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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商是被疼醒的,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和魂魄被最大限度的扯離,痛的他腦袋都變形了。耳邊有釋靈之音的聲響,迫使他費力地拉開一條眼縫,實現了被關禁閉這些天頭一回真正意義上的醒來——盡管不是自然醒。
當他眼裏湧進一點亮光,還來不及分辨是什麽的時候,他的大腿結實地挨了一鞭子。
“呃……”溫商醒來嗓音還是沙啞的,猝不及防擠出一個音符,羞恥地變了調。
六神被強行歸位,溫商還不能就着空隙細想誰人在打自己和為何要打自己,也沒空期待一下有沒有人在救自己,他能做的就是把一條縫的眼睛睜大,盡力看清局勢,好争取點有利手段進行自我拯救。
然而,他這眼剛睜開,下一鞭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臉上,還伴随着施力者用力的哼聲。
火辣辣的疼在臉頰上炸開,溫商腦袋受到重擊似的,一團漿糊,同時,鞭痕灼燒的疼痛拉鋸在皮膚上,如脫缰的野馬,狂奔擊碎了他稀巴爛的神志。
接着又是一鞭子,再一鞭子,再再一鞭子。
空蕩蕩的牢房,溫商被打的睜不開眼睛,只聽四周回蕩着韌器割裂空氣撞|擊皮肉的聲音。
打了有幾十來鞭,打的溫商渾身浴血,竟還刺激了他産生了一個非常嚴肅的思考:沒有人施罰前告知自己,算不算私刑?
鞭刑停止,他小喘幾口氣,抖着手抹了一下眼睛上混合的血水與汗,想讓自己看得清楚些。或許是被打懵了,溫商睜大了眼睛也只看見一團模糊的人影,絲毫看不清臉。
他蜷縮着,伸手往那人的方向去夠。
他的意思是想把人逮過來瞧瞧,方便記仇以後報仇,哪知,那人拿來一條黑布,三下五除二極其粗暴的綁住了他的眼睛,掠走了他的光明。
霎時,他跌回了黑暗。
有人用刀在他脖子上割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割的非常有技巧,只從裏凝出了一滴血。溫商此時的皮膚對外界的感知十分敏|感,他感到脖子傷口下面,有一只長着密密麻麻腳的蟲子吸在上面,然後順着血液鑽進了他的脖子裏。
蟲子進去沒什麽強烈的感受,只是有異物在身體裏游走,心裏想想也覺得頭皮發麻。
溫商半口氣吊着命,全身的感覺随着那只蟲子走;心裏有害怕的感覺,他想至少能證明自己還活着,竟也不覺得身體裏有個蟲有多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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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昏地暗閉了會思緒,身邊忽然沒了動靜,詭谲的安靜讓溫商打鼓,旁邊這位不知深淺的朋友是否又在憋着氣想法子折磨自己。
暴風雨前的寧靜,是個騙人的。
果真,有這個想法沒多久,頭頂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噪音,接着,脖子傷口處貼上一個冰涼的東西;那人出了聲音,很短,像是在念咒語,伴随着掐了一張符咒。
與此同時,溫商問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氣,兩三秒後,他體內的各處脈結爆出劇烈的疼痛,從他四肢彙聚溯洄心髒,是重擊的鈍痛,一下一下,快的讓他無法呼吸。
從他脖子進入體內的蟲子好像也在丹田沉澱下來,一點一點噬咬着他的根基。
香氣像一張巨網包裹着溫商,周圍密不透風,這味道一個勁兒的往他鼻子裏鑽,這香聞着怪異,味道忽濃忽淡,體內殘噬他根基的蟲子似乎也随着香味的濃淡與否忽快忽慢。
溫商滿頭是汗,強撐着翻了個身,嘗試憋了氣,剎那,心中的鈍痛散了,蟲子也沒動靜了,然而,他只撐了一小會,便屈服于死亡的扼制,疼痛再次席卷而來。
等到疼得受不了的時候,他再憋口氣減輕一下痛苦;就這樣一會憋氣一會出氣,好似在傷口上撒鹽,撒一會,歇一會,折磨讓他滿地打滾,疲憊不堪。
溫商這一輩子還沒這樣疼過,從前修習操練只受過皮外傷,很少見血,某種意義上說,他資歷淺,尚不知自毀靈滅的時候是怎樣的疼,如今,他在滿地打滾的時候,不僅僅體會到了這種疼,還嘗到了疼痛中的絕望。
真想一死了之,他這樣想,末了,覺得死的不明不白,又不甘心,找着空檔一把抓住旁邊那人的腳踝,虛弱的幾乎聽不見聲音。
“你是誰?”
好歹死沒人樣之前能讓他知道誰對自己恨之入骨,要如此折磨人。
“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溫商,看在你我之前同窗情誼的份上,給你句忠告,做個糊塗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香氣恰峰此時鑽進了鼻孔,心髒又是猛地皺縮,溫商猝然失力,等忍過一陣疼,他偷了口氣憋住,道:“同窗?你、是洛水的。”
他停了一下,“我、我早就,大概知道是……陳遇。”
話音落,溫商結實挨了一鞭子。
“放肆,師父的名字也是你可以直呼的?他是洛水的神明,神明是不可被你等俗人亵渎!”
溫商斷然覺得凄涼,這人究竟被陳遇灌了什麽迷魂湯,站着也不清醒。
說來以前,洛水衆子弟尊敬陳遇,單純是一股敬仰之情,對前輩的尊敬,有些弟子想要得到重視少不了拍馬屁,但拍馬屁歸拍馬屁,那絕不是一種中了毒似的盲目崇拜。
那時候私下裏直呼陳遇的名字很常見,只要不被師父發現,同輩之間聊聊閑話沒有不可,怎麽現在念陳遇的名字像觸犯了大忌,天打五雷轟似的。
“你是陳遇派來的吧……”溫商斷截說道:“他讓你殺我。”
“你殺我洛水師兄弟,還要殺我師父,罪不可恕,就算不是師父要我來,我也一定會找時間送你下地獄,你罪該如此。”
溫商聽他的話,忽然諷刺的笑了,他撐着遍體鱗傷的身體,憑聲音朝向曾為同門的師兄弟,道:“一言以蔽之,陳遇就是這麽教你的?……你以為他為何要你來殺我,自己不動手。”
說了一串話,他有點喘不上氣,挨過了一陣疼,接着說:“外面那麽安靜,看守牢門的兄弟被你使了點手段吧,繞過南虞的公審,陳遇的心思還要我明說嗎?”
只有死人最安全,只有死人的嘴巴最嚴實。
死人是罪行的刺青,同時也是掩蓋罪行事實的棺材板。
“你別白費力氣了。”那人道,“你和我一樣,以前在洛水的時候,我們都不受重視,我靈法不高,符咒怎麽學也學的不好,你知道每次修為檢驗名次永遠排最後的感受嗎,淹沒在人群裏,眼巴巴的看着前面那麽多師兄弟,死活抓不住師父的眼神,就連一眼而過的不經意也沒有,我瞧不起排在後面的那些人,可偏偏我和他們沒有不同,我不甘心。”
他不甘心,偏偏極度渴求那道目光。
“陳遇什麽心思我知道,你不用白費心思說服我,至少現在他能給我想要的,他說我有野心有能力,他重視我,只要我願意,他能給我想要的一切,只要我聽他的話,我無所謂,我不願做随便就能踩死的螞蟻,地位,名譽,突破限制的靈階,我所求的不過是生死由自己掌握,除此之外,虛幻世俗皆為沙塵。”
溫商閉了嘴,一方面,他知道這人認準了死理,說再多也是徒勞,另一方面,他也是痛的沒有多少力氣了。
他仰躺着,耳邊扇着自己的呼吸聲,跟時而跑出來的放棄致死作鬥争。
那人在他身邊蹲下來,拍拍溫商的臉,說:“師父叫我不能讓你死的太容易,反正時間還長,我讓你做個夢吧,也當死而無憾。”
溫商無力的呼氣,死在你手裏怎能無憾。
飄渺的符訣在溫商的耳朵裏漾成波浪,柔軟的潛入他的心境,不知不覺一股倦意襲來,眼皮上下打架,體內作祟的蟲子也乖巧安靜起來,冥冥之中有一雙輕柔的手碰着他思緒,将他馴服,用黑暗接住他。
溫商掉進了夢裏,剛開始眼前混沌,看不見清明,後來有一種奇妙的聲音響起,撥開了他眼前的屏障,耳邊傳來清脆的笑聲,間歇林子裏樹上鳥兒的啼鳴。
溫商猛然驚覺,他站在此間三問的門前,那聽聞的笑聲是從裏面傳來的。
三問廬屋裏,薛煥撥弄園圃裏的小花,君安一旁練習劍術,衛卿和他一起,互相糾正姿勢和步驟;十二坐在吊藤椅上閱書,辣椒蜷縮在他旁邊,睡得正香;最調皮搗蛋的四夏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拾掇着稀奇古怪的工具給小白狼蓋了一個四不像的窩,心不靈手不巧的彎了一個冠馱在小東西頭上。
薛煥偶爾嫌棄四夏飛濺過來的鐵絲,恨鐵不成鋼的說幾句,後者左耳進右耳出,樂此不彼。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高興的。
溫商站在門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裏湧上一股飽脹的歡喜,同時又有一絲仿佛過了很久,久別重逢的酸苦。
盡管畫面裏沒有自己,但能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他心中所想的三問的未來,也不枉是一場好夢。
他駐足片刻,擡腳進門,看着這些人,竟不知如何開口,頓默一會,露了個笑容:“我回來了。”
興許是潛意識當自己是離家許久又歸來的故人,溫商感覺自己好久沒見他們,有些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把目光轉向他——
“你回來幹什麽!”
衛卿厲聲質問,冷情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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