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姜澤心中有一位英雄

無論是這一封密信,抑或刻着“溯”字玉佩,還是即将被押送歸京的聶行妻女,皆有欲蓋彌彰之意,姜澤總算知道安排之人究竟想做什麽了。

昔年他在查探姜溯死因結果查到了他造反一事後,歇斯底裏清洗了姜國原先右相一派近所有官吏。若非當時已攻下随國得以重塑朝堂結構,所造成後果當真無可想象。想來前世他這一動作,給芈靳與宗政越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既然這半年來他依舊走上一世賣傻路線,那麽對方在制定這一計劃時,大約也認為他還是前世最初那名不谙世事的姜國二皇子。如此一來,想要毀滅這個尚未成長至後世兇殘強大的他,最好的辦法便是揭開姜溯打算造反這一秘密。

而這個秘密,也必須由姜澤親手揭開。

以刺殺事件為一切開頭,姜澤越是堅定不移地相信背後之人不是姜溯,便越要追查翻手覆雲之人,有朝一日順其自然查出姜溯造反之證,以他眼不着沙、陰狠手辣之個性,定會掀起腥風血雨。

屆時就算姜溯放棄謀反,也定是被大形勢逼迫出手,不鬧個你死我活根本停不下來。

啧,歷史何其驚人相似!

前不久他剛計算了随國那對兄弟,想不到竟也有人同時以相似的手段,算計着他和姜溯。

只可惜他不是前世那個心智不全,需要不擇手段發洩心中一切暴戾的姜澤了。所以這個還算完美的計劃,注定落空。

姜澤負手而立。

他聽着殿外廷尉史撕心裂肺的求饒聲,微微斂眸掩去其中冰冷殺意,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久違了——前世的手下敗将們。

因此一鬧,新一年的開端也便蒙上了一層陰雲密布。等到姜澤示意退朝,所有離去之人都下意識用自以為隐晦的目光将姜溯渾身上下掃視一遍,好似這般即可看穿姜溯內心究竟是陰暗抑或敞亮。

姜溯靜靜立于原地,穩如泰山。

縱使這些目光刺得他渾身發疼。

但他早已知曉何為“人言可畏”,也知道他這一輩子,都将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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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很平靜。

很多事情,既是做了便需承擔相應後果;而沒有做有過的,也無需庸人自擾。

但等到他被姜澤拉着回到寝宮,瞧着周遭再熟悉不過的擺設時,他卻有些恍惚:六日前,他懷着難以言說的隐晦情緒倉促離開這裏,卻想不到會以這種狼狽的方式回到此地。

命運,可真是難以捉摸。

姜溯自嘲般揚起唇角。他看着姜澤,淡道:“等到聶行妻子押至京都,也許天下人都認為我便是幕後之人。那麽阿澤……你會覺得是我嗎?”

姜澤瞧着他面上表情,有些心猿意馬:“那是哥哥嗎?”

姜溯沒有說話。他靜靜凝視姜澤,眼眸深沉如夜。

姜澤微微仰頭凝視他片刻。

然後他眯着眼睛在姜溯冷靜的表情裏親了他一口,又重複了一遍:“那是哥哥嗎?”

比起半年前第一次親吻姜溯,姜澤發現自己長高了一點,至少無需踮起腳尖便可夠到眼前之人的唇瓣了。這個認知讓他有了一點欣喜。于是姜澤愉快地眯了眯眼,又仰頭親了姜溯一口。

當然,這一次他已不再滿足雙唇相觸的溫馨感覺,甚至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姜溯的唇角。

姜溯:“……”

他的呼吸錯亂了一瞬間,眸色愈發深沉。

姜溯其實知道姜澤是喜歡他的。

而他呢,自從十歲起,便一直将姜澤視為最為寶貝的人。這種原先已處于危險邊緣的感情,更在半年之前随着真相的揭穿發酵變質,時至今日甚至再也無法忽略心底悸動。

他也像姜澤一樣,無比想要擁有對方。

但很多時候,撇去姜澤被保護的太好,年紀尚幼不經人事以外,感情并不單單只是“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斯簡單。事實上一旦感情牽扯上朝堂政事,牽扯上利益算計,便會顯得格外淺薄而無理取鬧了起來。

就好像半年前,姜豐如此輕而易舉地相信了所謂的他母親背叛的證據,甚至在臨死之際将他母親的遺留在心底的美好都改得面目全非。姜溯曾如此憎恨姜豐的昏聩無情,甚至在将自己關在寝宮的那一月裏,忍不住去懷疑這一切是否是姜澤所為。

盡管時至今日驀然回首,方才發現所有一切都已漸漸随風而逝。原先那些他以為一輩子都無法痊愈的鮮血淋漓的傷口,也都開始結痂愈合,再無最初深入骨髓的痛楚。

盡管知道姜澤是最無辜的人,但一切确實因他而起。

而他,也确實起了謀反之心。

倘若有朝一日眼前這個對他付出了毫無保留信任的人,終于發現他曾經背叛的事實,他們之間又會發生怎樣的事呢?

是如同那葉南裴所言,一怒之下将所有參與其中之人屠殺殆盡?還是幹脆如姜澤最初所言,順水推舟将皇位贈予自己?但不論如何,他們之間都将出現一道難以修補的裂痕。

感情與野心,自古兩難全。

是以此時此刻他深深凝視姜澤,目光愈發複雜難辯。及至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喑啞苦澀:“倘若……是我呢?”

姜澤并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他思索着自己哥哥這般回答的緣由——是憂心未來他發現謀反一事,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先來試探一番?

姜澤眨了眨眼睛。

他看着姜溯緊繃的神色,繼續用爪子緊緊扒着他的肩膀。他像六日前一樣,悄無聲息引誘姜溯給了自己一個缱绻纏綿的深吻。末了方才仰着緋紅的臉頰,異常執着地問:“不要倘若,是哥哥嗎?”

姜溯下意識用右手摩挲姜澤的臉頰。

他深深凝視姜澤。事實上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能分出了一份心思來思考,他家小孩到底哪裏不對,以至于如此嚴肅可以算得上逼問與對峙的時刻,都能發展成這般近乎香豔的過程。

但他已經開始對姜澤妥協。

自姜豐宣布新天子起,他便一直活在滿朝文武的質疑與同情之中。哪怕願意至死追随他的右相,也總是用一種充滿了遺憾且無可奈何的眼神看他,好像得不到那個位置的他此後便再無用武之地。

唯有姜澤。

樂此不疲地給予置身陰暗之中的他,無數陽光。這種感覺實在太溫暖太舒服了,姜溯再也無法抑制地彎唇揚起一個極為溫柔的笑。

一切将因姜澤而終。

他撫摸姜澤嫣紅的唇瓣,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不是我。”

姜澤緊緊摟着他的頸子,輕輕笑了。

他忽然想到前世那個天真無知的少年,執拗等待姜溯回過頭來憐惜擁抱他。但與之相反的是,姜溯已沿襲前人腳步漸行漸遠。等他終于回過神來試圖追上去,才發現他們之間早已隔出一條無法跨越的天塹。

他發現姜溯的目光日漸冰冷,并且不再回頭。

後來姜溯終于繼承了他們老師昔年風采,成為姜國的新戰神。而姜澤只靜靜立在朝堂之中,聽将士快馬加鞭傳回那些關于姜溯的豐功偉績。

他聽到他整頓軍隊的意氣風發,聽到他行軍布陣的運籌帷幄,聽到他談笑間将随軍灰飛煙滅的從容不迫……

這些屬于姜溯的榮光,無人能及。

姜澤的目光愈發清柔明亮。他以着不容置喙的堅決姿态緊緊貼着姜溯耳畔,一字一頓敲打他的心間:“我知道不是哥哥,我知道的。”

姜溯心下劇顫。

他感覺到懷中之人用爪子将他扒地更緊了一些,肩窩裏那顆無比可愛的小腦袋更往他耳邊湊了湊。然後有帶着一絲燥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耳畔,燒得他的左耳瞬息通紅。

“因為哥哥是我心裏最偉大的英雄。”

“我的英雄,也會是這個天下的英雄。”

“所以哥哥——”

所以哥哥,和我一起走出那些陰暗與傷痛罷,成為前世那般驚才絕豔之人——與我并肩而立!

這個時候,右相已心急如焚地召齊了麾下重臣與所有幕僚,等待姜溯歸去。

自他官拜姜國右相,便幾乎再無如此坐立難安時刻。整整一下午,他的腦中都在不斷回憶先前廷尉史說出的那一番話。然而越是回憶那話中細節,便越覺得姜澤如此幹脆利落将之斬首示衆實在大快人心;但等到姜溯遲遲不歸,他反而開始懷疑整件事情就是姜澤下的套,意圖兵不血刃解決姜溯!

右相越想越有這一可能,差點就要領人沖入宮中解救姜溯了。

也好在尚未入夜時,姜溯終于出現了。

這一夜月光黯然,唯有滿天星子熠熠生輝。

姜溯自燈火搖曳裏緩緩走近。他的腳步不疾不徐,身形高大挺直。星光覆在他的臉龐上,襯得他愈發淵峙岳亭。

于是殿內衆人紛紛在他平和安穩的面容裏鎮定了下來。哪怕有一部分人眼中依舊忍不住露出些許憂慮,但多數人已恢複了原先清高淡定之姿。

姜溯環顧衆人。

他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麾下必有人心浮動。但此事已然發生,他們便愈發應當處事不驚,留着心力去處理更多後續事項。

今夜他出現在此也不過是為安撫人心而已。因此他對衆人颔首道了句“我無礙,各位還請早些歇息”,待所有人都面色如常,便後遣散所有只留下了右相在內的幾名心腹。

出乎所有人意料,諸葛瑜也被留了下來。事實上他雖不是姜溯心腹,但到底才學出衆,更懂經商之道,還十分善解人意,已是其中極為重要的存在了。是以此次将之留下,多少存了些重用此人的心思。

只剩不到十人,場面自然寧靜了下來。姜溯命人上了一些糕點與茶湯:“諸位可吃過晚膳了?”

見衆人搖頭,又道:“現下天色已晚,各位便與我随意用些裹腹罷。”

所有人自然應下。

幾人不緊不慢吃了些糕點填飽肚子,再各自捧了一碗熱湯,方才聽得姜溯道:“今日朝中之事,想來各位都已知曉。”

五人齊齊颔首。

姜溯環顧幾人面色,與他們一一對視:“各位跟随我時日不短,想來皆願相信我并非那等于祭天之日刺殺天子,不顧百姓陰險卑鄙之人。”

這句話,若是方才當着所有幕僚之面問出,那麽大約所有人都毫不猶豫點頭再說。至于他們心中懷疑,姜溯也難辨深淺。但現下被留下的人幾乎都追随姜溯許久,深谙姜溯為人,唯有一個例外,便是從頭到尾清醒的諸葛瑜。是以姜溯對他們說的這些話,也算推心置腹。

“有人打算陷害于我,挑起我與陛下争端,坐收漁翁之利,我自不能坐以待斃。只是我在明敵在暗,今日之難避無可避,是以懇請諸位相助。”姜溯說着,起身躬身一禮,“一則助我穩定民心,以防朝堂動蕩;二則助我理清思緒,洗清嫌疑。”

與姜澤身上仿佛與生俱來、使人不敢直視的銳利鋒芒不同,姜溯向來是溫文爾雅禮賢下士的。是以衆人紛紛起身回禮表示慚愧,且願盡自己綿薄之力。

等幾人重新落座,談話方才進入正題。

諸葛瑜凝視着姜溯,一時之間只覺眼前這位高大俊朗的青年有哪裏不大一樣。等到再細細看去時,終于發現他眼底陰霾散盡,整個人更添一分從容豁達。

四個多月前,他看到了一個錦囊,在對對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毅然下山來到了這姜國都城,見到了姜國的新天子與落難的前太子。他雖長于正統道學,于玄學卻亦是有些研究,當時只覺得這對兄弟很有意思。一人雖有紫薇坐宮卻是天煞孤星之相,另一人本為英年早逝命格,并未想到他們會有今日造化。

姜溯自然感覺到了他的窺探,并不在意道:“看來先生可見教?”

諸葛瑜也不覺尴尬,反而斂眸一笑道:“殿下言重了,在下人微言輕,不足挂齒。”

他毫無誠意地客套了一句,又道,“不知殿下心中可有計較?”

姜溯指了指東方。等諸葛瑜問及為何時,姜溯不假思索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安排如此大事必非尋常百姓。如今随國內亂,無暇顧及他人;韓國國君萎靡不振,無心政事;有攪亂姜國之心的,必是東方二國。”

衆人聞之颔首。很顯然,從大局上分析,此次刺殺由他國安排的嫌疑更大一些。

夜色清冷,氣氛漸濃。

等幾人各自發表了他們的看法以及解決方法,姜溯便采納其中一些。他在離去前喚住了右相,再一次對右相躬身一禮:“今日之事,可大可小。還請外祖竭盡全力,為溯穩定民心。”

他說這一句話時,面色極為誠懇凝重,以至于明明想詢問上一句“何不趁機奪回皇位”的右相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吞回這句話,同樣躬身道:“請殿下放心,微臣自當殚精竭慮。”

姜溯的面色方才好看起來。

姜溯麾下究竟做了什麽暫且不表。總之廷尉史死後的七天裏,整個廷尉司将他的府邸查了個天翻地覆,也沒能查出他任何通敵叛國之證。所有線索不過昭示此人極為急功近利,一如姜澤所料。

想來還是那幕後之人利用他邀功之心,刻意引至姜溯身上。姜澤登基已滿半年,朝堂局勢已十分明朗,他自然看得出右相一直在與天子争鋒相對,也知道右相身後之人本是姜溯。

廷尉史是個還算聰明的人,可惜又不夠聰明。常言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便以此揣摩姜澤之心,以為他就算信任姜溯,但在鑿鑿真相面前也不得不相信姜溯私底下确有不臣之心。

哪怕姜溯謀反,虎符卻到底是在姜澤手中,頂多虛驚一場。屆時不管天子何等雷霆大怒,朝堂何等風雨飄搖,總歸少不了他加官進爵——說不定運氣好,還能撈個右相當當呢?!

是以這家夥便懷着如此美妙的念想,将已知的一切抖露了出來。他顯然不知道姜澤是與姜豐截然不同的存在,也不知道其實姜澤早已看穿一切。

是以七日之後,廷尉将查清的所有結果上奏姜澤,得到的不過是天子漫不經心一颔首而已。

……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而至第十日,聶行妻女終于被押送入京,姜澤又一次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兩具屍體。

據說聶行之妻自知無望,先以盤發木簪刺死了她不滿五歲的孩子,而後随之自盡。

刺殺一案就此暫告一段落。

姜國三月,春暖大地,萬物複蘇。

不過半個月時間,被揭開冰山一角的刺殺之案便随着聶行妻兒的身亡,變得愈加撲朔迷離起來。

雖然姜澤并未對此事下任何封口令,但滿朝文武偷偷瞧着上座從容淡定的天子,再打量過面色愈發冷凝的姜澤,皆自發三緘其口了起來。于是原先那些被莫名煽動了的都城百姓們茶餘飯後再談及此事,也大多因為朝廷的不動聲色而顯得無趣寡淡起來。

盡管他們未曾發覺,那些煽動者們都莫名其妙地在這個溫暖的春天裏消逝無蹤了。

既然已經明了幕後之人真實意圖,同時也有姜溯控制此事,姜澤也就無心追查聶行這一擺在明面上的幌子了。他幹脆将手下力量全部挪至齊國,試圖尋找一些破綻,還對方一個大禮。

——先前他收到了來自齊國的消息:自去年十一月起,齊國天子宗政越忽然得了重病,甚至連上朝都有些困難了。是以不得已之下由齊國右相暫代處理國事,左相輔佐之,而宗政越則卧睡于榻安心養病。及至祭天之日,方才痊愈重歸朝堂。

宗政越年逾四十,登基十餘年來早已将齊國上下牢牢掌握于手心,是以将這足叫滿朝文武驚慌失措的消息瞞上一月餘并非不可能。當然姜澤知道那個時候的宗政越是絕對不可能病痛纏身的,必是親自去做了什麽不得不做的事情。

而等消息隔着一個韓國傳到姜澤耳中,大約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那麽問題來了:那段時間裏,宗政越到底去哪兒了?

三月中旬,漫天迎春花露出鵝黃笑顏時,姜溯的府邸終于再一次建成了。

先前他的府邸建成之時莫名其妙走水崩塌,直至今日尚未查明有力線索,因而此番建成後朝廷很是上心,甚至派遣了一支五十人小隊保護之,以防這座脆弱的府邸再一次遭受什麽天災人禍。

當然,這種不可抗力到底還是極少的。是以等到宗正擇一遷居良日上奏姜澤時,姜溯又一次見到了某個小孩眼淚汪汪要哭不哭的委屈表情。

姜溯輕嘆一口氣。

他摸了摸姜澤的腦袋,并沒有發現自己已被小孩帶壞了,而是忍不住捏着他的下颚親了他一口:“阿澤乖不乖?”

姜澤癟着嘴不說話。

于是姜溯又親了他一口:“乖一點,嗯?”

可惜某人并不像當時的他那般純良好騙,硬是擺着一張越來越委屈的臉,騙到了一大疊溫聲細語和保證,方才勉強同意姜溯搬入一牆之隔的新居。

先前因為失勢,他的府邸在第一次選址時被定于宗室邊緣,與皇宮相隔甚遠。後來府邸被毀,天子盛怒,許是宗正發覺姜澤對他的情誼之深,便拍馬屁般将府邸建于皇宮邊上。倘若站在宮中最高的那一座樓屋之上,甚至可以看到姜溯府邸往來之人。

十一日後,姜溯正式遷出皇宮,遷入新居。

既是喬遷之喜,自然需要宴請四方。但念在姜豐駕崩未滿三年,他只以素食淡酒宴請了親友與少數麾下重将。等到月滿西天,終于忙完一切的姜溯打開房間時,卻見到榻上多了某個身着一襲月白裏衣,正晃着兩條白嫩大腿滾來滾去的人。

姜溯:“……”

月光自門外傾瀉而下,灑在姜溯近乎呆愣的臉龐上。等姜澤用他那雙比月光更清亮的眼睛看過來時,姜溯像是被燙到一般匆匆掩緊房門,再關緊一旁開着的那扇窗子,深吸一口氣:“……阿澤怎會在這裏?”

姜澤一無所知般晃晃腳丫:“我怕哥哥不在我睡不着呀。”

他說的好有道理,姜溯居然無法反駁。

于是姜溯只能在心底記了将小孩放出宮的張遺一筆,失笑着搖了搖頭,而後脫了外衣躺倒姜澤身邊。

但這一晚上,姜澤并不打算輕易放姜溯睡覺。

他扯了扯姜溯的臉頰,等到自家哥哥挑眉看來,便擺出極為神秘的表情,小心翼翼從裏衣裏掏出了一卷錦帛。

等姜澤将那之展開,看清其中所畫究竟為何的姜溯:“……”

他黑着臉攥緊這份錦帛,忽然雙手用力,一把将之撕成兩半。他看着姜澤像是受了驚吓般瞪大雙眼呆呆凝視自己,很是糟心地将他摁進懷裏,咬牙切齒吐出“睡覺”兩個字。

——昔日姜澤問張遺讨要春宮圖,他本以為這僅是好奇而已。想不到不過一月時間,他居然又從別的地方弄到了新的春宮圖,甚至将之揣在懷裏,偷溜出宮來與他深夜探讨交流?!

姜溯感覺自己快要炸了!

他既想把姜澤摁在榻上狠狠揍上一頓以絕他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又想弄死給了姜澤這些東西的人!等到終于從亂七八糟的大齡小孩的教育問題中回過神來,懷中之人的呼吸倒是平穩了下來,異常歡樂得打着小呼嚕睡着啦了。

姜溯瞧着懷中人毫無防備的睡顏,輕輕嘆了一口氣。而後他小心翼翼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重新将人圈在懷裏。

然後他想,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姜澤這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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