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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會被莫名其妙戳中一個在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點，從而為此尋死覓活。

彥周不一樣，他消寂數日的瞳孔再次迸發駭人的紫色，那股靈力溢出他的眼尾，在他發鬓處狂飛。他蕭條一人筆直地站在窗臺邊，周遭陰郁，換了個人似的，好像沉睡在靈魂深處的另一個人蘇醒過來。

“怕死是嗎？”彥周幾不可聞的說出來，他俯視衆生，靈力波及所到之處皆化為廢墟，整座客棧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分崩離析。

“那就全都死吧。”

這一瞬間，彥周說出了十萬年前衆神相逼時沒有說出來的話。

狗日的世間，芸芸衆生與我何幹，全都去死！

看着幾秒鐘前還叫嚣着罵他現在卻四處逃竄的凡胎肉|體，他狂笑不止，都是蝼蟻，都是蝼蟻。

既然這麽怕死，為什麽都不學乖呢，吃飽喝足，找個地方自己涼快不好嗎？學什麽朝代傾覆的起義聲讨！

彥周只有一個念頭，屠殺蒙蔽了他的雙眼，這些天來的清心寡欲都是假象，反噬回來必是更為沉重的代價。

這是一根刺，永遠也治不了的傷痛，鎮壓起不了任何效果。

殺再多人也撫平不了心中的憤怒。

誰心裏不知道呢，彥周何嘗不知道，但他必須要這麽做，他活的夠久了，說明白話，死是最好的解藥，如果能永不超生，那會更好。

滿城活氣變屍骨，血風血雨不過如此。

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小鎮再也配不上這個如畫的稱號了。

彥周站在街上回頭，晨間的太陽依舊刺眼的很，他微微一笑，當頭圓日剎那暗沉，天空黃沙漫天，花草樹木皆枯敗。

人間地獄罷。

忽然，彥周嗅到一絲生人的氣息，他驟然捕捉，看見巷尾一閃而過的人影。

人影的臉，彥周倒熟悉，妄想成神的李尚年野心勃勃，手上還攥着天界的星宿盤。

跑是跑不掉的，彥周攔住李尚年的去路。

“你居然還沒死。”他語氣平淡，卻仍能聽出一點可惜。薛煥三天兩頭在他耳邊念叨會将星宿盤拿回來，鬧了半天人活着，星宿盤也沒見他帶回來。

見識過他的能力，也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面對彥周時，李尚年難免心中打鼓。不過打鼓歸打鼓，他并沒有忘自己費盡心思來找彥周的初心，星宿盤現在在自己手裏，就算是神界的凰又能奈自己何？

他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唾沫，強裝鎮定，道：“原來都是真的，你果然——”到底還是不敢多言，驚駭的同時，李尚年略覺諷刺，高高在上的神明又如何，一朝堕落，就如同爛泥裏的蟲蟻，曾經再高尚，也照樣淪為被唾棄的垃圾。

沒錯，李尚年看到了，他當時慌不擇路逃避的時候，碰上了一個南虞的弟子，那弟子瘋瘋癫癫的，一直在施展什麽法術捧着一塊絲巾又哭又笑，觀看許久才發現，他似乎以這塊絲巾做引，看到了一些畫面。

李尚年聽過這種術法的，跟鳶尾燃香很相似，鳶尾這玩意說寶是個寶，民間別稱溯回一瞬，只要點香問道便能還原世間萬物一瞬的影像，但這其中不确定性很大，短短一瞬看到的東西有限，大多時候跟點香的人有關。

這時候李尚年剛鍛煉鳳種失敗，又從彥周的手底下逃脫，衣袖上沾了一些血跡，打鬥過程中雙方勢均力敵，但小傷都有，而且禮尚往來，誰都沒有占便宜。李尚年靈光一現，他想看看彥周的過去，看看這人到底是什麽來歷，盡管當時他并沒有把握衣袖上的血跡就是彥周的，但他還是做了，并且看到了。

短短幾個畫面，他看到了天邊掉下來一個人，看到了地下千丈地獄，還看到了彥周狂性大發，吞了128顆紅色的血丹，他看到地獄裏的妖鬼都被屠殺殆盡，彥周一身血色占地為王。

那是聖書上記載的灌愁池，大道三千積怨最重的地方。

……

江湖人修道為什麽總是想往正道上跑，因為邪惡的力量永遠是個無底洞，它誘人，亦讓人心生膽寒，所以正道要維持正統，就必須壯大力量，以對抗随時可能爆發的邪惡侵襲。

修入邪門歪道是少數，但大多進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無人能敵的力量的誘惑太大了，誰都不願意放棄。

誰都想要擁有，然後唯我獨尊。

李尚年看到了，知道了，就想要這股力量。

高階靈法的集大成者，又是桑池的聖凰，如果将他吞噬，三界沒人是我李尚年的對手。

他的目的太明顯了，心思藏不住全寫在臉上，彥周一下子就能看出來他想幹什麽，他心中沒別的想法，就只有這人必須死。

彥周出手快狠，現在四下無旁人，說廢話誤事，他将自己所有的靈力都集中在左右手和胸腹丹田，周身唯一一點血氣浮上他的嘴唇，他眼尾處的兇露收斂起來，臉色蒼白，像多年沉積的霜雪。

腳底生風，順勢而起，彥周整個人朝李尚年沖過去，他将左右手的靈法揮至兩邊形成一道牆障，是為了防止李尚年逃跑，而他丹田裏聚集的靈法并沒有施展出來打向李尚年……

到了近處，李尚年睜大的瞳孔倒映出彥周的身影，來勢洶湧。

他這是想和自己同歸于盡！

這絕不可能！

喪命前夕，李尚年拼趕全力将星宿盤拐着彎丢到彥周身後，他身體努力往後仰，和彥周拉開了一點距離，就這點縫隙，讓他力挽狂瀾地挽回局面。

星宿盤一早就被他設好了咒法，抛出的時候就已經觸動，甚至在彥周同歸于盡前，率先結果了他的性命。

結果簡直是山崩地裂。

星宿盤的力量足以達到天譴級別，而彥周本身聚集在丹田的又是一道威力無比的驚雷，如果說，星宿盤能讓彥周死無葬身之地，那麽他自己那一擊，則将他完全打散。

這個打散不是簡單的消失，而是魂飛魄散。

永永遠遠的消失。

最後的結果來不及想，彥周也來不及想，如果有那麽一瞬間的空餘，他一定會感慨。

這一切終于結束，多謝放過。

猝不及防的結束也挺好的，不留遺憾。

不屬于彥周的128顆血丹，準确來說是鬼丹，脫離了束縛，散在空中漫無目的。

李尚年回過神來，心中尚有餘悸，緩了片刻後，他将這些鬼丹收進法袋裏，步子踩不穩，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他離開後，短短不過幾分鐘，這地終于荒涼似漠，忽而一陣風起，卷起了地上一片半殘的羽毛。這羽毛黑黢黢的，像燒焦了一般，只有中間一點是好的，仔細一看，流光溢彩。

薛煥是聽着一路的傳言趕回來的，一路上他心生惶恐，窒息感一刻也不停，根本顧不得路邊閑聊的人眉飛色舞地說着劫後餘生。

如果是這個樣子，彥周再造殺孽，他永遠不可能回歸正軌，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費。

輪回是有道的，不管人神，善惡生殺都有舉頭三尺，如果彥周殺孽太重，輪回是不會收他的。輪回不收，重生将希望渺茫。

可是好好的，彥周又怎會失控呢？

薛煥一路上想了很多種可能，思來想去無非就是彥周心緒沒有收住，方大開殺戒，這次若能安撫好，定要潛心修煉，擯棄惡念，最好是好好抱抱他，不讓他傷心。然而，他千想萬想，沒想到的是，他回去抱的是一場空。

小鎮上的百姓沒了，什麽都沒了，裏面空落落的如死城。

什麽也沒有，也沒有彥周。

他茫然的走在大街上，像迷路回不了家的孩子。

他聞到前面巷尾有靈法剛剛消散的味道，跑過去，只撿到一根殘缺的羽毛。

那抹記憶裏的色彩此刻黯然無光，薛煥忽然特別恐懼，捏着這片羽毛跪倒在地，大聲地哭了出來。

都說彥周怨恨積壓了這麽久，可誰不是積壓了萬年的苦楚未宣于口呢？

薛煥哭的撕心裂肺，他突然就不想要那麽多了，他也不想管着彥周，不想輪回的事，他只想要彥周回來，只想要他一個人。

可以嗎？

風蕭蕭兮，

落葉飄而——無疾而終。

……

昔爾鬓角的一縷頭發被吹起，後頸傳來絲絲涼意，他猛然摸了下腰側，彥周給他的骨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