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黑夜的海

“Game win by不二，5-0！”

手臂……擡不起來了。

手冢捂住自己的手肘，臉頰兩旁不斷地落下大塊的汗滴。他緊緊的咬緊牙關，臉上是慘淡的灰白色。

“撲通！”

“手冢……！”

疼痛，漸漸地麻木。

這樣的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就要從他的生命裏被剝奪。

跪倒在地的手冢忽然之間感到了恐慌。

如果，他再也拿不起球拍，那麽他的生活會如何？

如果，網球從他的世界裏徹底消失，那麽……他又會如何？

網球……

他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黃色上，眼裏閃過光芒。

那是，他最初的夢想啊。

青學，責任，未來……

是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背負着那些重擔？

榮耀，欣慰，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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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曾後悔。

也從不回頭。

現在……手冢的目光掃過一個個站在被攔在網外神情擔憂的隊員，以及站在他身前伸出手的不二，忽然淡淡地笑了。

比責任更重要的東西……

“不二，謝謝。”握住那只手，手冢感受着手間的溫熱，緩緩開口。

他終于明白了，比起責任更重要的，有同伴，有信任，還有……

手冢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還有不忘的初心。

“這一場比賽，看樣子，已經結束了。”不二一個用力，将手冢拉起，“但是，我還是要說，對不起。”

對不起……

不二淡淡地目送着手冢被一群關心的人圍着送往醫院，面上卻是恍惚的神色。

他想起了曾經那個在雙部之戰中最後跪倒在地的手冢，想起了那個在U17被大和部長徹底點醒的手冢，更是想起了那個在他的要求下最終用天衣無縫之極限完敗自己的手冢。

一步步，一幕幕。

如今依靠着曾經記憶的自己，為了讓手冢提前從這份桎梏中脫離，卻依舊犧牲了他的手肘。

零式發球……本該是手冢在治愈後才練成的招數，因為他的改變，而得以提前出現。

它對于手肘的負擔，比起零式削球，要重得多。而今天為了這一場的比賽，手冢依靠他那本就不堪重負的手臂用了那麽多次的零式發球……

那麽，他的這一份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因為他的大意，手冢為了保護他肩膀受傷。因為他的決定，手冢再一次要面對可能永遠失去網球的可能。

重來一生……他的意義，又在哪裏？

不二恍恍惚惚間，走出了學校穿越了街區，搭上了一輛去往神奈川的電車。

他依靠着車窗，看着陌生的風景不斷從眼前逝去，往前的記憶在腦海裏翻滾。明明就知道……比起不受重視而留下隐患，自己提前讓它爆發出來，應該是最好的決策了。

可是……當他看着捂住自己的手臂跪倒在地的手冢，卻依舊無法原諒自己。

神奈川到了。

不二不知不覺中，便潛意識地朝着立海大的方向走去。

薄暮降臨，沿路邊是翻湧的金色海岸，浪花拍打着金沙，卷起無數白色的波紋。

熱潮漸漸散去，空氣中染上了一抹涼意。

立海大的學生多數也已經放學回家，路上并沒有多少人。

靜谧，沉默。立海大校門口，不二驀然停下了腳步。他似乎已經聽到了網球部因為加訓而一直響徹校園的擊球聲。

原來……走着走着，就離精市如此近了啊。

“今天的訓練就到這裏。”幸村看着聚集的正選們，一直柔和的面容上開始帶了嚴肅，“接下來的關東大賽，還請大家繼續加油。”

“立海大三連霸，沒有死角！”真田筆直站立，一字一頓道，“不要松懈！”

“嗨！”

部活結束後的社辦內，其它正選已經離開，最後只剩下了立海大的三巨頭還在商議着最近的訓練計劃。

“丸井需要跟上其他人的負重，目前看來他的适應力不錯，可以繼續加訓。切原的惡魔化……果然還是打擊力度不夠啊，真田，這幾天你負責切原的對練。柳生仁王的雙打配合的确進步很快，适當的時候，加一些訓練量什麽的，應該也不算什麽事吧？”幸村看着柳遞上來的最近記錄，點了點頭，又似乎想起來什麽，對着真田道，“切原的英語，我想了想，果然還是順便交給你了，真田。如果最後切原的成績無法及格的話，你知道後果的吧？”

“……嗨。”真田想到了切原那慘不忍睹的英語成績以及自己前幾日因為那詭異的飲料而翻湧的胃部，忍不住黑了臉。

切！原！赤！也！

“嗯，目前可以增加的訓練幅度為10％。”柳拿筆開始記錄，偷偷地再一次為整個網球部最單純的切原捏了把汗，“對了，幸村，最近的訓練單……”

“等等。”正專注聽着柳的彙報的幸村忽然面色一變，揚手做了個等待的動作，“我接個電話。”

電話？

這還是第一次，幸村在他們讨論訓練單的時候臨時暫停呢。

安靜下來，柳也聽見了那若有若無的鈴聲。

陌生的來電鈴聲，幸村特殊的反應，他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是……不二周助？

“周助？”

果然，柳看着幸村瞬間因為這個名字而柔和下來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還處于莫名情緒的真田的肩膀。

真田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表情奇怪的軍師一眼，忍不住道：“有什麽事嗎？”

為什麽，他最近覺得幸村和柳對他的态度，都有些不對勁？

“……沒什麽。”柳搖了搖頭。對于他打斷了幸村的好事這件事情，沒有自家那個披着溫柔皮的腹黑部長首肯，他還是明哲保身什麽都不透露為好。

“今天的會議暫時就到這裏。具體的訓練單，柳，你做決定就好。”幸村挂了電話，迅速地收拾好桌上的東西，“那麽，我們明天見。”

“幸村……”

見真田想要追上去，柳機智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等等，真田，我還有一些細節要向你詢問……”

“柳，幸村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真田打斷了柳雖然說有問題卻絮絮叨叨半天沒有重點的話語，皺起了眉：以往的幸村，可從來不會在這個時候早退的。

他看着似乎故意留住他的柳，自家這個什麽數據都有記錄的軍師，一定是知道什麽吧？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柳迅速地搖搖頭，在真田懷疑的目光下，轉身就走，“時間不早了，我也回家了。”

“……”

聰明的人，果然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最好。

在神奈川的海邊，幸村和不二靜靜地坐在沙灘上。

“周助，今天發生了什麽令你困擾的事情嗎？”天漸漸地暗了，當最後一縷金色消失在海岸，幸村忽然開口。他轉過頭，在有些昏暗的光芒下，用那雙鳶紫色的眸子溫柔地注視着他身邊的這個少年：“我很高興，在周助最迷茫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

不二本來有些郁氣也差不多被幸村總是轉變的語氣打消了。

哪怕他的心裏還有着對手冢的擔憂與對自己的不确定，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那大概是因為，精市在我心裏，是最想要依靠的人吧。”

“那給他加一個期限吧，”幸村偏了偏頭，厚重的卷發因為海風吹得有些淩亂，輕輕的話語有些低沉，“我覺得永遠這個詞，……比較順耳？”

“嘛。”在不二還沒有回答的時候，幸村又再次打斷他的話，“我們這麽久不見，好不容易見面，周助卻是帶着一臉的煩惱呢。”

那麽這一次，又是因為誰呢？幸村的眸子暗了暗。他的周助啊，總是在不斷為自己身邊的人影響自我。

“能讓周助擁有這份心情的人，我真的很嫉妒啊。”幸村忍不住伸手覆上眼前這個少年的眉眼，遮擋了他注視自己的視線，“周助，還是微笑的樣子，最讓我心動了。”

“精市，就從來沒有害怕過嗎？”不二随着幸村的動作閉上眼，在徹底的黑暗裏，他還是忍不住道，“害怕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讓他有可能失去對于他很重要的東西……”

“……唔。”

一片黑暗裏，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地落了下來。

感受着唇畔上陌生的溫熱，不二身子一僵。

這是一個蜻蜓點水，輕薄如蟬翼的吻。

幸村一邊放開了捂住不二眼睛的手，一邊用他那雙含着刻骨溫柔的鳶紫色眼眸注視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嘴唇，笑了：“幸村精市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所以，周助一直談着別人的話，我可是真的會吃醋的哦。”

“……不過，周助的問題，或許很簡單。”幸村看着微微撇開視線耳垂微紅的不二，忍不住笑得更加柔和，“你不想知道嗎？”

“如果是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不會輕易讓別人做決定的。”不過在剛剛那個吻上，他還是趕緊幫忙解答這個問題，讓那個人不要再繼續占據着他的周助的腦海了，“如果是能讓一個人動搖他，那麽這個讓他下決心的人，一定對于他很重要。所以，周助如果有已經深思熟慮的決定，并且已經确定了是為那個人好，那麽，就不該如此煩惱。”

“因為我相信，他也一定會理解周助的。”

說到這裏，幸村的眼裏閃過一抹銳利：如果那個人繼續讓他的周助煩惱，那麽他的滅五感果然又繼續有了用武之地了。

說他自私也好，霸道也罷。對于他最愛的人，幸村精市，果然甘願放棄一切的理智。

……哪怕是神之子，也會有被情緒所左右的時候啊。

只是進一步的淺薄的親吻，他卻依舊能感受到自己心髒剛剛在那一瞬間劇烈的跳動。

不二微微撇開頭，唇畔上似乎還留着剛剛轉瞬即逝的觸感。他的湛藍色的眸子在夜色裏宛若兩顆寶石，閃爍着動人的光芒。

這一次，他終于想起了，在那場比賽的最後，手冢的臉上露出的如釋重負的微笑。那一句謝謝，才是手冢那個時候最想要對他說的話吧？

因為理解，所以感謝。

那個清冷的少年，永遠用最簡單的句子，去表達自己最真摯的情感啊。更何況，目前手冢的傷勢還不明，他不去醫院趕緊了解狀況，恍惚失神倒是在幹什麽？！

不二一直有着微凝的眉頭徹底地松了開來：所以，今天的自己到底在悲春傷秋個什麽勁啊？

難不成，多活一世，自己想的就是比同齡人太多了？……果然這種老年人的思想真是要不得！

不二回過神來，看着面前距離不過一寸的放大的俊臉，眼裏閃過一抹異色。

精市啊……剛剛是，吻了他吧？

趁自己失神的時候先下手為強什麽的……果然，對于這個溫柔卻強勢的少年，某些時候，他真是有着莫名的無奈。

……不過，明明自己才是心理年齡更成熟的那個人，不是嗎？連接吻的主動權都沒有的話，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不二垂下的眼簾遮掩了眸子裏的情緒。

幸村看着依舊沉默的不二，心底漸漸浮起了點點的失落。他……是在抗拒着他的那個吻嗎？

很快地，他将那一抹黯然壓在心底，面上卻平靜如初：為了打動這個人，他早就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了，不是嗎？

……就算是如此，他也絕對不可能放棄啊。

不二看着幸村雖然笑容不變卻明顯有些恍惚的神色，許久沒有說話。他只是就那麽注視着似乎已經陷入自己思緒裏的少年的精致的眉眼，目光專注。

英挺的眉毛，狹長而柔美的雙眼，有些消瘦的臉頰，還有……柔軟的宛若花瓣的嘴唇。仔細看起來，就是那雙鳶紫色的眼眸裏總是盛滿的情意，才總是讓不二周助忍不住心悸。

不二倏然綻放出一抹令幸村驚豔的笑容，輕輕呼喚着眼前的少年：“精市。”

“……周…”幸村沉浸在這燦爛的笑容裏，微微張口。

在那剎那，以往所有的東西似乎都消失在他的腦海，這一刻他的世界裏，只剩下了面前這個少年獨有的對他所揚起的笑容。

不二仰起頭，傾身唇畔印上幸村的，将他唇齒間的話語徹底湮滅在他們交纏的氣息裏。

“……”

原來，剛剛周助的沉默，是因為主動權的問題嗎？

在這個纏綿的吻裏，腦袋空白了許久的幸村終于反應過來。他忍不住唇角高高揚起，加深了這個吻：不管是誰吻誰，他都很樂意吶。

微涼的海風繼續吹着，兩人相擁而吻的身影被漸漸濃郁的夜色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