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日夜,風雨交加,楚府大門被敲開。

門外站着一位胡子大叔,身披黑衣,聲音似啞瓶,對開門的下人說道:“我有辦法醫治你們二少爺的病。”

兩年前,楚家二少爺楚溶生了怪病,皮膚溫度高的不正常,手掌心的熱度甚至達到了燙人的地步,二少爺一直昏睡,楚府當家人請了全城最好的郎中過來醫治,結果都是查不清病因,搖頭離開。

楚府當家疼惜孩子,為了給孩子治病,他在全城貼了懸賞令,只要有人能治好二少爺,楚府重金酬謝。

這個在雨夜突然出現的神秘人,黑衣上沒有雨水留下的濕跡,踏進楚府後,先去了祖宗祠堂轉了一圈,然後站在祠堂內一動不動。楚澤川讓他來主要是為楚溶看病,不想他沒在該看的地方看了半天,心裏不是很舒坦,提醒說生病的人躺在卧室不在祠堂,但那神秘人卻說了一句話讓他大為吃驚。

“此不是病,為禍。”

楚澤川聽不懂,剛想請教,神秘人卻離開祠堂,在沒人帶領的情況下,準确找到楚溶的卧室,一番大展身手後,楚溶真的好了。

楚澤川感激不盡,也由衷敬佩,送走神秘人之前他得知了此人的名號——游牧者。

——

“提燈人?”君安重複了一遍,細細咀嚼道:“地府有這號人物嗎?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提燈人是人間職位,為更古時期某地的一代文明,一般是世代承襲,跟地府沒有關系。”南小回解釋道。

“可是誰這麽沒事幹大晚上提個燈在山上游墓,再四面八方沿着村路一條條走?月黑風高的,多吓人!”君安縮了縮脖子,覺得後頸一片涼意。

燈是照明,提燈為指引方向,所謂提燈人指的是為牽引亡魂找到回家的路,看一眼留戀的人世間,再了無牽挂的投胎轉世。

提燈人晝伏夜出,披着黑衣,身材矮小,而且大多數為瞎子,有一說是提燈人跟死人打交道,眼睛為陽,若是在引路的時候不小心與死靈對視,不僅會沖撞靈魂,而且容易被其侵占身體返回陽世。

“奪舍還陽?”薛煥冷不丁插了句。

君安覺得有點扯了,問:“你不是說提燈人是世代承襲的麽,怎麽能保證每一代接掌職位的人都是瞎子呢,難不成祖宗都有瞎子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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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回搖搖頭,“當然不是,每一代的提燈人都是瞎子,所以下一代提燈人接替的時候都會用利器将眼睛弄瞎,這是一定要做的。”

而且這裏的弄瞎不是簡單的劃兩刀,而是挖掉兩只眼球。

君安的眼睛陡然鈍痛,仿佛有一把刀從上面劃過,霎時,他捂住了自己的雙眼,從指縫裏看向南小回,驚道:“這麽殘忍,幹嘛弄瞎,不讓看的話直接蒙上黑布就好了,不費力又不痛。”

“蒙上黑布還是會映出燈光,不小心的話還能看到。”薛煥道。

“你怎麽知道?”君安問。

“合理猜測,而且三千世界芸芸衆生,古怪風俗多得是,不稀奇。”薛煥接受能力強,淡定極了。

南小回嗯了一聲,說:“師父說的沒錯,為了保證完全不見光,眼睛必須被挖掉,而且提燈人晚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墓地,并不是所有亡魂死靈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他需要提着燈在墓地裏游走,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不得不這樣做。”

君安啞然,搖頭晃腦,憋了半天吐出兩字殘忍。

“提燈人常年在墓地行走,所以又叫游墓者,墓地的墓。”南小回讀了不少奇聞異書,說起故事一套一套,還甚是吓人。

君安毛骨悚然,大晚上背後冒出了一層冷汗。

三人已經進了永安州,經過一個白天的路程,現在已經晚上了。

“君安師兄,您一路斬妖除魔的話說的最多,怎麽還會害怕這個。”南小回沒有嘲笑的意思,他只是疑惑,君安身為修道者,此行以斬妖除邪為己任,理應不會害怕這些。

“誰說我害怕了。”君安矢口否認,聲音當即拔高了一個度,搞得路人紛紛扭頭看是哪個傻子,薛煥和南小回也看着他,他眼珠子轉了轉,扭扭捏捏說道:“我才不是怕,我就是對墓地、墳堆怵得慌,生來如此,不能怪我。”

南小回輕笑了笑:“哦~原來師兄是怕死。”

“才沒有!”

“怕鬼?”

“你——”君安自知他說的沒錯,不好再為自己找借口,于是說道:“我就不信你沒有害怕的東西。”只要讓他找出來,南小回就沒什麽好嘚瑟的。

但是南小回沒有回避自己害怕什麽,反而大方承認說:“我當然有害怕的東西,我身體不太好,害怕生病,一生病整個人都不好了。”

君安聽四夏提過兩句,說南小回身子骨弱,病來如山倒,估計有什麽病根子,後遺症。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小時候自己身體也不算好,一個風寒感冒能拖一個月才好,其中苦藥喝的他臉都苦了,一場病生下來肉瘦沒了,身體也憔悴許多。

只有生過病的人才知道生病不好受,身體損耗,還特別影響心情。

君安也想,能把生病當做心裏害怕的,得是生多少次才能留下的陰影,小回是同門,溫柔人又好,好像不該拐彎抹角的刺別人的痛處,于是絞盡腦汁補救道:“嗯……你不會生病的,你以後學了靈法,打好基礎,身體強壯了,自然不會輕易生病。”

南小回:“希望如此吧。”

今晚的永安州特別熱鬧,城裏到處張燈結彩,歡聲笑語一片。

薛煥等人剛好趕上了茶花節,護城河沿岸有花窗表演和游船活動。

永安的茶花節是一種祈福集會,吃喝玩樂是主題,住在永安的百姓喜歡在茶花節這天的晚上,捧一杯茶花釀,或拿一串糖漬山楂,擠在橋上、岸邊看樓閣裏的花窗表演,有錢的人會花錢雇一條船,坐在船上,游湖看表演。

越往前走,人越來越多,君安拉了個人問路,知道這會有花窗表演,興高采烈的要去看,節會人多,薛煥只得拉緊南小回,眼睛追着靈活鑽人縫的君安,艱難跟上去。

君安湊熱鬧有一本事,找了個正對樓閣的位置,旁邊有一棵樹,熊抱着一個點大的小屁孩,随着樓上的表演高聲喝彩。

此刻,樓閣的花窗表演演到了中途,一位男子倒地,一名女子上去扶他,不料男子發了瘋似的撲向女子,将其壓在身下,對着脖頸又撕又咬,即刻,一名身穿青色衣袍的年輕人上場,揮舞招式,與男子過招,花窗表演添油加醋将兩人打鬥的場面用慢動作展示出來,真正習武之人看着有些滑稽。

不過這些圍觀的百姓倒是很買賬,一邊高喊厲害,一邊鼓掌。

表演正演到高|潮,圍觀群衆的呼聲也越來越高,樂器聲交融人聲,配合着緊張的劇情,走的讓人眼睛睜大,頭皮拉緊,屏住呼吸,興奮地期待接下來的內容。

薛煥看不明白這花窗表演在幹什麽,嘟囔着:“樓上這是幹什麽呢?比武?”

君安也看不明白:“武松打虎?”

南小回:“英雄救美——吧?”

“才不是你們說的這些。”他們目光一致地轉向聲音的來源,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靠在樹邊,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黑夜間飛舞的螢火蟲。

“這上面表演的是一位英雄的故事,英雄叫楚溶,楚是清楚的楚,溶是溶漾的溶,他是楚府的二少爺,是永安的大善人,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英雄。”

小孩說到這位大英雄的時候,眼冒精光,面露向往,嘴角止不住上揚,一看就是這名叫楚溶的頭號迷粉。

薛煥初來乍到,當然不知道楚溶是誰,張口就将楚溶兩個字在嘴裏滾了一圈。

小孩觀察細致,一猜他就不是本地人,确定道:“你們不是本地人吧,不然不會連楚少爺都不知道。”

他頗為驕傲,仿佛這位楚溶是他的大哥,他是跟着混、受其保護的小弟弟。

君安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崇拜,于是問道說:“我們是游人,剛路過此地,當然還不清楚你說的楚溶是誰,聽你這驕傲的語氣,這楚溶是做過什麽天大的好事了?”

小孩仰頭,不怕生地介紹起來。“當然了,楚少爺是永安的守護神,他是修仙之人,靈法高超,武功蓋世,我們周圍的小孩長大了都要變成他那樣的。楚少爺不止一次救大家于危難,驅走夜行惡鬼,捕殺血烏鴉,救石頭人,看病驅邪,樣樣都會,可厲害了。”

“你們現在看到的表演是楚少爺驅邪的事跡,那對夫妻本來很恩愛,突然某一天,那個男人不知怎地中了邪,要殺自己的妻子,幸好楚少爺來得及時,不然那男人就要把自己的妻子給咬死了。”

小孩說的眉飛色舞,手腳并用,搞得比臺上表演的人還激動。

南小回覺得小孩子短胳膊短腿比手畫腳的很是可愛,笑嘻嘻說:“你這麽崇拜他呀。”

“那是當然,我以後也要像楚二公子一樣!”小孩對其稱呼變了,興致絲毫不減。

薛煥角度清奇,同樣笑嘻嘻,不過笑裏藏刀。“你們永安這麽吓人呀,不僅有惡鬼,還有血烏鴉?”

小孩沒搞清楚他想問的是什麽,以為他覺得自己是在編造,立馬加重了語氣說:“有,肯定有,這些都是真的,還有好多人可以作證呢,楚溶真的很厲害,大家都知道!”

這個時候,小孩的夥伴來了,小孩仿佛找到了撐腰的,跟他們飛快說了幾句,一群小夥伴一陣點頭附和,聲音此起彼伏。

“對對,沒錯,楚二公子非常厲害,他還出錢修書塾呢。”

“有時候夜晚帶着劍巡城,以防萬一。”

“是的,楚少爺人很熱心很好的。”

“沒錯沒錯……”

這麽多小孩,個個跟被洗了腦一樣,出奇的一致,出奇的語言澎湃。

君安聳了聳鼻子,湊到薛煥耳邊,低聲說:“早知道我們應該把南虞建在永安,這崇拜來的太玄乎了。”

薛煥同樣低聲:“我覺得你也可以跟他們說說自己是個修道者,會耍長劍,他們一定會放棄楚溶,然後崇拜你的。”

“哼!”這聲摻雜着不滿,但聲音微弱。

薛煥瞅着君安:“你哼什麽?”

君安一臉懵:“不是我哼的。”

兩個人左右盼了一下,最後将目光鎖定在一個小女孩身上,小女孩跟其他小朋友隔了一點距離,勢單力薄,卻不服輸地嘀咕:“楚大公子人也很好,他也很厲害。”

其餘小孩沒有否認她。

“但是楚二公子更厲害一些。”

“就是就是。”

小女孩不說話了,那些小孩一哄而散,吵着要去看船,小女孩見他們跑遠了,低低哼道:“才不是。”

薛煥有些感興趣了,“出現分歧了。”

君安搖搖頭,“啧啧,現在的小朋友都喜歡搞個人崇拜了嗎?”

“有信仰是好事。”薛煥道。

“別走歪門邪道就行。”

南小回此刻想到了什麽,說道:“我記得立川也有崇拜的人。”

薛煥虎軀一震,“提到他我想起來了,這狗崽子跑哪去了,他一個腦袋長在腰上的笨蛋,瞎跑什麽,掉進糞坑我看誰幫他收屍!”

立川從陳遇被收服後就沒影了,他這個人,說他沒本事,搞出來的毛線倒是一縷接着一縷,之前他吵着要留在南虞,沒誰趕他走,自己先跑沒了。

“等找到他,看我不抽他一頓。”薛煥炸毛道。

小回咳嗽了一聲,尴尬道:“立川說他最崇拜您。”

薛煥蹙眉:“什麽?”

“他說您人很好,很善良,是他心中的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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