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卑鄙?”妖女睜着她那水溜溜的純真眼睛,笑意盈盈:“是誇我的嗎?”此等不要臉的功夫爐火純青,薛煥不禁懷疑,天下的妖魔鬼怪是不是都是同道不殊途的一家人,都有一項能不惡心死人不罷休的技能。
可惜,她沒得意多久。遇上了比她更高一階的彥周,她輕佻的語調能維持不慌不亂就已經很不錯了。
薛煥脖頸掠過一絲刀刃般鋒利的銳氣,炸起了他皮膚上的雞皮疙瘩,他将目光轉過落在彥周身上,果然,這尊大魔有了一絲怒氣。
“如何能解。”他沒有帶質問的語氣去問妖花美人,當然,那種凜人的氣勢也沒有要尋得一個結果的準備。彥周身後,從脊梁骨中央伸出那日在明川一樣的藤蔓,墨綠色似蛇一樣的東西,翻飛舞動着急速出動,繞住了美人的四肢和脖子。
藤蔓在妖精脖頸轉動收緊,捆滅了嚣張至極的妖花美人,同時也堵住了那張賤兮兮的嘴。
彥周紋絲不動,若不是那駭人的藤蔓是從他身上抽調出來的,毫無波瀾的眼睛,微微張啓的嘴唇,慢條斯理的語調,像個浩然正氣的君子,只是不太愛說話。
“你以為将我們困在你的修為境,我們就無法出去了?”彥周的聲音雖然不屬于甜美,但在特殊場合調出來的冰冷音質非常耐聽,如泠汀泉水落在石頭上面,倥偬空靈。
“低等妖物将靈丹埋在修為境之下,不管你的修為境是何等魑魅虎穴,靈丹碎了,你也會灰飛煙滅。”
他不動聲色地傳達自己已經找到這無頭無腦怪地方的弱點,也相當自信地認為只要此妖女死了,管他什麽亂花迷人欲的咒術皆随風而消。
妖花美人的脖子被擠壓的如同花莖,只要随手一折便将妖身首異處。她艱難地吐出口氣,蓄着力道:“被、被你、看穿……了,不過,身無、長物,有你等……陪葬,死在此處,也,了、了然,無憾。”
她說完還想笑出之前狂放的笑聲,不過彥周沒有如她意,藤蔓越縮越緊。
她這話引起了薛煥的注意,身無長物?這妖女若是身無長物,先前會在那個大宅院裏穿着新娘服露面麽,棺材裏躺着的書生胸前綁着喜球花,手指上的紅線連着她手上,此等熟悉的場景和鄉間傳聞冥婚習俗極為相似,排除吃飽了撐的的可能,自願同死人結親的大概是最親最愛的人吧,還有亭宥,她怎麽說自己是身無長物。
他剛這麽想完,虛空中傳來亭宥的聲音:“宥亭,速速來歸,秦語魂魄缺位,不能久留。”
聽到聲音的妖女剛才還是了無牽挂,一心赴死的模樣,馬上拼着力氣想要掙脫藤蔓的束縛,可彥周靈法深厚,她本沒剩多少力氣,只得求助亭宥,喊道:“哥哥,幫我!”
話落,暫時平靜的大地從地下伸出無數雙鬼手抓着向地面,彥周的腳腕被扣住,還有些鬼手長得長直接扣住了他的膝蓋彎。
同時,虛空之外盤旋而來諸多紅色花蕊絲,一撥緊緊将纏繞在宥亭身上的藤蔓裹住,另一撥成刃切割,切斷了那些墨綠色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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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縛妖女宥亭的藤蔓收到攻擊撤了回來,于空中化為銅刺回到了彥周手上,閃着鏽紅的光。
妖女宥亭片刻沒有停留,花袖一甩,沒了蹤影。
等到空氣中的雜味散去,地面上的鬼手倒不亂抓人了,個個像久旱逢甘露的鄉裏百姓,用那只伸出地面的手滑稽的搖擺起來。
薛煥納了悶了,拍拍腿上的灰,随意看了看四周滿地枯花與白骨共存,道:“這些鬼還挺有樂趣的,你看他們高興呢。”
彥周冷冷怼了他:“你高興嗎?我們現在被困在妖女的修為境裏,她要是不放我們出去,我們就會和這些鬼一樣,成為她修為的養料。”
薛煥心态好,相信一切天時地利人和,方才彥周說捏碎這妖精的靈丹就能出她的修為境,那找到靈丹不就一切順暢了麽。
“你不是說妖精的靈丹埋在修為境之下,正好她不在,我們挖出她的靈丹,再捏碎不就好了。”
薛煥邏輯順暢,理得清清楚楚,彥周當頭打了他一個悶棍,“第一,我們得要找到她的靈丹,第二,你很蠢。”
薛煥:“……”
這一和二有什麽聯系嗎?
這裏環顧四周是漫無邊界的牡丹花地,要找到妖精的靈丹埋在哪株牡丹花下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沒那個力氣挖到天荒地老不說,還得時不時應付可能出來搗亂的鬼怪。
薛煥想通了,覺得一時急不得,兩肩一松,轉了個方向,背對着彥周,懶懶道:“你剛才應該——算了,先找個地方休息。”他走了幾步,回頭發現彥周沒有跟上來的意思,脫口道:“跟過來啊。”
這人,就算厲害到極致也是個處處被限制的家夥,他擁有窮極的摧毀能力,但他沒有破壞規則的能力,就像一個人再怎麽厲害,也不能跟神作對,就像彥周知道只要找到修為境裏的靈丹就能出去,他也不能在找到靈丹之前就将妖精殺死,這樣的話,他們就會被困在這個無主的幽靈境裏,永遠也出不去。
——
彥周腦子裏有兩股力量快打起來了,一個叫他趕緊追上去,一個質疑為何要追上去。從背後看,是個挺拔的身形,可誰也不知道他是裝了多大的鎮定才稍微對抗了一點亂花迷人欲——轉身的動作緩慢,顯示自己并沒有被這糟心的咒術給控制。
他經過萬骨叢中,看薛煥随便找了個背坡蹲了下去,他滿心嫌棄,走到旁邊不肯像他一樣坐着。
薛煥一根筋,估計是忘了還有亂花迷人欲這個咒術,轉頭見他站着,招手道:“站着幹什麽,你比我高嗎,坐下來。”
好在背坡是個幹淨的草地,有一株未開花的牡丹,周圍沒有亂七八糟的殘敗與腐屍爛骨,彥周勉強靠了過來。
背坡的外面是群魔亂舞,這些個鬼鬼怪怪怕都是被妖精提高修為的食物,死後成為修為境的養料。
薛煥看着眼前那株頂着花苞的牡丹,将視野撒開,嘆氣:“我以前覺得妖魔鬼怪是最容易殺掉的,動動大音,可是,先是遇見你,然後是邊塘那個莫名其妙的幻境,現在是在一個妖精的修為境裏,打不過,出不去。”
或者說,在他以前,在天界的時候應該也沒有這麽多時間用來打妖怪,實戰經驗不足,也怨不得旁人。
他有些想明白了,怪不得他蘇醒之前腦子裏只有一個殺掉彥周的命令,因為一個彥周就夠他煩的了,他還得想辦法,當初以為搓搓手指頭就能辦成的事,眼下還需同彥周聯手,方能保住性命。
“其實,找到靈丹并不見得有多難。”彥周說:“普天之下,妖物的修為境中,他們的靈丹通常放兩種地方。最顯眼的,和最不顯眼的。”
靈丹是妖精修煉妖法最核心的靈田,不管有多邪惡,在整片修為境中也是靈息最濃重地方。
薛煥道:“探息?這倒是個辦法,不過我的靈息和這裏的不符,太過強勁的話,靈丹是妖物,不可能不會躲。”
他說着,大地忽然一陣抖動,兩人挨得不遠不近,被這一抖,抖了個親密接觸。
薛煥的臉貼在彥周胸口,兩手扒在他身側,熟悉的場景讓他回想起被花蕊絲繞着的時候,彥周當時把他脖子不當人,盡最大力地扭曲自己。
耳朵貼在隔着布料的胸膛,薛煥愣了會神,準備爬起來時,忽然想起了什麽,将耳朵貼的更緊,倏而擡頭,撞進彥周略微迷茫的眼睛。
薛煥被他的眼睛擊中了心,訝異道:“你,沒有心跳?”
那尚有一點溫度的胸口,一個妖魔鬼怪藏滿壞心思的胸膛裏,竟是空蕩蕩的。
彥周伸手過來撇開他腦袋,冷漠道:“很稀奇?你聽說過哪個鬼是有心跳的?”
薛煥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要殺的人屬鬼性,他以為憑彥周的功法,至少是個活了千萬年的魔頭,只有魔頭才心懷野心,執念難消,也只有魔頭的根基在修行上跟修道者一致,其他的都少些東西,比如說鬼沒有心。
六界之中,除了鬼界之王的功法尚且所向披靡,其他喽啰都是替地府辦事的跑腿工,受制于人,根本不可能脫離鬼界的束縛。
除非,彥周是鬼王!
“我不是。”彥周看穿他心中所想,“只是一個地府不願意要的孤魂野鬼,哪能高攀的起鬼王。”
也對,相傳鬼王屬地府之心,是籠罩在整個黃泉的陰霾,沒有化形。
“那,你怎麽死的?”
彥周認真想了想,說:“失足掉進灌愁池。”
灌愁池?薛煥确定自己沒聽過這地方,不過聽這名字想必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心裏油然而生一絲同情,說:“你為何不投胎?”
“地府不收。”
“那也挺可憐的,地府為何不收?”
“失足掉進灌愁池。”
“啊?”
彥周将他從自己身上鏟下去,也不跟他解釋為了掉進灌愁池地府不收,怕同他糾纏循環無數遍,說:“魂魄不全,地府不收。”
薛煥點了點頭,道:“那你為何魂魄不全?”
彥周:“……”
他還能說是因為失足掉進灌愁池嗎?
還好,突然的沉默讓別的什麽聲音顯得更為明顯,彥周閉了嘴打定注意不說話,一聲短小急促的叫聲從背坡外傳了進來。
“嗯,你慢點~”
這一聲嬌柔吟哦刺的薛煥骨子裏一陣發麻,剛被推離彥周身上的他,順勢再趴上去,伸長了脖子,往外一點一點地瞧。
這一看不得了,竟看到了一場活春宮。
還是兩只無魂體的靈在兩相糾纏。
那兩靈做的投入,放蕩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大,絲毫沒注意到他們的“裸|體”被看了個精光。
薛煥萬年老頑童,當即面紅耳赤,縮回了腦袋,不料收回眼睛,卻對上了彥周富有挑逗意味的眼神。
“你心跳的好快。”
咯噔。
“你害羞了?”
咯噔。
薛煥晃了神,手足無措,身體癱瘓似的賴在彥周身上起不來,只得看着彥周慢慢靠近他,嘴唇也慢慢貼近自己。
心跳聲蒙蔽了他所有的感官,薛煥的眼睛和腦海裏現下只剩彥周一個人,他不懂自己為何心跳加速,為何無法動彈,為何對彥周即将貼上來的嘴唇……有一絲期待。
但是——
“啊,原來在那裏。”彥周沒頭沒腦悠然地說了一句,右邊敞開的手握回一絲紫色的靈息。
他找到了妖精的靈丹。
薛煥恍惚被雷電擊中,收回自己肮髒龌龊的心思,臉紅到了脖子,手腳并爬從彥周身上起來。
但起到一半,他被彥周攥了回去——
彥周這只惡劣的、連地府都不收的鬼輕輕地,軟軟地在他唇瓣上嘬了一下,又舔了舔他的唇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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