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廢棄生活裏,翻來覆去地死過
22.
燕回平凡生活的溫暖冷于某一天。
像澆頭的烈日陡然結冰,又或透亮的天光豁然剌開一道口子,然後一切被黑暗吞噬。
那天是一月十六日,燕回的生日——的确是燕回的生日。
不是曾經的他,而是現在的他的生日。
他這一個多月的飲食作息規律起來,身上養出了些不明顯的肉,連楚方識都說他看起來健康許多,所以他就打算在一月十六日這天放任自己不愛惜身體一下。
這天正好又是周五,第二天能睡個懶覺,他一等到放學就擠出學校,跑到便利店買了瓶廉價紅酒——五十六塊錢一大瓶幹紅。
之所以選擇紅酒還是因為他對現在的身體太有數了,怕一瓶白的下去直接就再死一次。
第一口酒下肚的時候,燕回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燦爛無比的笑。
他坐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靠着玻璃窗的高腳凳上,挖了一勺口味未知的小蛋糕塞進嘴裏,擡頭看着玻璃窗外來往的行人,但眼神卻沒有集中在任何一處。
他突然輕輕說了聲:“生日快樂。”
是給真正的燕回。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他覺得有些上頭,畢竟還是身體不同了,過去多麽海量如今也只是半瓶就不行。
于是燕回抱着酒站了起來,腦子在醉與沒醉之間徘徊地暈着。
八點的江城華燈一片,他的視線被街對面一棟樓吸引了,它矮于兩旁的大廈,可卻隐隐透露出一派金碧輝煌,他問收銀員:“那邊是什麽?”
正好沒有什麽生意的收銀員閑的也無聊,跟他科普了起來:“盛宴呗。那棟樓整十層,都是盛宴的。”
他頗有耐心地解釋說,“外島有個盛宴游艇會也是他們的,反正就是有錢人消費的高級會所呗。聽說他們的入門金卡八十萬一張,黑卡要兩百萬——你看看,同樣是人,別人開着百萬千萬的豪車,而我卻在這裏打着十八塊一小時的零工,你在這兒喝五十塊一瓶的紅酒。”
燕回糾正他:“五十六塊。”
“有什麽區別,還沒人一晚上停車費貴。”收銀員說,“我聽人說,這個盛宴的背後其實是Y國老牌黑手黨,淨是幹殺人的買賣,誰知道這些年開始搞起生意了。國內有好幾家盛宴大樓,大概還是我們國家的錢好賺,人為了裝那個逼,砸鍋賣鐵也要擠進去看看,也不知道有天怎麽死的。”
燕回說:“不是黑手黨。”
“啊?”
“哦,沒。”燕回輕輕打了個酒嗝,說,“你知道的真多。”
“我在這兒打工嘛,天天人來人往,多少能聽來些。有時候盛宴的人也過來買點東西——他們的避孕套不夠了,從我們這兒拿。你說磕碜不磕碜,那麽大的會所,缺盒避孕套。不過這種幾率也小,我在這兒上班半年就碰到一回,那服務生跑過來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話也沒說,給了錢就跑。估計是沒給老板們準備到位,回去要挨批了。”
那收銀員很是能說,都不用燕回怎麽接茬,他一個人講了許多。不過燕回盯着那棟金碧輝煌的大樓,并沒有非常認真地聽他說話。
盛宴,他很久以前聽說過。
那是始創于Y國的一個雇傭兵集團,說它是黑手黨也不是完全不對,這個龐大的地下帝國最初的老大伯格确實是黑手黨出身,但它發展至巅峰時,就已經完全脫離黑手黨的行事作風了。
它既能受雇于各國政府參與絕密的軍事行動,也敢在政府手伸不到的地方鋪開他們的“蛛網”做一些不見天光的買賣。
盛宴培養戰士,也培養殺手,一直都是錢權兩不誤。
他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是從陸骁口中聽來。
那時候盛宴在國內的勢力開始滲透到了桡城,有人邀請陸骁去參加一場公海酒會,據說他們要在夏天的夜空下品嘗美酒,暢想沿海小城光明的未來。
就連當時年僅十四歲的明将息都知道這樣的鬼話下隐藏着何等的輕視與殺機。
他們甚至認為,不需要做任何的掩飾就能把陸骁騙到船上去殺了他。
陸骁曾說:“伯格的确是個本事通天的老頭。”
明将息自己不怕,可聽陸骁這樣誇盛宴的老大,他反而替陸骁緊張,問他:“那怎麽辦?他們會對你做什麽?”
陸骁笑他小孩兒心性,不夠穩重,但卻耐着性子同他解釋:“人老了或許就不太中用,伯格精明一輩子,在選接班人的事情上還是糊塗了。他的大兒子謹慎過頭,早早退出了競争,老二老三都有各自的優勢,但不得伯格重視,老五是個沒什麽野心的人,不溫不火,出不了頭。伯格在死前選了年級尚輕的老四繼承盛宴,除了腦子不清醒也可能是被動了手腳。總之,安東尼奧是個目光短淺的家夥,還沒學會怎麽把盛宴的位子坐穩,倒是先學會跟我叫板。”
明将息聽他把伯格的每個兒子都分析得頭頭是道,想問陸骁怎麽對別人的家務事那麽了解,而且那安東尼奧今年已經三十八歲,落到陸骁口中竟然成了“年紀尚輕”。
但明将息更好奇他的最後一句話,疑惑道:“他為什麽要和你叫板,你又不會跟他搶盛宴。”
“嗯?”陸骁一臉笑意看着明将息,“誰說我不會跟他搶?”
明将息眼睛睜得圓圓的,說:“安東尼奧不是伯格的兒子嗎,你怎麽跟他兒子搶啊?”
陸骁好像聽見什麽笑話,揪着明将息的耳朵對他說:“傻不傻。”
“什麽啊?你別揪我耳朵!”
“我是伯格的養子。”
“松手……啊?什麽?”明将息忘記了自己被揪住的耳朵,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陸骁松了手,笑得開懷,逗明将息這件事兒容易上瘾,他樂此不疲。
明将息覺得自己聽到的話好像什麽恐怖故事,纏着陸骁問了他很多遍,陸骁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笑着靠在椅背上,任明将息在一旁抓着腦袋又着急又好奇。
明将息也跑去問過跟了陸骁很久的封茳,問過陳秉淳,問過嚴闖,他們每個人都用一種“這小孩兒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他在十四歲那年聽陸骁玩笑般說起他是伯格的養子,卻直到如今都無法得知陸骁所言虛實。
而盛宴當年的老大安東尼奧是個短命君王,接手盛宴短短幾年便死于一場暗殺。
再後來盛宴被老三裏德接手,裏德對陸骁的态度不同于安東尼奧,他上位以後,沒有邀請陸骁去參加什麽奇怪的酒會,也沒有變着花樣跟陸骁叫板,反而一直向陸骁表示出友好合作的期望。
明将息不清楚其中秘辛,那時候他還是個在學校與桡城街頭摸爬滾打的少年,他不知道陸骁是怎樣和盛宴周旋的,但裏德當年很快便撤離了盛宴安置在桡城的勢力,從頭到尾沒有找過陸骁的麻煩。
盛宴從那以後就從桡城消失了,順便也從明将息的世界裏消失。
他沒想到,如今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時,他已經不再是他。
燕回并不好奇那棟看上去造價不菲的大樓裏是怎樣夜夜笙歌的銷金窟,他只是突然被勾起了記憶,想到了陸骁。
他想去問問陸骁,你真的是伯格的養子嗎?你也曾經在盛宴裏經受傳說中地獄一樣的訓練嗎?這棟金碧輝煌的大樓賺取的一分一毫會有你的份嗎?
燕回突然抱起那瓶喝了一半的酒,噸噸噸的往肚子裏猛地灌了幾口下去。
因為他很沒出息地發現,無論再怎麽假裝無所謂也做不到騙自己,他最想問陸骁的,根本只有一句:
我死後,你過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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