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彥周周身湧起了翻騰的海水,咕嚕咕嚕吞噬着他,他在深海中睜開眼睛,眼前飄過一個氣泡,氣泡透亮的像顆珍珠,裏面映着薛煥的臉。
薛煥眼睛彎的像月亮,眸珠如似星辰,貌回當年般光景,聲如琴音,俏皮而喜悅地喊了聲彥周的名字。
“江別!”
聲若戲曲,夢回兩重天,一重當年,一重人間。
彥周驟然睜開雙眼,心髒好似健全的鼓動,震得他四肢發麻,不受控制地幾乎脫口而出:“別這麽看我——”
驚醒,封閉昏黃的屋子,蠟燭即将燒盡,火光在燭臺裏奮然仰高了頭顱,不甘心地想要維持開始時那樣亮。
眼下除了自己,別無旁人。
薛煥那一聲“驚天動地”,吓得彥周好一會晃神。
那是幻想裏的薛煥,卻又不太像記憶裏的那人,他的衣着與往日不同,眉目間的笑容卻同往時如出一轍。
失神只一小會,彥周略帶自嘲,是不是瘋了,現在的薛煥怎麽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時間過去那麽久,總感覺是他……
又不像他。
——
今年的火九日比往年都要引人轟動,火九日練鳳種倒不那麽人盡皆知,主要是這日子跟中秋佳節巧合在同一天,民間甚是熱鬧。
張燈結彩,喜過佳節。
每家每戶忙着做各式各樣的月餅,沒有功夫管江湖仙界即将到來的一場暗潮湧動。
鳳種這種稀世好物,總得有人想要看一看,這其中最積極的屬不管什麽屁事都要摻和一腳的陰陽宗。
陰陽宗門派每天做着殺人收錢的勾當,網撒的遍地都是,一到晚上,皎月一現,暗線全出。他們在仙門正派的圍牆邊布滿了眼線,朝丘被金丹“借用”一事,君姓仙門無故失蹤一事,李尚年火九日練鳳種一事,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江湖上每天都會發生很多稀奇、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他們見多了便見怪不怪,不過這次的動靜,說不上大,但說的上相當稀奇。
怎麽說呢。
衆所周知,自從屠神役一戰,這個人間就再也沒有神跡存在了,如果某天有人說只需要一樣東西,就能造出神,而他所說的這樣東西也是傳說中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玩意,難道不惹人好奇嗎?
陰陽宗就是被激起了好奇心,想要來湊一湊熱鬧。
霜大人前些日子因為在永安吃了虧,被扣了辦事不力的帽子,領了罰,象征性地在自己豪美的樓閣裏禁足了些時日,鴉兒在她屋檐上駐足待命。
晚風悠揚,天邊晚霞燒紅了半邊天。
此時,天将入夜,天際已經染出了一抹修長的紫色,黃昏西山頭,像蒙了面紗的美人,百轉婉約。
霜大人推開了窗戶,手肘撐在窗臺上托着下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屋頂的鴉兒聽見了聲音,閉着的眼猛地睜開,一咻飛下,站在霜大人倚窗嘆息的檐角上。
“師父,您醒了?好多天都沒聽見您聲音了。”霜大人禁足的這幾日,鴉兒沒事做,不能進屋,師兄江許其總是去逛館子不見人影,都沒人帶他玩,好生無聊。
霜大人被他這份雀躍吹得無語随江河流去,沒好氣道:“小帥哥,沒有聲音不代表我在睡覺,我是豬嗎,一睡睡這麽多天不醒的!”
她連白眼也懶得翻,蔥白帶粉的指尖上下随意點了點,敲着放松的節奏。鴉兒盯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這幾天您那也沒去,不知道九先生有沒有為難您,您不出門,我都沒有任務了,身上都閑出虱子來了,嘿嘿。”鴉兒憨憨地笑,笑過轉到了重點,“是不是有事情要我們去辦了,所以您今天才開窗戶透氣來着?”
這話帶猜不猜,雖然鴉兒名義上是霜大人的徒弟,但是實際就是一小跟班,他所做的就是聽從命令,那些缥缈神秘似在屋裏的高手們的行蹤,是誰也敲不準的。
就像霜大人,名義禁足,門窗關的緊緊的,鴉兒寸步不離,也不知這位高手來去自如,這些天沒有多少時間是真正待在屋子裏的。
只不過高手們的規劃,鴉兒是不懂的,他還慘兮兮地腦補過霜大人因辦事不力受到懲罰,在閨房忏悔、痛改前非的畫面。
一天到晚不吃不喝,只打坐悔悟,生怕不夠虔誠。
“我聽說最近朝丘挺熱鬧的,什麽易主、鸠占鵲巢、死無全屍……”鴉兒喋喋不休,想到什麽後,又道:“師父,那道莊本來在晚降島,如今突然跑到這邊來,還占據人家的地盤,是不是有什麽目的,我聽說——”
“我都知道。”霜大人接了他的話,道莊自古以來就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他們自命清高,自诩是神之子,接受神的旨意,莊派坐落在遠離陸地的島上,與世隔絕,試圖打造一個仙氣飄飄,桃花源境的小神界。
不過是祖上積了些德,與神有過交往,便以為身份高貴,不可侵犯,實際上呢,知道的人才會知道裏面有多少敗絮,明面上光鮮,就是為了掙個面子,掙個虛無的名聲。
陰陽宗當年從道莊中分離,看不慣的就是這種僞做派,有實力還要裝孫子,還有被迫心地善良,心懷天下。
人就是人,七情六欲沒法斷絕。
為了那句“神道”就要放棄自我,這不能做那不能做,揚起千錘百煉雕刻般的慈悲笑容,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喪失靈魂,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行屍。
還要鼓掌叫好,還要心甘情願。
道莊金丹這回做的這出,世人不明白,陰陽宗可明白的很,它還是舍棄不了□□號,還以為是神之子,還妄想取而代之!
神跡豈能說造就造,天界重開所付出的代價,是無數殺孽。
我倒要看看,這道莊金丹能掀出什麽風浪來。
“道莊金丹的李尚年據說想要在火九日的時候造出鳳種,這東西早在不知道幾萬年前就消失了,傳說中的東西,是真是假都還不知道,他居然還拿出來玩,真是好笑。”
遠處風景林地上空飛過三兩只黑鳥,飛過雲霞,像達官貴人身上穿的精美綢緞。
鴉兒腦子單純的很,除了殺人放火,啥也不懂,非常好奇,這前後不着調的事為何要做。
“那為什麽要做呢?難道是閑的沒事做了?”
道莊不遠萬裏從晚降島來到陸地,肯定不是吃飽了撐的。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做某件事,背後一定有原因。
霜大人諷刺:“道莊向來道貌岸然,他們這些年待在晚降島一直風平浪靜,此時此刻出來,占了人家的地,肯定是有利于他們自身的利益出現,這利益還不小,誘惑的他連鳳種都敢拿出來說道。”
鴉兒聽得不知所雲,尴尬地摸摸頭,問:“那個師父,我問一下,鳳種,鳳種,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啊?”
關于鳳種,其實霜大人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上次去見九先生的時候,聽九先生提起,說道“得之,萬物生;得之,貪婪而死。”
九先生的來歷很神秘,某種程度上說是來歷不明,他神秘歸神秘,卻貌似知道很多人事物,他頭上總是罩着兜帽,寬寬大大的,将他的臉隐藏在黑暗了,像個死人,又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的不死人。
霜大人搖頭,把腦袋偏向鴉兒,說:“我不知道,不過九先生似乎很感興趣,他讓我去看看,如果道莊真的有本事的話,你也可以看見。”
“真的嗎?”鴉兒難掩興奮,嚎道:“師父您的意思是,會帶我一起做這個任務是嗎?”
他興奮的像個叽叽喳喳的小雀兒,聒噪。
“還有其他人嗎?”霜大人臉上的優雅差點被他喊得天崩地裂,無語道:“江許其整天不見人影,我倒是想帶他去,畢竟他功夫比你好一倍。”
鴉兒立馬垮了臉,央求說:“別管他了師父,師兄絕對是逛館子去了,我上次去個小鎮子辦點事,在一座花樓的臺階上,看見他了,他摟着一位姑娘,動作可親密了,我本來想上去吓唬他來着,後來看見了南虞的弟子,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煩,我就走了。”
南虞弟子腰上都有腰牌,很有識別力,鴉兒一看便知。
“南虞弟子?”霜大人疑惑。
鴉兒肯定:“是的,我記得是個小姑娘,梳個辮子。”
南虞的弟子,還是個小姑娘,江許其一直以來都是個聽話的孩子,以前除了做任務,從來不離開陰陽宗半步,他怎麽會跟南虞的弟子認識?
要是談戀愛也是到了年紀,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是跟南虞的人談戀愛,江湖上的正道邪道,以後會出問題的。
“果然是幾天不打,就無法無天了。”霜大人狠道。
“師兄不怕痛,師父,他沒有痛覺,這樣懲罰他沒有用的。”鴉兒還在狀況外,自以為高深地給霜大人出主意。“不如不允許他睡覺,一有睡意就馬上潑水刺激,過了幾天肯定就認錯了。”
鴉兒揚着微笑,天真一般,霜大人潑了水把他先蔫了。
“你還笑什麽笑,馬上把江許其逮回來,我要派他去朝丘辦事,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居然跑去給我談戀愛,不像話!馬上把他給我找來,火九日當天在朝丘,我要是見不到他,我就打你!”
禍及鴉兒,鴉兒滿地護鳥毛,連聲道好,一溜煙跑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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