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求生門外,溫商縮在一座不知名的雕像後面,一手撫着砰砰直跳的心,任流了一腦門的熱汗。
這鬼地方果然邪氣如開水咕嚕,多待一秒心髒都要承受不住;道士穿着道士服沒錯,但是不是人模人樣的道士就不一定了。
溫商一開始看擺在戲臺上讓人看的那面鏡子,反射出進去之人經歷的種種事情,倒也正常,看了一會,他便覺得哪裏有點怪,由于見識少,他看了好一會時間才發覺怪的點在哪——他們剛才進來的時候,鏡子裏已經有畫面了,說明之前有八個人進去了還沒出來,可沒等那些人出來,又讓九個人進去,畫面随後轉為那九個人的畫面,那問題來了,之前的八個人在幹什麽!
他盯着鏡子裏風高氣爽的環境,憑着時靈時不靈的六感,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捏了個透視符,透視符能判金玉真假,能辨妖鬼原型,用得好的話,有時候還能當真心訣用,偷點別人的真心話來聽。
這個透視符捏的剛好,溫商将白符移到眼前,對着鏡子一看,好家夥,吓他一跳,鏡子裏的根本沒什麽碧藍的天空,行走的求願人,裏面的天是灰蒙蒙的,道路上是屍骨鋪成的路。
意識到這一點後,危險也随之而來。溫商将透視符收起,戲臺下看熱鬧的那些百姓全都化成了剪紙人,戲臺上的道士捏着法訣将地上的剪紙人控于手間。
他被發現了。
“這些天來找麻煩的修道者都死的連屍骨都沒有,你也要送死嗎?”戲臺上的道士将剪紙人聚起,胸有成竹不把溫商放在眼裏。
溫商十二歲上南虞仙門修道,迄今八年時間,他前六年待在洛水修靈符,後兩年為了能學劍轉到劍術門下無所事事了兩年,期間撿起靈符也不太認真操練,因此,臨到陣前,他不确定自己有幾分勝算。
對方好歹兩個人,他孤身一人,一對一還可以勉強撐着,一對二,他沒那般七巧玲珑心,一心能兩用。
要是賀妄尋在就好了,妄尋一心能分十二用,能一邊背書一邊跟人下棋,同一時間,他還能化靈控水捏個水人出來。
“早知道世上沒那麽好的事,說吧,你們到底想做什麽?”騙一些什麽都不懂的黎民百姓,诓他們入所謂的求生門,假仁假義說能完成一個心願,實際上,他們才是待宰的魚肉,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打從你們進門開始,就沒了再出去的機會。”道士說:“求生門就是死門,進去的人沒一個能活着出來,就算能出來,那也是我們想讓他們出來,他們才可以出來。”
溫商想起被騙進去的薛煥,急怒道:“快把我師父放出來,否則仙門南虞絕不饒你。”
“仙門南虞?呵~”道士不屑地一笑,“仙門算什麽東西,也敢與吾主之命相提并論!”
溫商回他一個不敬的笑,說:“吾主?你主現在躲在哪個陰溝溝裏當縮頭烏龜呢,面也不露一個,快将我師父放出來,可繞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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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眼神一勾,聲音一沉:“狂妄!”
說罷,戲臺上倆道士身形迅速變幻,周邊裹滿了紙人,在黑色靈法邪術的操控下狂舞。
溫商掐着自己本行靈術,看的眼花缭亂,一向的好脾氣被勾上點煩躁,他捏了個火符出來,罵道:“飛什麽飛,看我不燒光你們!”
溫商的修為在仙門衆多弟子中不算出色的那一個,不過也不是抛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普通人,他悟性不低,但耐不住游手好閑的糟蹋,修行前途還有相當一段路要走。
他喚出一排符咒,在自身周圍形成一個保護圈,最外圈的符咒是火符,鬧事的剪紙人一碰到就會被滋出的火星燒成了灰。不過火符的維持效用短,燒個兩三次的紙人,就得重新捏個新的替班。
故此,溫商編織的“脆弱”保護圈很快被攻擊的千瘡百孔,漏洞百出。
那邊剪紙人密密麻麻,繁衍能力也是他符咒力所不能及的。溫商一不留神,胳膊就被紙人劃了一道細痕,傷口立刻滲出血來。
溫商不得不聚集散亂的神識,手上掐符的速度也快了起來。他先是喚了一排符咒暫時抵擋了一下,而後輕功施展跳上瓦頂,雙手聚起靈法,炸出紅色的靈息。溫商兩指一拉,控出一條烈焰的鎖鏈出來。
鎖鏈名為束靈流影,是南虞洛水獨創的靈符玄術,其威力可撼動高山瀾水,使天地變色。然而高階靈法對操作者的要求甚高,不僅要求修煉者自身靈法達到黑階,在年紀方面也有所束縛——未滿十七,束靈流影乃為禁術。
至于為何為禁術,溫商分不開那腦子好好想想,眼下,他在乎的是能不能堅穩控制發揮出鎖鏈的靈力,能不能保住他這條小命。
溫商在心裏祈禱千萬別出什麽岔子,擡手一鎖鏈揮了過去。
束靈流影幻影穿風,橫掃一片,所及之處,火星點點,将那礙眼的剪紙人抽成了灰渣。
那兩個道士為了閃避鎖鏈,靈法剪出的紙人尚未成型,是個只有半邊身子的半吊子。
溫商糟心的心情這才好了些,收回靈法的同時,有種本人其實是個高手的驕傲。
興許他收回的太早,也高興的太早,那兩個道士根本不是省油的燈,抓着空檔聚着靈法朝溫商襲去。
溫商一聲驚呼,方才控出束靈流影鎖鏈的手也不靈了,聚了半天的靈才化出一根筷子長度還極不穩定的鎖鏈,他一嘆氣,側身狼狽逃過一個攻擊,空中倒翻身落地時正巧撞進了另一個道士打出的攻擊。
一口血猝不及防地順着他的嘴邊落下。
溫商心口劇痛,然而,一個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的他旋即應付無縫砸來的紙人靈法雙重襲擊。
他方才受了傷,閃身的動作慢了些,一招靈法怼過來他來不及跑,硬生生用胳膊肘擋下;就在此時,他腳踝被紙人纏住,整個人仰躺着被架在了半空,他兩只手腕被剪紙人纏住,切斷了他的控靈。
那倆道士,一個落地站着,一個浮在半空,一邊掂玩着剪紙人,一邊笑的猙獰;溫商成了他們板上的魚肉,兩手拼力掙紮,手上的束縛反而越來越緊。
其中一個道士可能過去和仙門有什麽仇恨,一張嘴出言不遜:“仙門裏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受着百姓的敬仰,卻連一個妖都抓不住,說是飯桶亦是侮辱了這個詞。”
溫商被紙人拉扯着四肢,受傷胸口的疼痛得不到緩解,又聽他拐彎抹角的這麽一罵,嘴上也硬不起來,心裏不免又不甘心。
想他二十年紀,修為尚未封頂,殺妖成績不顯著,拜了個師父還沒學到什麽門道,稀裏糊塗下了南虞,來了個不着調的歷練,把自己拾掇打包送給妖人當下酒菜。
自己還沒遇到心儀的姑娘,還沒有嘗到所謂愛情的滋味……劍術的那些個朋友不在身邊,死在荒郊野嶺的,算什麽不積德的結果……
溫商哀嘆自己生命終結于此時,忽然感覺束縛雙手的剪紙人被震開了,腰後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将他托起,盤托嬌嫩之物似的輕柔地把他放下了地。
立于空中的剪紙人直愣愣地被一連串的靈力撕碎,直擊幕後操控的道士。
來人一身黑衣,靈法裹身,如同卷帶着一坨黑霧,他抄起院角堆着的不知猴年馬月拾得的柴火往那兩個道士身上一丢,幾棍就将人渾身打的面目全非。
此人如此輕松就收拾了這兩個作惡的道士,身形悠閑,搞得溫商本來對自己只有一小點的懷疑變成了相當的不自信——他修為退步了真的不止一碗的水平,而是一大盆的容量。
那人在打完了那兩個道士後,輕輕落在了戲臺上的鏡子面前,不知在看些什麽。
溫商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清他鬓邊的碎發。這人面上罩着黑色面紗,将大半張臉捂得嚴嚴實實,似賊,但氣質不像。
身形不錯,溫商打量着,黑色雕紋腰帶束的他腰窄腿細,寬厚的肩膀,潇灑的披風,雖然勉強看出個人影,但要是正面能露的話,相貌應該不差。
溫商靈符耍的還行,看相也可作一把好手,他篤定這人一定是個心存正義的江湖俠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那個,閣下……身形可真曼妙。”溫商一句話十拐八彎,心裏想的和說出口的差了十萬八千裏,他想問人家姓甚名甚,來自哪門哪派,卻又覺得老土,搭讪的一點水平也沒有,可不問這些又不知道怎樣開口才算好,話一出,舌頭打了個卷,問了個更蠢的問題。
那人回頭看他,不語。
這下,溫商能看見他被遮了大半張臉上的兩只眼睛,狹長,沁着水光,本該潋滟,但看着叫人提不起心神,更想要躲避的感覺。
打家劫舍?溫商腦子一晃,改道,應該是生人勿近。
這世上無非有兩種眼神,能看的和不能看的,而這人的眼神讓人情不自禁有種既想要靠近又被冥冥之中一股力量強行推開之感,或者說,似好人更似壞人。
溫商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後悔自己向他打了聲招呼,暗暗稍後退了一點,妄想開溜。
他這念頭一冒,那男子開了口,他的音質如同鐵器敲冰,每個音敲得溫商眼冒金星。
“曼妙形容的是丫頭,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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