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薛煥冷不丁地出現打斷了南小回接下來的故事,幾分昏沉的室內像被一陣狂風撞開了門,頓時驅散了些許悶熱。

桌子上坐沒坐相、趴沒趴相的幾個人,除了南小回和賀妄尋站了起來,其餘幾個人都維持着松散的姿态,只擡起眼皮,看着外出歸來的師父。

四夏眼睛擠開一條縫瞅見了站在門外不進來的彥周,她詫異于彥周世間難見的姿色和生人勿近的氣勢,對薛煥說道:“師父,這是你的朋友還是你在外面又撿了一個師弟給我們?”

那張臉長得未免太柔潤了,很好欺負的樣子。

薛煥口幹舌燥,在桌上随便端起一個茶杯仰頭灌完,舒了口輕松氣,說:“沒事,不用管他,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他吩咐道:“你們今後在三問見着他呢,不必問候也不必交談,省的傷害人家。”

四夏惋惜地看了一眼門外人,心想,原來是個啞巴,太可惜了。

站在門外吹涼風的彥周很配合的不說一字,不出表情,一動不動,很乖巧地配合薛煥的設定。

唯有……南小回怔愣着盯着彥周看,面上一如既往地淡然,然而在激蕩的腦海裏,反複出現這人将自己的師父一手穿心。這人道貌岸然着站在門外,雙目悠然,卻也卸不去他一身的血腥氣,南小回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在衆人的鬧哄聲中重新坐了下來。

方才他同彥周對上了眼神,後者的眼睛裏仿佛沒有一切,也沒有他,大概根本不記得有自己這號人,南小回冒出了一個不太妥當的猜想,或許這人并不是懷着好意來的。

——

之後的時間,彥周盡職盡責扮演着一個不能說話的可憐人,因為他暗地裏被薛煥“威脅”過了,不準靠近他的幾個徒弟,尤其是沒見過他的那幾個;不準幹擾他們的玩樂和修習時間;不準盯着他們看超過三秒鐘;不準背裏耍小手段吸引他們注意力,還有諸多不準,彥周聽得煩,剩下的幹脆一個都沒記住。

此時此刻,賀妄尋在和衛卿下棋,衛卿玩不通黑白棋子,來來回回悔了好幾次棋步;四夏正僅憑一己之力打算給辣椒重新搭建一個草窩窩,下雨天防水,豔陽天能遮陰的那種;溫商自從邊塘鎮回來之後,像中了睡咒,這會毫無形象地做了一個高難度折腰動作在吊藤上睡覺;君安不知哪來的癖好,雜糅着好幾種花瓣煮茶,南小回在一旁看着他弄。

薛煥在威脅完彥周後就卸命溜走了,到現在也沒見着人影。

日挂西山,彥周坐在遠離人群,桂花樹下的樹凳上,靜靜看着眼前和諧熱鬧的氣氛,這幾個小人高高興興、無憂無慮的模樣莫名地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被請來的教書先生,因為不夠威嚴,只能任學生鬧騰,而自己只能委屈地躲在樹下遠坐,又氣又無可奈何。

不過這場面想想也就罷了,估計薛煥那貨要是請教書先生來是絕對不會請他來的,首先不是人這個即刻排除在外了。

彥周莫名有些惆悵,心想着,這幾個小兔崽子身邊有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都不知道,将來絕對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防備心太差,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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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這樣想的同時,銷聲匿跡的薛煥正窩在屋頂盯梢,他嘴裏咬着一片樹葉,滿臉笑意地看着自己這一幫蠢蛋徒弟,轉眼到彥周孤零零地坐在一邊,中間被打了結界似的,善意的笑立馬染上了一些幸災樂禍。

誰讓他之前老是輕薄自己來着。

四夏用自己的靈術——花瓣搭好了一個四不像的松鼠窩,将辣椒拎了進去,一個沒控制好,窩頂的花恢複本源花刃在窩裏亂竄,差點将辣椒削成了沒毛的死老鼠。

她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尖叫着将辣椒成為亡魂之時拖了出來,一腳踩爛了她剛搭好的窩。

她一個仰天長嘯,收獲了衛卿的暴吼:“你別一個不小心将這裏所有人的腦袋都削了下來,你要自屠滅門麽,蠢丫頭!”

四夏驚魂未定,冷靜了好一會才将心吞回肚子裏,對于衛卿的話翻了個白眼,四處張望,瞥見那個啞巴美人可憐兮兮地往他們這邊看。

四夏只覺他眼神充滿想要與人接觸的渴望,同情心泛濫,将薛煥的話抛之腦後,抱着松鼠往他那邊去了。

走到啞巴美人面前,四夏揚起一個友好的笑容,說:“美人你好。”

彥周聚起散光看她。

四夏忽然紅了臉,眼珠子飄來飄去,沒個定向。

蹲在屋頂把控全局的薛煥揪出嘴裏的樹葉,滿腦門疑惑,這丫頭要幹什麽?

“那個,因為師父沒告訴我你叫什麽,所以……”她快速說:“你不能跟我們玩應該很寂寞吧,要不要抱一下我們養的松鼠?他叫辣椒,公的,很乖。”

薛煥聽不見這丫頭說什麽,只見她扭捏了一會,将懷裏的松鼠遞給了彥周。

彥周回了她一個明媚的笑,搖了搖頭。

四夏見自己被拒絕,心裏慌慌的,又說:“那你口渴嗎?我給你倒杯茶喝吧。”說完不等彥周點頭搖頭,轉身跑到君安前面,丢了一句借一杯茶迅速返了回來。

她将茶杯遞給彥周,彥周伸手将茶杯輕推了回去,還是搖了搖頭。

屋頂上的薛煥快惱出病來了,道:“這死丫頭不會是看上他了,不是讓她別跟他說話嗎,敢明目張膽不聽我的話!”

他氣氣又想,得馬上在此間三問的門規上加一條,必須以師父的話惟命是從,不然罰倒立!

四夏的示好得不到回應,只好轉身離開。走的時候她還不由得嘀咕:“我應該沒吓着他吧。”

她路過君安身邊,君安叫住她:“四夏!”

四夏回頭,君安招手讓她過來,推開桌上的杯杯盞盞,低聲說道:“你剛才不應該過去的。”

“怎麽了?”

君安再度壓低了嗓門,“往往來歷不明的人都很危險。”他是見識過彥周狠毒的靈術的,胸口被洞穿的感覺他還沒忘,雖然他不知道薛煥為何将他的死對頭帶回三問,就算那家夥像個不鬧事的乖寶寶坐在一邊,不吵不鬧,但也不妨礙自己懷着一顆提防心。

“不會吧,他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啊。”四夏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桂花樹下的彥周,“可能因為是啞巴,所以不太愛與人親近?”

“你們看他的手腕。”南小回圈了圈自己的手頸,雖然他剛才一直眼睛不離煮茶的君安,心思卻總飄到彥周那,那人盡管盡力收着自己的手,卻沒能擋住那鋼圈的一抹金色。

君安眯着眼睛看彥周的手,什麽也沒看到不說,眼睛往上擡,收到了彥周一絲穿心透肺的笑意。

他立刻轉回了腦袋,手邊的花茶煮的像水裏掉了幾片爛葉子,他嫌棄地捏着鼻子将那盞花茶到了個精光。

手忙腳亂地強制鎮定後,再回頭,彥周已離開了桂花樹。

——

西山的餘光戀戀不舍地打在林間,在布滿雜草落葉的小路上描繪出點影,搖搖晃晃,毫無章法。

三問廬是竹林裏挖出來的小茅屋,坐落在一望盡是綠色的林子中,盡管建築頗有仙門風範,但是相比于一望無垠的繁茂帷幔,很難讓人相信它是仙門南虞的附屬——幹脆就一沒有開墾的荒地,随随便便住幾個人,像散養在山間的羊群。

彥周賭氣拔着腕子上的鋼圈,除了磨紅了皮膚,鋼圈越拔越縮。

他停下腳步,胸悶氣短地靠坐在一竹子邊,心裏罵人的話将薛煥來回翻滾了無數遍,這混蛋将他丢在這破地方跑沒影了,也不顧自己死活,萬一突然來了一個靈法高階的修道者,他只有乖乖讓人宰割的份。

剛這樣想,身後的衣服被什麽東西擦了一下,緊接着一團白色的東西滾到他腳邊。

這是一只通體白色的幼狼崽,在彥周腳邊團成一團,頂着一個巨大的腦袋在他褲腿蹭來蹭去。

彥周看了眼幼狼,起身往身後看了看,後面是茂密的竹子,綠色交相輝映,連一絲風都沒有。

他低頭單手将狼崽子拎了起來,眼裏的暗湧翻騰上來,很快又壓了下去。彥周端詳着這只幼狼,忽而一笑,說:“你來的剛剛好。”

“你看見我了?”薛煥蹑手蹑腳隐去自己靈息悄悄走在彥周身後,他打算吓唬他的,沒想到他早就看見自己。

彥周低頭跟個狼崽子說話,突然炸出了一個活人,轉身道:“這個給你吧。”

薛煥掂量着他手裏的毛絨絨一團玩意,“狼?”

“看不出來?”

“給我幹嘛?”薛煥自己就是狼身,他要是想摸自己毛發,化個型的功夫,還費勁養個其他狼崽子,一山不容二虎,狼亦如此,好麽。

“送你,你不喜歡?”彥周還保持着将幼狼伸出去的動作,語調裏有些歡愉。

薛煥咬着牙沒說出自己不想要的話,勉為其難地接過這只白色的小狼,呵呵了兩聲,說:“我養活自己都很費勁,指不準養不好它。”

“狼最好養活。”彥周頗有經驗的說道,“我以前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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