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亭宥消失後,此處鬼氣森森的大宅院也随即灰飛煙滅。

死氣沉沉的黑夜被光亮撕開,兩位發現自己就站在夾竹桃林旁那座湖的岸邊。湖水波光粼粼,湖中央的小蓮映着別樣的紅。

薛煥大功告成,一身輕松,總結起兩次涉險都有上蒼眷顧,叉着腰說:“雖然結局都不像殺沈璋那次以大音結尾,不過也算是有始有終,我沒出什麽力,但運氣背好像也沒什麽損失。”

彥周不知道他這小驕傲從哪來的,哼哧:“你很驕傲?”

這就跟黃雀圍觀看了一場虎狼大戰,最後不管是虎勝還是狼贏,黃雀飛回族群炫耀說,雖然我沒幫上什麽忙,但是在他們大戰的時候,我的吶喊助威聲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沒什麽兩樣。

“還行吧,”薛煥兩手背後,大功告成般說:“現在可以回南虞了,走吧。”

他心情還算不錯,走了兩步回頭,說:“你怎麽還愣在原地,走啊。”

彥周左右瞥了一眼,“我?”

“這裏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我為何要跟你回南虞?”薛煥腦子怕是糊塗了,南虞是仙門,他難道要公然帶一個妖孽回正道之地。

薛煥又走回來,在他身邊轉了轉,半晌道:“也對,你這幅樣子恐怕連南虞的逐惡階都上不去。”

彥周沒吭聲。

“怎麽說呢,你和我現在的情況有點複雜,第一,你吞了我的小靈也不還;第二,星宿盤的下落不明,你有責任和我待在一起直到找到它,第三嘛,至于你這一身打扮,等上了南虞自有人送衣服來。”

“不去。”彥周拒絕。吞他小靈又不是自己願意的,星宿盤的事,他提議聯手,沒提議待同一個地方,何況是南虞。

哪知薛煥不知藏了什麽賊心,不打招呼地從他後耳根出現,學着先前彥周低聲暧昧地在他耳邊吹氣,說道:“你身上的亂花迷人欲應該還沒那麽快就失效吧,聽話。”

他聲音低卻不深沉,像水滴從青石上話落滴入河面,砸出一點泠汀的脆聲,叫人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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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花迷人欲,早在宥亭煙消雲散後也随之失效,這種不成熟的咒術本身時間控制方面就沒有确定數,餘留的效果更是微乎其微。

薛煥這聲聽話沒有激起咒術層面上的波瀾,就彥周本身而言,勾起了他內心深處遙遠的期盼,這種期盼是許久不見的重逢熟悉,和當年經歷的種種絲縷糾纏在一起。

他微微偏過頭,嘴上未說只言片語,心裏情不自禁的想,好,然而,這僅停留在表面,腦海中已幻想出無數種場景,将萬年的眷戀與渴望交織,全都奉獻給眼前這個人。

薛煥見他僵硬不動,以為随口一詐真的詐對了他身上的亂花迷人欲的咒術還沒消,樂滋滋地想自己什麽時候能學會這個不太正經的咒術,而後,正大光明捉上彥周的手腕,扣上了一對金色的鐐铐。

啪嗒一聲清脆,勾回了彥周飛絮般的心思,他愣愣地看着手腕處圈着他自己的金色鋼圈,一顆心涼到腳底。

靈法在筋脈處溯流仿佛撞到一塊巨大的石頭,堵住了出口,體內的靈流尚在,但猶如被扼住了喉嚨,不得噴湧而出。

“放心,別急着罵,大音幻成的束靈,防止你在南虞作亂,對你沒有身體傷害,也不會折損你的靈法。”薛煥器宇軒昂地站在他面前,說道:“我不會乘人之危,說好了在找回星宿盤之前休戰,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不是和你一樣的小人。”

彥周盯着手腕上的鐐铐,間歇閃着金色的光,腦海裏堵着洪流的堤壩突然崩塌,随後沖進來的是一張巨大的天羅地網,網內自己被縛其中,網外薛煥眼鼻湧出鮮血,仍不依不饒的施着靈法,将他困在陣法中央,一身的凰神修為被消磨殆盡……

他如今也像萬年前那樣毫不猶豫将自己捆住,讓自己不要再作惡,把自己看做一種危險。

薛煥的眼睛仍然明亮,仍然飽滿對世間一切的純真。彥周從他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一點都不想笑卻露着笑意的臉。

“你有什麽能保證我的,我被束了靈法,誰對我的性命負責?”彥周問。

薛煥見他剛才五顏六色變化的神情,一陣忐忑,現下了然他是在擔心自己受欺負,保證說:“有我在,不會讓他們随便就欺負你,束了你的靈法是不讓你傷南虞弟子一分一毫,你老老實實跟我回此間三問,在那做一個我走到哪就跟到哪的跟屁蟲,你絕對活得很安全。”

“晚上睡覺呢,也跟着你麽?”彥周果真陰晴不定,轉眼又笑眯眯地說。

薛煥:“……”

“可惜了,沒有靈法幫我,以後要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親你,大概也是行不通了。”

薛煥沉了沉眼,說:“別找罵啊,玩多了我、我挖了你的眼睛。”

彥周絲毫沒被他恐吓到,說:“怎麽不割掉我的嘴,我又不是用眼睛親的你。”

薛煥:“……”

“還是你的意思是,挖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見,就找不到我該親的地方在哪裏了?”

一個滾字在薛煥的嘴裏蕩了一下,被沒臉沒皮的彥周逼了回去。

“呵,不過,看不見的話,我還可以親別的地方,比如——”彥周的眼睛從薛煥的唇向下移去,在他喉間停留了一下,又移到他的胸膛上。

薛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兩人面對面站着,彥周被他一掌擂地差點沒站穩,後腰出點力才不至于踉跄。

“你是不是萬年沒見過好男人的老流氓鬼、老光棍,讓你一下,你還得寸進尺了,回去我就将鐐铐換成栓狗的鏈子!”

說完,抽回手,氣呼呼地走了。彥周站在那兒笑的歡,見他走沒影了才挪步跟了上去。

最後一點笑聲隐匿在白色的夾竹桃花朵裏,一絲刀鋒似的風過,那花從枝丫上被摘下,落到一個白衣白發的男人手中。

花攤在他的手掌心,男人左邊眼窩處帶着金羽紋面具,白發被他頭上的衫帽箍着,只有幾縷在胸前飄飛。

男人将花朵遞于耳邊,仿佛在聽着什麽,恍惚間,他嘴角勾起似有似無的笑意,啓唇道了一聲:“江別。”

音滅花滅,湖水輕輕拍打着岸邊,将荷花的香氣送過對岸,邀花叢中的蝴蝶蜻蜓一同來嗅。

——

南虞落于水川之上,雲散山間。

午後,此間三問裏,一群人在輪流講故事。

眼下正輪到南小回,到他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個。

然而這張桌子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眼大瞪圓,神采奕奕。溫商手撐着頭,呼吸均勻,早已陷入酣夢,他聽第一個故事的時候就迷迷糊糊眼皮打架,捱到第二個人講故事的時候便已陣亡。

賀妄尋正襟危坐,他還沉浸在上一個故事中,眉頭微皺;君安一邊端着茶杯拿在手裏把玩,一邊防備着四夏幼稚的驚吓;而衛卿與周圍喧鬧的氛圍格格不入,他仰躺在唯一的藤椅上,兩腳架上板凳,把辣椒當遮光眼罩放在眼睛上,雖說是在睡覺,兩耳卻是清明。

南小回跟他那位已故的師父走南闖北飄無定所好幾年,一路走來鄉裏野間聽說過不少怪異稀奇的故事,大多是傳說,不能辨別真假。

他眼睜睜地看着四夏伸手塞進熟睡的溫商的衣領裏,嘴邊露出壞笑,朝自己豎起一根手指示意莫要出聲。

南小回肩膀一挑,說:“我說一個守松人的故事吧,這是我在某個小酒館裏聽來的,不必當真。”

“傳說,在一處水鄉,住着一個守松人,這個守松人是世代沿襲守松這個職業,守的也是他們這處水鄉大山上的松樹林。因為水鄉常年沒有外人進來過,那裏的風景很美,但最美的地方是松藍湖,松藍湖在大山向着鄉裏的腳下,松樹長在大山山腰,從山腳到山腰可以走盤旋的山路,也有一個讨巧的近路,是松藍湖岸邊直接搭上去的一個木頭棧道,不過大多數鄉民上山走的是山路,他們不敢走這個直接通向山的棧道,因為木頭棧道搖搖晃晃,看起來就非常危險,但敢走這條木頭棧道的只有那個守松人。”

說到這,四夏迫不及待猜道:“那個守松人是神仙?”

南小回搖頭:“不是,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在上一代守松人卸任之前他早已學會如何在棧道上攀爬,這似乎是他們的一種儀式,也是他們身為守松人的一個标志。”

“松藍湖有許多紅瞳天鶴,每天在守松人準時上山守松,摘下一片樹葉放于唇間吹出曲調時,它們便會拍打着翅膀從別處飛來,在湖面玩耍嬉戲,偶爾會飛上山腰,窩在守松人身邊睡覺,守松人經常與它們作伴,久而久之也負責起了它們的喂食。”

君安聽了一半,轉了轉面前的杯盞,說:“這個故事恐怖嗎?不是說要講恐怖故事嘛。”

南小回捏着茶杯送至嘴邊抿了一口,頗有說書人的神秘老成,說道:“不急,守松人的日子過得惬意盎然,他本以為一直能這樣下去,直到有一天,守松人沒有上山守松,松藍湖裏的天鶴也沒再出現——”

“一群小兔崽子說什麽書呢!”薛煥進門嚷嚷道,大嗓門直接把睡死的溫商吓醒了。

“誰在門外豎着‘今日不見客’的牌子,是有人來找你們算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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