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永安西側的山谷很少有人去,不光是沒有好走的路,還有險峻的地勢阻擋,沒有專業的攀爬裝備和過人的膽識,怕是站在高處往遠方看,就要吓抖了腿。

薛煥沿着剛才游墓者走的路踩着空氣,眼睛順勢往下看,好家夥,自己的腳正站在人手上——是骷髅手。

這堆手骨講究的很,雙手捧蓮花似的,向兩邊張開,周邊粘着腐敗的其他碎骨,還爬滿了令人作嘔的軟體蟲,晚間的夜除了微微的風聲,腳底下蝕骨蠕動的蟲子啃噬骨頭的聲音清晰可聞。

饒是性格大缺的薛煥見了,不免心中惡寒,毛發豎起,他強行掰直了眼珠子,直視前方,提線木偶般往前蕩去。

對比之下,彥周面色如常,低頭看見的惡心玩意在他眼裏不過是雕蟲小技,大多數滲人的鬼地方玩的都是這種沒有奇巧的東西,只是視覺上的駭人,做的是能吓唬到一個是一個的效果。

彥周就不害怕,想當年,他泡在灌愁池裏,多少條飲血食肉的蟲蛇從他身體裏游過,鑽心的疼痛,刺骨的燒灼比這等蠻荒強了多少,兩者也好意思相提并論麽。

他随上薛煥的步伐,兩人很快融入了濃霧,從外面看,不知何處去。

薛煥一路走,腳底下的“蓮花手骨”猶如燒完的餘燼倏然消散,直到他們踏上了真實的土地,身後的空氣路才變成貨真價實的空氣,什麽也沒有了。

眼前是山谷裏該有的參天大樹,粗壯的樹幹茂盛但不擁擠的位列在這片土地之上,擡頭看,剛才纏繞在山谷其上的濃霧淡了些,能看清皎潔的明月。

但這一排排參天大樹帶來的詭谲之意絲毫不減,甚至随着漂游穿梭在樹間的冷氣撲面而來。

薛煥小心翼翼地找路走,人跡罕至的地方,野草都是不要命的瘋長,一不留神就會摔個四腳朝天。

他剛這樣想完,野草頗為頑皮地勾了他一腳背,他猛地往前傾,彥周眼疾手快出手扯住他後腦勺的紅帶,免去他狗爬倒地的姿勢。

薛煥感覺後面頭皮都被扯掉了,眼珠被勒的翻白眼,他正惱怒回頭來個“大放厥詞”,忽然感受到一股濃烈的妖氣,緊接着後腰被推了一下,彥周神不知鬼不覺地貼了上來,按低了他驕傲的身體。

“唔”,倉皇之間,薛煥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眼裏一陣星星點綴。他回頭看彥周這貨搞什麽幺蛾子,忽的覺得後腰頂了個硬硬的東西,惹得他那處發癢。

“你發病了?”薛煥語氣不好,但依舊謹慎地壓低了聲音。

彥周不以為然:“你沒聽見什麽聲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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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這安靜如雞的鬼地方,除了他倆輕微的腳步聲,還能有什麽聲音?不過他這一說,薛煥想起剛才那股沖擊心神的妖氣。

山谷四面八方都是樹,一聲喊叫八方回音,他沒摸清剛才那股妖氣是從哪個方向傳出來的。

這妖氣濃烈似酒,像沉浸了多年的寂寞,一朝見月,猶如舉杯邀月的激蕩。

然而,現在卻沒有這股妖氣,或者說四周都充滿了潛在的妖氣。

“你有感覺到妖氣嗎?”薛煥嘴快問了出來,而後道:“算了,我真是神經,問你做什麽。”

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流談什麽妖氣,他只會讓人生氣!

彥周卻道:“有。”他看着薛煥重新轉過頭,說:“那個矮子不是說獨眼鳳在這裏麽,你看着環境,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多半是那路的妖怪,所以妖氣彌漫。”

獨眼鳳,聽這名字也不正經。

“獨眼鳳……”薛煥咂摸着這個名字,“是不是還有個叫什麽……嚼屍童來着,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現在這些妖怪都興起名字了!”

彥周也不是看過全部的大怒,聽到的記得的也不全,除了對嚼屍童略有耳聞,獨眼鳳這個妖種,他沒聽說過。

可是,名字裏帶鳳,會跟桑池有關系麽?

彥周的眼神澀深,手掌心被驚寒劃破的傷口忽然叫嚣着疼痛。

“差點出事”,他心想,假如剛才他沒手快拽住薛煥的紅帶,制止他往後看,自己可能就完了。

“那個,”薛煥動了動腰,“你可以把劍拿開嗎?好歹是我的兵器,拿它挾持我是怎麽回事。”

彥周回神,難得聽話地照他說的做了,驚寒乖乖縮在劍鞘裏,掩住了彥周留在上面的血氣。

就在兩人縮在一棵樹後貓人的時候,頭頂上嘯起一聲鳥叫,呼啦一下,帶起一陣樹葉翻動,繼而群鳥瞬間飛上高空,嘎嘎長叫,鑽進了另一片樹海裏。

跟丢了的楚溶和游墓者再度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而他們對面的樹枝上,站着一只長喙的黑鳥。

黑鳥伸長了脖頸,翅膀盡可能的伸展,仿佛伸了一個懶腰,它正對天上的圓月,光線籠罩其身,只勾勒出一團黑色的剪影。

游墓者看着這只黑鳥久久沒有說話,身旁的楚溶等不及,問道:“她是你說的獨眼鳳?”

興許是他說話的聲音太大惹獨眼鳳不高興了,楚溶話音剛落,頭上便旋來一股霸道的靈法,直沖天頂。

容不得楚溶心神亂顫,他敏捷往旁邊一閃躲過,并做出了防禦的招式。

清脆妖媚的女聲從那黑鳥的長嘴裏冒出來,目中無人且慵懶地說道:“凡人也膽敢擅闖此地,怕是活膩了嗎?”

黑鳥站在樹枝上不動,只有嘴巴一張一合,甚是怪異。

楚溶心提到嗓子眼,顧不上今日此行為何,對游墓者說:“我後悔了,怕是為了找獨眼鳳救人我自己命先沒了,我可以自己慢慢找方法,但決計不會在這白白葬送了性命,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

游墓者沖他伸出一掌,要他稍安勿躁。

“稍等。”他仰頭沖樹上的黑鳥提高了聲音,“獨眼鳳,能來此地者必不是凡俗,我等有一事相求。”

“那只黑鳥就是獨眼鳳?哪裏像鳳了?”薛煥驚詫,就是一團黑球吧。

獨眼鳳滿不在乎:“一事相求?居然還有凡人求我嗎,好啊,你有命來換否?”

游墓者:“你曾經救過一次,予他留存。”

樹上的黑鳥沒了聲,許久,它從上飛下來,落地撩起黑騰騰的妖氣,化作一名女子。

女子一席黑紗長裙,兩邊露出蒼白的手臂,她右肩斜出一三指寬的黑布,從腦後繞道前方,纏住了一只眼睛。

完好的那只眼睛,瞳孔深處似乎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只要有人直視她的眼睛,就似乎被吸卷進去,永無再出來之日。

“那死嬰?”獨眼鳳略有印象。

游墓者:“不錯,他叫嚼屍童,我給他起的名字,拜您所賜,他活了下來,不過從此無屍不歡。”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獨眼鳳站在離他們兩米遠的距離,事不關己的說道。

“你救他一次,便能救他第二次。”

獨眼鳳突然大聲笑起來,聲音尤為刺耳。

“笑話,你從哪裏聽說來的野話,倘若當初不是為了掙脫束縛,與同道相殺,那生能摳掉我一顆眼珠?你說的死嬰不過路過僅憑一口氣搶了我的眼珠吞下去,否則我也不必用這醜陋的布遮擋我的面容。”

她聲調越說越哀怨,被勾起了不該提的往事,惡毒由心而生。

“你說他死了,幸好他死了,不然被我遇見了,我要把他千刀萬剮。”

楚溶聽出不對來了,他忙問游墓者:“這是什麽情況?不是說獨眼鳳是嚼屍童的救命恩人麽?怎麽變成她要殺它呢?”

獨眼鳳發洩完,将目光轉向楚溶,聲音忽而柔和下來,道:“凡人,你的氣味很好聞,我好像被你吸引住了。”

楚溶聽聞大駭,“你想幹什麽!”

他緊急之下釋法,其實為了保護自己,不過在獨眼鳳的眼裏,他是在向自己展示更多好聞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我似乎在哪聞過。”獨眼鳳深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皺眉。“好像三百年前,在神界桑池邊緣那次,一模一樣。”

神界桑池?

薛煥耳根子一豎,竟然從獨眼鳳的口中聽到了這四個字。

她和神界桑池有何關系?

“天神的氣味是我等向往的,凡人,進了我的地方,可就別再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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