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鬧劇發生在兩天後,彥周正倚在窗邊神游,忽而聽了一耳朵孩子說話的聲音,他循聲低頭,看見少有七八個小孩聚集在樓下,他們叽叽喳喳,擡頭撞上了彥周的眼神,伸出手指指道:“快看快看,就是他。”
“在那,就是他!”
四下無旁人,彥周心想,我?
他還沒弄明白之際,這些小孩子哄鬧開來,叫嚷着。
“快來看,他就是小倌。”
“啊啊啊,原來就是這個男的呀,小倌。”
“呸呸呸,不要臉,原來是小倌。”
“好惡心啊,男的喜歡男的。”
“我娘說,小倌都是髒的,不幹淨,是來霍霍好人家的老實人的。”
“真惡心,小倌身上有髒東西,要離這裏遠遠地。”
污言穢語進了彥周的耳,他聽了這些話,再加上這些孩子不加收斂的對他的位置指指點點,是個傻子也看出來是在說道自己了。不過彥周“涉世未深”,對于“小倌”一詞是完全沒聽明白,或許是和壞人差不多性質的。
彥周這些時日被“禁足”的如清湯寡水,內心平靜早就得道飛升,他看着這群乳臭未幹的小毛孩,真想來問一句這是什麽行為,再打探出這些孩子是從哪裏來的。
話在嘴邊被牙齒擋住了,客棧老板率先出來趕人,大早上的,在人家客棧嚷嚷,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你們這些孩子,大早上的從哪來的,快走快走,在我客棧喊什麽不吉利的話,晦氣,快回家!”
老板拿着掃帚佯裝要打他們,引得孩子們四散開來,又在老板身後團成一窩,朝老板做鬼臉。
初生牛犢總是不怕虎,孩子們中間有個姑娘家家,插着腰,學着村口茶後談資的模樣,說道:“你家這樓上住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倌,或許身上還帶着瘟疫呢,你不趕他走,卻要來趕我我們走,我們是來好心提醒你的,老板你不要不識好人心。”
小姑娘說話拿腔拿調的,勢氣很足。
“咱們這小鎮上住的都是淳樸百姓,可不要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呦呵,還挺擲地有聲。
彥周被激起了點興趣,他倒還不知道自己自從來了這個小鎮,住進這客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麽就成了老鼠屎了。
“你這個小丫頭可不要胡說,我這客棧裏的客人怎麽惹到你了,你要說出這種話,可不要叫人聽見了。”
老板是一片好心,全當是小孩子的童言無忌。
然而這些小孩子似乎是掌握了什麽證據似的,态度異常篤定。
小姑娘身邊的一個男孩子說道:“我們沒胡說,你這裏真的有不幹淨的人,我們都知道。”
“對啊對啊。”
有時候小孩子犟起來的陣仗比大人鬥嘴更麻煩,老板不想跟他們過多辯解,直接趕人。“快走快走,莫要胡說八道,別影響我做生意。”
“你相信我們,他和男人親嘴,男的和男的。”
一個孩子在一片混亂中喊道,成功讓這鬧哄哄的場地戛然而止。
“你說什麽?”
男孩擠出來,站在老板面前,指着樓上看熱鬧的彥周道:“我嬸嬸說,世上的情愛只有男女,男人和男人是髒的,是出來買的小倌,身上都有病,嚴重的時候,會傳染瘟疫。老板,你讓一個有病的人住在這裏,會污染整個鎮子的。”
信息量有點大,老板一時沒反應過來,語塞片刻,說:“你,你可不要瞎說。”
他自己經營的這家客棧雖然入住的客人不多,但是每天至少也有一兩個光顧生意的,小孩子說話無憑無據,萬一吓跑了他僅剩無幾的客人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我才沒有瞎說,黃府的丫鬟親眼瞧見的,當時她就在樓下,眼見為實,哪能造假?”
“就是,我們都有證據的。”
“老板你快把人趕走,別讓他污染鎮子。”
“對對對,快趕走。”
“……”
小屁孩們一人出聲,八方附和,吵得老板頭都疼了。他頗為為難,樓上那位自從住進來,就很少見過他出門,一張絕色美貌大家閨秀似的藏着,更別說惹什麽禍事上身。
這位公子與另一位同行公子都屬于溫雅的性格,看起來并不像是會做那種龌龊下流之事的鼠輩,老板心中尚有疑慮,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黃府丫鬟看錯了,誤會了。
老板還是要求講證據,耳聽途說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一方面他要維護客人的聲譽,另一方面,也想趕走這些小孩子,以免影響自己做生意。
“走走走,這兒不是你們撒野的真相,本人也不會因為你們這些小孩子的話就去趕人,趕快走吧。”
辯解的越多,麻煩越多,老板深知不能過多糾纏,拔腿往客棧走,可誰知就在這時,黃府的丫鬟來了,簇擁着她們家小姐,帶着一行家仆,來勢洶洶。
“今兒這小倌必須得走!”
黃府大小姐一聲發話,身邊的丫鬟,随同的家仆都大聲叫喊起來,嚷的五花八門,聲音大的隔兩條街都能聽的見。
客棧老板見到惹不得的人,心中暗嘆自己是造了什麽孽,盡管不想再糾纏下去,卻還是賠着好臉色走過來,将先前的話又重複一遍。
“幾位又是何出此言吶,鄙人做的是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還望各位能各退一步。”
黃大小姐卻不領情,嚴聲厲氣,“我說了,今天這小倌必須得走!”
老板聽這小姐張口一個小倌閉口一個小倌,腦門冷汗直流。
“未錘之事,還望小姐慎言。”
黃大小姐似乎是平時豪橫慣了,桃花眼一瞪,眉毛一擠,兇道:“我慎什麽言,住在你客棧的,樓上那個男人,我親眼看見他跟另一個人男人親嘴,想必就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身上肮髒的很,這哪有說錯。”
說着,她還朝樓上翻白眼,彥周還倚在窗邊,似乎看了這場戲很久了。
秀眉薄唇,眼尾嫣紅,分明就是狐貍精。
勾引人的狐貍精。
彥周和她對視小會,忽然回過神來,這氣勢浩蕩的黃府大小姐他認識,就是三番兩次對薛煥示愛的那位。
這樣想着,彥周貌似回想起幾天前,樓下匆匆跑開的女子,應該就是她吧,他看到薛煥和自己接吻,一時接受不了,因此過來讨個說法罷。
只是黃大小姐面若桃花,氣質典雅,正所謂是大家閨秀了,然今日所見其言行,與樣貌大相徑庭,竟有絲絲違和。
單從其外表來看,黃小姐不像是能夠帶着一大群人來“掃街”。
“老板,鎮子人多,魚龍混雜,特別是這幾個月進鎮的人特別多,外頭勢力紛争,江湖不太平,來到這裏的,不是什麽人都是幹淨的,明目張膽的惡人還好辨認,但倘若是道貌岸然的模樣,那就難以辨認了。”
“老板,你可不要被外表騙了。”
黃大小姐一番言論,所說似有幾分道理。
老板猶豫了一下,寡不敵衆,掙紮了下,人家住宿的銀兩給夠了,做這行的,客人沒欠錢也不好意思把人趕出去。
“可是樓上的客人是付過錢的,把人趕走不好吧。”
“這有什麽不好的,這可是為了咱們鎮上的安危着想。”黃大小姐身邊的家仆說道。
“就把人趕出去就得了,想那麽多幹嘛!”
“他可是帶病啊,萬一傳染了整個小鎮,咱們還要不要活了。”
“就是就是,老板你還猶豫什麽,真是急死了。”
這事這麽一鬧騰,客棧外面圍了很多人,衆人剛開始都是來看熱鬧的,接着聽旁邊人三言兩句一講解,輕而易舉地加入“剿匪”陣營,向老板施壓,要求趕人。
他們說的話很難聽,情緒也相當激動,好像下一秒這個小鎮馬上就會被瘟疫覆蓋,樓上那個所謂的小倌就是一切禍害的源頭。
彥周咂舌,覺得荒唐可笑。
他心想,當時怎麽就和薛煥親吻了呢?
“哎,我說你還要不要臉啊,樓上的,你沒看到這麽多人都怕你嗎?你還賴在這幹嘛!”
“我們都因為你死了,就你活着啊!”
“無恥,下賤,你活着幹嘛!”
……
一道鑽眼刺耳的靈光狠狠紮進彥周的腦袋,這一刻,他好像聽到了一句熟悉的話語。
“所有人都因為你死了,你為什麽活着?!”
那張極度憤怒的臉深刻的烙印在彥周的瞳孔之中,極力提醒他去死!
他從未感受到這樣的恐慌,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有一群人迫切想要他死。
明明沒做錯什麽……
“我要是你就走了,這麽不要臉呢!”
“這話說得,伺候男人的小倌還要什麽臉。”
“我要是混到這地步,我都沒臉活。”
老板淹沒在人群中,雖不出言語,也無計可施,只有兩個眼珠子在動。
大街上沒了平日祥和的景象,衆人圍在客棧樓下罵着樓上的彥周,好像在催他跳樓一樣。
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呢?
明明今天,旭日東升,天高湛藍,一切照常。
彥周也是照常靠在常坐的窗邊看風景。
世間萬物一輪回,都有點相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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