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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安被推到牢房裏的時候,力道過大,腦袋磕到了牆壁上,特別響的一聲,小回顧不上自己也被推得踉跄,忙過來扶他,牢房外的幾個鐵面無私利索的落了鎖,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就離開了。
一句話沒留,也沒讓可能發生的牢騷說出口,每個人的眼神都吝啬的收回,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孤零零橫倒在地上渾身透着藍光的滄瀾。
幽藍的顏色包裹着整個劍身,靈波震蕩,顏色濃烈奔放,好像馬上就要在眼皮子底下變出個人來。然而它只瞎晃悠了一小會,興許是無人注意,堪堪滅了盛氣。
“你還好吧。”南小回一手扶着君安的手臂,另一只手虛搭在他的掌心上,眼前,發洩了一通後,君安仿佛像洩了氣的皮球,也彈不起來,眼裏的落寞可見一斑。
君安似乎不想說什麽,只沒力氣地搖搖頭,兩手抽出來撐地靠在牆上,心裏郁堵着悶氣。
他是不甘心被這麽抓回來的,但是他好像也沒什麽力氣和能力再跑回無厭關那兒,沒有臉面也沒有勇氣。
自己技不如人,難道要站在血緣親人面前承認自己的無能嗎?
本身這樣的想法也挺懦弱的,可他此時此刻也只能窩在這裏嘆憐罷了。
“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南小回小聲詢問,他抱希望君安能将心中的怨氣說出來,因為這樣或許能好受點。
“我們去了無厭關,惡人橋,然後看到殉道石,他們手裏拿着石頭,在進行一場儀式……”小回幫着他慢慢理順那一團亂的思緒,雖漫不經心,卻是在幫助他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接下來應該說什麽,從而告訴自己到底發什麽事情。
“無厭關——”
君安噎着嗓音說出三個字,他擡眸,淚花始終都盈滿眼眶,朦胧浮現出他瞳孔之下的隐忍。
“我看到了化靈珠。”君安說完停了好一會,說道:“化靈珠是我朝丘獨家煉制的一種靈器,它能根據被測人身上砸出的顏色測出此人道行。”
君安說了顏色,南小回聯想到君安失控那會他看見的五彩斑斓的彩煙。
“化靈珠用法簡單,只需一點力氣就能讓它發揮作用,那些石頭砸上去……”
後面的話不用說也明白了。
就那麽砸上去……
朝丘是以煉器為長的,他們世代出鍛造奇才,三百六十行的古靈精怪每年都像小筍尖尖兒似的冒出來,隔段時間便給朝丘君姓仙門來個震驚全武林的大殺器。
通常鍛造這種殺器耗費的心神不是尋常人能比的,所以偶爾為了調節這種緊繃的神經狀态,這些神人沒事會練些小東西解解悶,化靈珠就是在這種狀态下誕生的。
制作材料簡單,玻璃質地,小巧玲珑,顏色豐富,不占地方,用來玩玩沒有殺傷力;有時候門中弟子跟誰有個小矛盾,如果是道行明顯低下的,當着衆多弟子的面,用化靈珠砸他身上,看化出顏色後,借此嘲笑并猖狂大笑,十分欠揍,可謂是一種欠打的極佳樂子。
由此可見,化靈珠除了能激起同門之間相互追逐打鬧,也并沒有其他出色的作用。
當然,往往不起眼的東西,總在不經意的時候起到莫大的作用。
化靈珠好玩無害,朝丘子弟幾乎每人身上都會帶上一兩個,冥冥之中,已經變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
君安是朝丘的子弟,他怎會認不出化靈珠。
化靈珠最稀有的顏色是紅,其次到金,因為通常能被化靈珠砸出這兩種顏色的人,就代表此人道行令人驚嘆。
而在朝丘,靈法能達到這樣級別的,除了君志寧,還有誰能?
倘若君安沒有事先被注入親人可能死亡的消息,那他在看到從地下冒上來一縷金色的時候,就不會有“那是父親”的暗示。
一個人好久不回家,某一日突然回來了,原來熟悉的家園不見親人,而一場異變發生在其中,不得不叫人胡思亂想。
所以,君安的一家都死了嗎?被埋在無厭關,那個相傳惡人遍地,世代受詛咒唾棄的地方。
倘若壽終正寝,一一生順暢,到底是死而無憾;可是死于非命,還被冠以惡名,世人不解,而将遺臭萬年。
南小回啞然,張了張口,此時,他再說什麽也索然無味了。
——
另一邊,李尚年的暗室裏,彥周的金色翅膀偃旗息鼓,整個人沒精打采地歪倒在牆邊桌角,他雙手被縛,上等的道莊法器,只要他掙紮,這道捆繩就會纏的他越緊,時間過長,血液不流通,這雙手就別想要了。
被關了兩天,李尚年一滴水都沒給他喝過,嘴巴幹的都起皮了,舊日好顏色就在這短短兩天的時間裏被消磨的一幹二淨。
好在不是凡人,不論妖功神功,命還有一條,不會這麽快死去,而且,李尚年也不會讓他死。
暗室的燭火忽明忽暗,躍動的火苗映上頭頂的白牆,一閃一閃,像個看笑話的鬼魂,有時也像一個血盆大口驚叫的巨嘴。
這間屋子安靜極了,任何聲音在這裏都逃不過寂靜無聲,彥周一動不動,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夜晚。
呼吸被控制地緩慢而細長,彥周的胸口好一會才起伏一次,他靠在那兒,眼睛閉着,幾縷頭發沿着他的下颌散落,有些許從額頭滑過,蓋在他長翹的睫毛上,未引起一絲一毫地顫動。
彥周的膚色是那種冷白,無論睜眼閉眼,皆寒意沁透,就算是微黃的燭光也不能融化他那與生俱來的冰冷,他像個沒有生命的人偶,周遭泡在靜水無聲的寒潭裏,又似蜷縮在母體腹中的胎兒,純淨無暇,與世無争。
也只有在這等如死一般寂靜的時候,彥周才有一絲絲放松,才又謹慎地回憶着某些時候。
他跪坐在黑暗裏,只有頭上一束光,斜斜的籠罩在他身上。
深海一樣無邊無際的黑色之中,傳出一個聲音,似乎是在詢問他。
你想好怎麽做了嗎?是死還是繼續活?
這世間,但凡有論生死,永遠逃不過這個亘古不變的難題。它看起來是個選擇題,左手放着生,右手握死,。一個人若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前方是萬丈懸崖,回頭路滿是荊棘,他便到了尋求生死的地步。
向前一步是死,向後的退路是艱難的活。
看似很簡單的選擇中,往往都暗藏着無力掙紮的糾結。
生無可戀是真的生無可戀嗎,身邊有親人有友人,滿園歡笑和對酒當歌,哪一樣不值得留戀,世界上這麽多美好的事情,與痛苦相伴相生,愉悅與心碎交錯前進,一樣的炫彩奪目。
百年回首而望,這心酸苦甜皆是寶藏,人的一生,哪能抛棄這些呢?
看開潇灑的文人騷客,與世脫俗的閑散人士,一輩子也就百年之久,高興一天是一天,喝酒聊歌,當然是餘生首選之樂。
可放到彥周這,事情貌似變得複雜了許多。
人生短短數十載,可是,若人生有十萬年朝夕之久呢?
若苦與甜不是交錯前行,有一日心悅悠然,十萬朝夕皆為苦行呢?
凡人多加思索便能看開過往,雲淡風輕。因為一輩子也就那麽長的時間,煩惱早随那一閉眼的輪回而忘卻,誰人會記得身前生後事?
心結不僅僅是一件事情挂在心上,它就像一顆鮮紅的心髒懸在沼澤之上,經過日積月累的風塵摩挲,淤泥積了一層又一層,它在沼澤上跳動了三千之久,逐漸跳不動了,又過去千年萬年,在一次次的回憶中被掏出來扒開折磨,到了最後,這顆心被裹了厚厚一層泥土,硬了,臭了,外人根本不知道它活着還是死了,不知道就算打開後,還能不能再一次跳動,還有沒有當初的溫熱……
想活呢,是想重拾舊時,想見到那人,想那種心動。
想死呢,是想就此順其而然,過往不必追,此生到此結束,因為不管人神鬼,死了,就都沒了,一死了卻前世今生,不必挂記,當不必揪心痛苦。
彥周和那獄中老頭打了個約定,他和李尚年誰先死,李尚年是這老頭的執念,是心魔,彥周也有自己過不去的坎,他覺得自己和老頭很像,老頭的命運可以作為自己命運的參考,假如李尚年被老頭所殺,那麽說明老頭命不該絕;若老頭死于李尚年前面,那說明命運這玩意是一早就定好了,結局不是壞人死絕,好人幸福活着,而是該到你了,就該走了。
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彥周陷入一種自我“懲罰”的怪圈,他想查明當時神界鳳種的去想,也想知道薛煥被承諾的下落,他還想努一努力,在這十萬年之後的人間,和薛煥再一次,談一次當年的愛情。
這些都是他想,但是這些想,并不能一下完成,他們講究順序,講究先來後到,鳳種一事先來,其他都得讓道。
人不能貪心,所以總要做成一件事。
或許,他這次重返,也就只可能做成這一件事。
至于心中所想美好的破鏡重圓只能留個假想,因為想象總比現實美好。
萬一薛煥愛上了別人,或者根本沒打算好好認識自己,那得多尴尬,彥周如是想。
殊不知,這一想,是有詞名曰逃避。
盡管在他心底,從未意識到自己跟那獄中老頭定的賭約,是讓自己成為了一個不願面對,逃避現實的懦夫。
他不知道,他還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他亦看不破他這一生日夜颠倒、孤獨十萬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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