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陳遇帶上門,從屋子裏離開了。

等他走遠了,彥周一個鼠竄擠開了門迅速閃了進去。

當他轉過身輕手輕腳關門時,一道靓影也閃了進來,驚得他舉手就要拍過去。

薛煥捉住他的手,關上門,安靜聽了一會,這才壓低聲音對彥周說道:“就知道你會在這兒。”

陳遇的卧室很大,最裏面有一張床,旁邊是書架,進門正對的是茶桌,右邊是空的,面積不小,快趕上小半個操練場了。薛煥拉着人從右邊的小門出來,兩人穿過彎彎繞繞的廊道,進了一片竹林地。

“你膽子真不小,沒個功夫還敢在南虞瞎跑,真死了我看你哭去吧。”薛煥松開他的手,打量着這片綠油油的地兒。

彥周哂笑:“我這不是打算先探清楚情況,然後再請你出場,萬一探錯了,我也可以悄無聲息的走,不會有損我的名聲?”

薛煥掂量着竹林,順便也掂出身邊這臭小子的半斤八兩。

“魔界少主考慮還挺深啊,您還看得起您的名聲吶?”

魔界少主從他口出,諷刺意味十足,彥周一頭黑線,真不知這魔界少主的梗能被他玩到幾時。

“承認一下我挺有用的很難麽,雖然武功跟不上,但我勝在有腦子。”彥周嘴上這樣說,心裏暗暗記道,等以後撕下這層表皮,看不先打他個九九八十一天。

竹林很靜谧,無風,有很清脆的泉水聲。

二人一前一後順着小路向前走,因為安靜的出奇,彥周總覺得不像正常的林深處境,更有種被壓制的窒息感,盡管擡頭天是清的,竹林綠茵,相當秀麗。

他覺得不對勁,但周身靈法被自己隐住,想要更探一步除非想死,于是回頭對薛煥說:“感覺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薛煥靈法不限,肆意揮灑。“有一股香,一會有一會沒有。”他四處看了看,奇怪道:“不是有泉水的聲音麽,怎麽走到這還沒看見有水呢。”

“有理,你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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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煥腳步一頓:“你還指揮起我來了。”

彥周聳聳肩膀:“我好像不會哼哼哈嘿的法術。”

薛煥“切”了一聲,兩指一撮,點出紅閃閃的靈光,一本正經說道:“一般越安靜的地方越容易出問題,就好像水深的地方,底下的沉船要比其他水域要多一樣。靈法沉息,意味着風平浪靜,那麽打翻之後,洶湧的海浪就會撲面而來。”

說着他看了彥周一眼,道:“哼哼哈嘿的法術只有會一點三腳貓功夫的小妖才會用,像我這種的收發肆意,無聲無息。”

這話怎麽聽着拐了個彎還帶誇了一下自己呢。

彥周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贊同的點頭,“不懂。”

“……”

“跟你說出花來你也不懂,多費口舌。”薛煥換了個角度,說:“之前有個魔頭,挺不是東西一主,他的法術就屬于天花亂墜,亂發一氣。花拳繡腿,絲毫沒什麽作用。”

彥周眼皮子耷拉,這怕不是在罵自己吧。

“你記人家魔頭幹嘛。”

“你管,我氣他不行?”

“殺了不就得了。”彥周說。

薛煥:“那也要能殺得了。”

彥周皮笑肉不笑:“那你說他花拳繡腿,我看你也不如——”薛煥滿頭晴空瞬間暗沉,他識趣地閉了嘴,轉移話題道:“楚楓跟我說,陳遇有一個十六符咒水陣,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兒。”

他倆身處竹林,別說十六符咒水陣了,這裏一眼望過去,能看見除了竹子以外的東西就算是驚喜了,腳下的路似乎走不盡,耳邊泉水泠音聞聲不見景。

怕不是走進了異境。

薛煥挑起指尖火流到遠處一片竹葉上,焰紅卷着綠意,似水纏繞幾圈,火光沒了,竹葉輕顫,不一會恢複平靜。

“像水一樣。”彥周說,“難不成這裏都是水做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竹林裏飛出零星幾只蝴蝶,蝴蝶帶着金粉,飛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閃閃的熒光。

蝴蝶從他倆眼前飛過,在兩人不遠的地方碰到一堵水牆。水牆是透明的,沒有激起波瀾完全看不見。

然而就這一碰,竹林便化作一鼎,四面八方的竹子不見了,透明的水牆卷的老高,水紋流淌了一會,逐漸平穩下來後,水牆出現了一些畫面。

四面牆四幅不同的畫面,但無一例外顯示的都是邊塘鎮那場求生門。

四場求生行,說的分四場進入,但每個進去的隊伍都會進入同一個幻境,在一個勝者生敗者死的游戲裏,最直接能看見的就是自相殘殺,一旦沾染了血畫符咒的人都會認為自己将是唯一一個幸存者,所以在求生門除了自己以外都必須殺死的敵人。

薛煥從裏面看見了自己,看見了被吓得魂飛魄散的衆人,看見了阿宋,還看見了天殺的彥周。

彥周角色剝離的很成功,他現在易了容,換了個身份,一點也沒有被眼前的景象打回原形,興致勃勃跟薛煥說道:“咦,這上面有你哎,這是哪,你在幹嘛?”

四面牆展現的畫面不盡相同,薛煥看到了他和彥周殺嬰鬼那段,頭皮登時有些發麻,當時在幻境內大顯威風,換了個視角看,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別人窺視的一清二楚就覺得不寒而栗,怪不得當時做什麽都有種被人先插一足的感覺,原來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被人監視着呢。

“說了你也不懂,”薛煥指着裏面的人說:“看到沒有,那個就是我說的魔頭,動作十分粗魯的那個,雕蟲小技,我跟他勢不兩立。”

彥周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而後水牆上的畫面切到彥周救薛煥那段,場面一度血腥不可直視。

薛煥啞了口,有失面子,“我也救他了,扯平了。”

“還救什麽救,你應該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殺了他。”彥周替他後悔,“你沒把握好機會呀。”

這時,水牆上切到一個令人臉紅,氣氛微妙的畫面。

薛煥跟他恨得魔頭親上了。

彥周:“我懂了。”

薛煥:“……”

“你懂什麽呀,你不懂!”

彥周明白人似的挑了挑眉,陰笑的十分有故事。

薛煥炸毛了。

“我和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當時他、他——”他結巴了半天,憋道:“這牆怎麽亂切畫面,這麽少兒不宜的畫面也敢放出來,不雅不潔不純正!你、你不許笑!”

彥周無辜:“我沒笑啊,我什麽話也沒說,你不用解釋,我也什麽都沒看見。”

薛煥滿腦子熱汗冷卻,眼睛眨巴兩下,對啊,他解釋什麽,又不是自己偷|情,他心虛個什麽勁。

畫面切完之後,水牆統一飄出一張張血紅色的符咒,總共有十四張,還有兩張白符,上面啥也沒有。

薛煥明白了,當時他和彥周還有那個雙生鬼逃出來了,所以十六陣并沒有畫完,沒畫完就代表着不完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失敗了。

這世上的靈學玄術講究的是兩個字精妙,布置精巧絕倫,環環相扣,不能出絲毫差錯,因為極小的錯誤都将導致裂口越來越大,效果便會折損,盡管有時還能用,但打滿補丁的衣服哪有光鮮亮麗的服飾來的好看呢。

然而在這過去的幻境中,薛煥又想到了另一層面的問題,所謂求生門即為有去無回,出現在邊塘鎮,操控又在南虞洛水,這個陳遇到底在搞什麽鬼,他怎能在南虞練邪術而不被發現?

蝴蝶撲騰着翅膀穿過水牆,擾碎了畫面,四周再次恢複原樣,竹林是竹林,綠還是一樣的綠。

泉水的聲音再次響起,薛煥陷入沉思。

陳遇在南虞的地位已經算高的了,他為何還要接觸歪門邪道?妖魔鬼怪的名聲并不好聽,像他那樣看重名譽的人,一身着裝飄飄似仙,孤傲寒梅,又怎會瞧上正道所摒棄所不齒的東西呢?

他為了什麽。

“能把水牆打開嗎?”彥周忽然出聲:“我覺得水牆後面有東西。”

薛煥:“這是陳遇的地盤,他洛水擅長符咒,所用的結界、禁地想要開啓必然是需要符咒才能打開,我又不會用符怎麽開?”

“陰靈邪氣是地下的東西,不可能随意操控,也不可能說跑地上來就跑地上來,相隔那麽遠,又怎麽會乖乖被進入幻境中呢。”

彥周活這麽長時間,也沒練成随便一招手就能招來一幫子陰靈子孫,況且他身上還有點血脈能勾連,沒有一點關系就讓人來搗亂的,這不是耍流氓麽。

強行掰過來還容易反噬。

誰會冒這個險?

當然能冒這個險的必然有手段,這就是當下要搞清楚的事,這些陰靈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死物,想要操控可不是件容易的活。

他覺得,在這堵水牆後面一定有東西,說不定就是那些鬼怪陰靈之類的,其樂融融是不可能的,鬼哭狼嚎,互相掐架幾率非常大。

“說的有道理,不過你怎麽想到的?”薛煥問。

“我好歹江湖闖蕩多年,你真以為我沒點真功夫麽,生死六界我研究的透透的,爺我也是靠這個吃飯的。”彥周理直氣壯道:“還有,我都說了,我是靠腦子取勝。”

薛煥被他逗笑了,大音猝然成形,他腦後的紅色發帶被卷起,張揚的耀眼。

周圍突然起風了,彥周瞳孔放大,“你要幹什麽?”

薛煥自信道:“不會符咒而已,暴力拆除總會吧!”

他貫之氣力入棍,将大音朝其中一個方向打過去,由大音棍中的靈法橫貫竹林,整個腳下都在震動。

也就是這一下,蔥郁的竹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枯蔫的木頭枝丫,像生長在墳地的喪物。

天黑了,先前一直只聽見聲音不見泉水終于露出來本來的面目,那是一個水壇噴泉,不,準确來說是噴血,血咕嚕咕嚕往上湧,血流順着水壇沿流下來,在地上形成一條小溪流,一直流出了這片地,不知流向哪裏。

水壇噴血的周圍漂浮着許多圓圓的水球,被冒綠光的符咒裹着。想象中的凄厲鬼叫沒聽到,看眼前這景象也大大刺激了人的神經。

這就是一個飼養池。

血就是養料。

彥周轉了下眼睛,看見一顆裹着符咒的水球動了一下,外面的符咒裂成兩半,露出裏面晃動的球體。

水球碎開了,但是裏面的東西出來了。

彥周來不及看清,因為他看見好幾顆水球都爆開來了。

薛煥懵了。

我靠,用力過猛。

緊接着,被束縛在水球逃出來的東西爆出尖細的聲音,重獲新生似的在上空炸裂。

彥周被撲面而來的邪氣沖擊的心裏發悶,沒有靈法,他只能用手徒勞遮擋。

薛煥闖了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拽過彥周的肩膀,道:“反正捅婁子了,就當是幫南虞看清陳遇的嘴臉吧。”

“……”

“看什麽,別說是我幹的。”

彥周:“我還有命活嗎?”

薛煥攥着他的手腕,回頭跟他直視他的眼睛,不知怎的落在他的唇上。

腦子忽然不受控制想起剛才在幻境裏和彥周親吻的畫面,莫名其妙的臉紅了。

彥周有意整他,說:“又是和男人親嘴,又是闖禍,怎麽把柄都在我手上了。”

“閉嘴。”薛煥有些惱,不承認道:“誰和男人親嘴!”

“問你一下,”彥周大聲:“你和那個魔頭接吻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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