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永安這座城,鐘明毓秀,山林相間,百姓與鳥獸共生,百年來相安無事。不過只有老一輩的人才知道,無論生活在什麽地方,要想踏踏實實壽終正寝,就切莫觸碰“逢人閉口不談”的禁忌。
此類被心照不宣的稱為“規矩”,一個地方得守一個地方的規矩,甭管你是哪路高手,照樣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如此便可如有神助。
神助能成事,就是不知這是神助還是鬼助。
楚溶自從有了神力,往後的每一天都沉浸在如何利用這身功夫大殺特殺妖魔和萬千平民衆星捧月的吹噓之中,他自诩斬妖除魔的正義之士,誓将以一己之力,作為永安的鎮城将軍,一喝能斥退百鬼萬魔,一揮能驅城頭烏雲。
他驕傲過頭,日複一日的妄想蒙蔽了他的雙眼,他拎不清好壞,整日将他哥哥作為要對付的對象,勢必斬殺于馬下。
可笑可悲,這些年過去了,楚溶心無長進,停滞不前,從楚澹身上盜取的靈力不能融會貫通,慧根是強行打開,只能眼見妖魔為實,卻不知誰才是真正的惡徒!
但凡他少一點功利之心,他就會發現,當初這個所謂的“游牧者”是借着楚澹的性命去換自己的命的。救人乃仁德,豈會損人利己?
事實證明,楚溶就是糊塗,他看了那麽多妖魔鬼怪,卻看不出自己身邊的“人模狗樣”就是妖怪。
或許他懷疑過,但他更堅信游墓者是自己的救世主。
夜深月涼,永安西側山谷蓋滿了厚重的濃霧,從采茶這山路往遠處眺望,偶爾能見明月照耀之下,突兀出濃霧之外的樹尖。
壓抑的青色,流動着揮之不去的喪氣。
大而圓的月不足以壯人膽,反倒讓人覺得腳底發涼。
楚溶稀裏糊塗地被游墓者帶到這個地方,從此處往下看,完全就是一片霧海,他回頭朝身後看去,是一塊不怎麽肥沃的片山,常年生長的茶樹寥寥無幾,他平日也不會到這兒來,更不知道這裏何時有這等景象。
方才聽游墓者說永安西側山谷,楚溶印象裏有個大概的模糊影像,自己無意瞄過幾次,加之路上無意聞人言語拼湊,就是個深一點,遠一點,長滿大樹的地方,這種地方永安外圍到處都是,一點都不稀奇,自己根本不可能記住,也沒必要去記。
但是,游墓者說西側山谷,腐林無數,詭谲之地——是何含義?
“這裏到底有什麽?”楚溶沒忍住問了出來,要讓他自己看,看到明天太陽升起,這裏也是個無邊無際的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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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聖之地,生人不能進。”游墓者淡淡地吐出一句。
楚溶沒有這智商,更不懂玄乎其神的說詞,他什麽也看不見,只覺得游墓者在浪費他的時間,心裏不免有些火氣。
游墓者才不管他此刻的心情,說道:“今晚必須複活嚼屍童,不然楚澹的靈源永遠不可能到你的身上,在他死之前,你有幾分把握能完全融彙他的靈力?”說罷,他看向那霧海,眼裏流動着灰白的霧氣。“獨眼鳳深居淺出,性格古怪,但她也是嚼屍童的救命恩人,她能救一次,就能救第二次,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楚溶的思維被迫跟着他的話走,游墓者話音落完,他停了一會才抿出其中味道,“你讓我去求獨眼鳳,對嗎?”
“不錯。”
別說獨眼鳳了,他連兩只眼的鳳都沒見過,怎麽去求?而且,深居在一個隐秘難探的山谷裏,誰能知道裏面會有什麽奇異古怪的機關秘術,萬一這一趟是有去無回,豈不是虧大了。
楚溶這下真生氣了,拒絕道:“這山谷黑漆漆的,我如何能過去?再者,這獨眼鳳我從未聽說過,恕我直言,倘若她是妖魔之輩,我死也不會去求她!”
游墓者鼻腔裏哼出一聲蔑意,說道:“妖魔之輩?妖魔之中也有不害人,不出世,老老實實游離山川者,你居然還瞧不起她是個妖魔之輩?當年嚼屍童死無葬身之地,屍身任由山中野獸踐踏,陽光之下暴曬七天,魂氣就剩最後一縷,若不是獨眼鳳摳下自己的一顆眼珠丢給他果腹,嚼屍童早消散于世,妖魔尚且如此,敢問你行于衆生,可數的過來幾人能做到!”
楚溶被他怼的啞口無言,一半是想來手邊無實例辯解,另一半是想到徒手活生生摳眼珠的畫面着實有些惡心,讓他一下子想起之前在墳地裂成兩半的嚼屍童,血淋淋,肉糊糊的。
他壓下心中反胃之感,甩了個問題,道:“山谷之大,如何進?進去之後,如何找?”
游墓者身披黑衣,整個人被蓋得嚴嚴實實,站在楚溶身邊,佝偻着背,像路邊賣藝賺錢拱手作揖的猴子。可他這短小的身材,端在斷崖一邊,遙望明月,一股莫名的妖氣纏身,愣是渲染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韻味。
他慢慢張口,頭上的連衣帽垮住了他的眼睛,沙啞沉靜的調子從他嘴裏出來,不免讓人脊背受刺。
“眼見不為實,往前走就有路。”
他們兩人的腳下一條直線的山路,再往前走一步就會落空,摔得血肉分離。
這游墓者的嘴裏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楚溶無可分辨,不過他既然這樣說了,也沒打算把自己丢着不管的樣子,楚溶猶豫了一下,伸腳探了探……懸空,腳下是空氣,掉下去就死人。
他忙收回了腳,心裏頭咯噔一跳。
這老東西想讓自己死嗎?
游墓者不會讀心,不在乎楚溶心中的辱罵,他伸手撇開面前礙事的腿,慢騰騰的往前走,走了十幾步,停下來,恰巧此時風吹草動。
楚溶摸了一下臉,脖子有點哆嗦。
游墓者往風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幾縷草微微顫動。
“不走了?”楚溶道,月亮好像更亮了些,霧氣也從谷地蒸騰了上來,沒出這一會,好像過于冷了。
游墓者盯着腳前的幾根野草,吹了一口氣,然後兩張紙錢忽悠悠地鏟了上來。
紙錢殘破,只有一半,還有燒焦的痕跡,飄過了游墓者的頭頂,在楚溶腰上轉了一圈,落盡山谷消散不見了。
楚溶有種腰被斬斷的感覺,只是心理作用,他沒有感覺到疼。
更多的是心堵,因為害怕。
游墓者此時說道:“走吧。”
楚溶疑惑:“走去哪?”
“往前。”
往前一腳踩空,他确定?
游墓者催他:“腳下有路,你看不見,不代表沒有。”他又催了催,嚷了句走。楚溶猶豫不決,半晌心一橫往前伸出一只腳踩下,果真沒有掉下去。
他新奇的往下看,被游墓者截胡。
“走你的路,不該看的別看。”
在這個前方未知深淵火海,腳下是萬丈懸窟,自己猶如無知小兒,楚溶心中害怕勝過被人指使,聽話的不再看。
他幸好是沒看,不然他将會看到自己的腳是被一連串枯爛手骨拖在掌心裏的。
兩人的身影逐漸隐入濃霧。彥周快速從草叢裏跳出來,伸展了下剛才極度被壓縮的身體,特別是還有觸感的後頸。
薛煥更是憋屈的不行,一個草叢明明剛好可以躲藏他一人,空間不大不小,非得橫空硬塞一個人進去,弄得風吹草動,差點讓那兩人發現。
他對彥周算是沒脾氣了,好話說了,歹話也擺明了,這人死皮賴臉跟着自己,神通廣大的小流氓,甩都甩不掉。
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薛煥黑着臉,說:“我已經警告過你了,這不是鬧着玩的,你沒靈力沒功夫,死了沒人管,清楚的話趕緊滾回去。”
薛煥在楚府門外貓了一天,好不容易看到苗頭,抓到楚溶和一個黑衣人出來了,誰知跟蹤不留意帶了條尾巴——彥周身姿比他還矯健,料想沒少幹過這種事。
彥周活動好了,朝薛煥一抱拳,尖牙利嘴道:“薛少俠,我本身就是個皮糙肉厚的市井混混,出門在外靠的就是好一手行騙的功夫,可再怎麽說,傳說奇怪翻來覆去的講也沒了味,我靠自己闖蕩挖幾條稀奇的事跡說是我的本事,你何必在意我的死活?再者說,是你讓我離你兩個徒弟遠一點,我遵照少俠之意離那客棧遠遠的,我又做錯什麽了?您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
他就這樣把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其實若是能以真實身份相見,彥周絕對沒有這麽多廢話,他在聽薛煥說一個字的時候,心裏就将“滾”這個字翻來覆去的醞釀了好多遍。
不過換做以前的薛煥,哪會對自己如此出言不遜?
世道多變,彥周忽然有點想念從前的日子,那時候鼻子是鼻子,眼還是眼的……
“行。”薛煥道:“既然你這麽說了,咱兩就各走各的,你死我活聽天由命。”他扒拉着走出來,路過彥周,腦袋後綁的紅帶英雄似的掃過他的臉,來了一個好響的“巴掌”。
彥周:“……”
故意的吧。
他轉身跟了上去,嘲諷道:“既然是各走各的,你方才為何把我死勁按在你的腿上?我差點斷了氣。”
想到剛才那別扭的姿勢,彥周覺得自己活像個喽啰犯了事向薛煥磕頭來着。
“你動靜再大點,讓楚溶發現你給你掘了墳墓埋進去!”
彥周不領情:“沒被他殺死,你剛才那樣也像是直接給我埋進地裏去。”
薛煥走幾步,停了下來,罵了句:“不識好歹。”
腳下就是剛才楚溶走過的路,薛煥再次看見那燒了一半的紙錢,頓了一會,喚出驚寒,遞給彥周。
“拿着防身。”
驚寒別在劍鞘裏,沒有一貫的寒氣。
這把劍鞘也是薛煥化出的,這随他的意願,他想化就化,不想化就不化,只是把劍給一個屁都不懂的凡人,加個劍鞘安全一點,防止他誤傷自己。
彥周心情有些複雜,以前他從不碰驚寒,因為薛煥不讓他碰,這頭傻不拉幾的狼覺得這是把兇劍,不吉利,自己也不常用,所以驚寒原來也沒有劍鞘,主人不重視,哪會給它置辦一套漂亮的“衣裳”?
被收了鋒芒的劍安安靜靜的,彥周似乎也明白薛煥是為了防止誤傷,只是想到前段時間,這玩意還想殺了自己,那場面可不敢忘,心情頗為微妙。
“劍識妖氣,不傷人。”薛煥以為他害怕不敢拿,便如此說來打消他的顧慮。
“呵,這麽厲害?能識幾丈遠?”彥周問道。
薛煥搭了一句:“護主,方寸之間。”說話間,他已然往前踏了一步。“遇到危險拔劍,自然能保護你。”
伸出去的手堪堪停住,彥周想起銅刺被自己拿給了昔爾,封印妖魔之氣維持不了多久,假如被薛煥發現的話,等着自己的會是什麽?
他這會冷靜下來想想,差點因為得意忘形暴露了自己。
薛煥伸出去的劍還沒被拿走,他扭頭,看着彥周:“想什麽呢?到時候不知幾方混戰,我可沒工夫想着你。”
彥周回過神,朝他笑了一下,道:“好。”随後接過了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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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