牌捂得嚴嚴實實,他有話堵在喉間,可他始終沒勇氣說出來,茫然且本能地求助比他厲害的人。

“別擔心。”薛煥安慰道:“走一步看一步,既然進來了,好好走着,別亂了陣腳。”

他伸手拍拍阿宋的肩,手剛搭上去拍了一下,突然被彥周挑着他的小臂掀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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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煥沒反應過來他發什麽癫,忽聽隊伍人聲尖叫不止。

他一回頭,只見一人被一只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骷髅抓住了肩膀,拽進了別的虛境,很快,隊伍散成一盤沙,各自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不到一會,又有一人被掐住了脖子帶離了這裏。

頭頂上空不定時冒出虛幻的鏡面,散着似水面的波瀾,随時有古怪的人骷髅從裏面鑽出來抓人。

阿宋腿吓軟了,手拽着薛煥的手臂支撐着不讓自己跪下去,聲音抖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怎~怎麽辦,我,我……”

彥周擡頭瞄着那些不規則不定時出現的虛幻鏡面,關閉多餘的感官,只留聽覺安靜聽聲,少時,他眼睫毛顫了顫,眼珠一動,原地轉了一個圈,右手一伸扣住了一個骷髅頭骨。

人骷髅剛從虛鏡中探出來,猝不及防被捏住了頭,嘴巴張的老大,露出可怖的獠牙。

彥周眼都不眨一下,用力将人骷髅将其從虛鏡中扯了出來,右腳擡高,踩上它瘦骨嶙峋的腿骨,手上使勁一捏,頭骨在他手中化成了灰,随即整個骷髅也都化成了灰。

阿宋離的近,就這樣看着彥周生生捏碎了骷髅頭,巨大的視覺刺激惹得他頭皮發麻,哆哆嗦嗦往薛煥身後躲,心裏一時的救爹沖動換成了喊娘的不争氣。

而就在此時,隊伍中又有一人被人骷髅抓住了,那人胡亂掙紮着,大喊道:“救命啊,救我,救我!”

彥周淡淡看了他一眼,移開了目光。

就在那人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薛煥拉住了被虛鏡吞噬了半個身體的他,薛煥往後使力将人拽出來,帶出了半個骷髅手骨,薛煥眼疾手快用空餘的手逮住了它,在虛鏡關上之前,将這只骷髅揪了出來。

骷髅被冒犯,空洞的眼眶裏冒出幽藍的火,發出滲人的低吼聲朝薛煥襲來。

薛煥在空中翻了個身,将救出來的人放下,反手扣住了那骷髅的脖子,一用力,屍首分離,他及時喚出大音,朝那骷髅的胸膛上敲了一下,驟然,骷髅粉滅無塵。

隊伍中有身強力壯者,強撐着懼意戒備,嘴裏還罵着髒話:“真是操了他娘的蛋了,這什麽鬼地方,髒東西一個接一個的。”

有膽子小的,不敢湊到彥周身邊,只好求助能幫助他的人。

彥周聽見風動,出手迅速抓住了一個骷髅,手中靈法翻飛,賞了一個煙消雲散。

天上的虛鏡越來越多,從裏面出來的骷髅也越來越多。薛煥舉着大音在天上殺骷髅,阿宋沒了支撐,奈何又抵不住彥周的冷氣,佝偻着腰站在彥周身邊,哭着音說:“公子,救,救我。”

彥周一手一個骷髅,這玩意殺不盡似的,這邊消滅了一個,那邊又跑出來兩個,彥周冷靜橫掃,顧不上說話,朝阿宋甩過去一記眼刀,震懾的阿宋哭憋了聲,将驚懼裂的心死死地封在胸膛裏。

有個矮小的青年人跪在地上,崩潰地看着滿天的骷髅大喊道:“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為何、為何會有這些恐怖的東西?!”

青年身邊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子蹲下來,安慰道:“別害怕,不會有事的。”

男子似乎一點也不害怕,他看着頭頂上奮戰的薛煥,篤定了不會有危險,臉上也看不見絲毫的驚慌。

矮小的青年嗚嗚哭泣着,蹲在地上不願意站起來,雙手把臉捂着,想堵住開閘的眼淚。

薛煥一棍掃過去連殺三個骷髅,鑽了個空子回到彥周身邊,說道:“這些東西不難殺,但太多了,從哪冒出來的,這裏是什麽地方?”

方才彥周捏那骨頭的時候與人死後化成的白骨尚有區別,略微有些紮手,人骷髅是死物,不可能憑空出現傷人,像如此集體出動,必定是有人在背後驅馭。

彥周打出一掌将出現在薛煥背後的骷髅殺掉,說:“會馭符嗎?”

薛煥亂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問自己,道:“我怎麽會這個?”

廢物。彥周心裏想,他當即雙手指對,掐了個靈陣做護罩,将他二人罩在陣裏。

“抓個骷髅進來。”彥周說。

薛煥這下沒晃神,按他說的看準時機揪了一個人骷髅進來,彥周單手定了個青紋符塞進骷髅嘴裏,吐了個字:“說。”

他這一聲在旁人聽來只是稍冷點的語調,但在骷髅聽來便是一道天雷,卷帶着萬鬼呼嘯般的怒氣,骷髅顫抖着下颚,嘴巴動了幾下,然後,那道青紋符在骷髅嘴裏燒盡,随即自己也化成了灰燼消散了。

薛煥在一旁什麽都沒聽到,既好奇剛才塞進骷髅嘴裏的青紋符,又好奇彥周聽到了什麽,便道:“他說話了?你聽到什麽了?”

彥周倏地收回靈陣,在嘴邊豎了根手指,微微笑了起來。沒等薛煥明白他想幹什麽,便見他周身爆發出紫色的靈息,以他自己為中心,一圈往外擴散開來,将那些跑骷髅的虛鏡封了起來。

那些虛鏡在觸碰到紫色的靈息後消失在空中,四周逐漸平息,天空的顏色也變得清明了些。

“陣眼在幻境外,暫時破不了,剛才那一招,也只能擋一會。”彥周說,交代完後,他開始嘴欠道:“你一個修道者,不會符咒?”

薛煥沒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系,反駁道:“不會符咒很稀奇嗎,術業有專攻,哪像你這麽雜。”

彥周回道:“技多不壓身。”

薛煥翻了個朝天白眼。

此事過後,那行漂浮的金字又冒出來了,上面寫道:請在看一下手中的紙牌,接着走下去,莫要偷看,噤聲。

剩下那些俗人哆哆嗦嗦把手中的紙牌翻過來看,不出意料地哀嚎了幾聲。

薛煥歪頭看了那些人一眼,忽瞟了瞟彥周的鼻子,冷不丁地湊近,小聲道:“不然,我們聯手?”他表誠意似的,說:“其實我的紙牌上什麽也沒寫,第一次也什麽都沒有。”

他将紙牌翻到白面,悄悄貼在胸口,讓彥周看到。

彥周笑了笑,右手一揮,他那張紙牌在薛煥眼前掠過,同樣的,也是一張空白。

薛煥蹙眉,他回頭瞥見阿宋的臉,後者已經冷靜不下來了,他将手裏的紙牌攥變了形,眼神飄忽不定,顯然是紙牌上的話讓他感覺到了害怕。

薛煥走到彥周的右手側:“是不是只有你和我的紙牌上沒有字?他們手上的到底寫了什麽?”讓他們如此恐懼。

彥周眼神随意一瞥,幽幽道:“但不是每個人都很害怕。”

順着彥周的眼神,薛煥看見有一個人非常冷淡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紙牌,臉上不見旁人所有的驚恐,他冷靜地不像個活人,好似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他都見過,并且毫不在意。

“奸細?”薛煥一時間只能想到這個,但反過來想,說不定人家遇事就是泰山将傾巍峨不動的那種,他不能把人想的太過深不可測。

“你去問問不就好了。”彥周說,但口吻像是在诓他。

在這不着村不着店的幻境裏,除了阿宋嚷嚷着要救他爹,其他人他還沒摸清進來的目的,說起來,除了彥周,他稍稍知根知底,于是,孤身一人身處此地的一點信任也只能給他了。

薛煥沒有進彥周的套去問那淡然的男子為何沒有反應,這話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旦問了,是在像個傻子,他才不會去讨這個嫌。

“結界幻境我從小就會,大多遇到能自己破解,可是通常布置幻境的靈法軌跡很複雜,像許多線繞雜在一起,因此節點也非常好找,但如果一個幻境過于單純,一鏡到底,便難以找出破綻。”

這裏就一座空城,靈氣是詭谲但無法參透,如一面光滑的牆體,伸手撫過去沒有凸起或暗下的機關。

彥周沉默了一會,指尖挑出他那陰邪的銅刺。銅刺在他掌心上下颠倒片刻,被彥周握拳後隐匿了。

“單純的結界不好破,但總有破的辦法,得先識別它是什麽類型的結界。”彥周伸出左掌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忽而使力,瞳孔變色。

薛煥詫然忘了呼吸,方才那一瞬,他分明看見了彥周的左手是一個森森的白骨。

“一層層的結界得一層層剝。”

彥周說完,遠處傳來男人,女人交錯的咒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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