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要這個孩子!

不管姜澤與姜溯心中做如何想法,此時正是行軍關鍵時期,一切以戰事為重。

此前姜溯與崆山之中大勝随軍,擊殺敵軍主将,使得敵軍聞風而逃。而姜澤則用計活捉姬銘,雖因這一“怪病”緣故,他并沒有再見姬銘,更別提親手對他施以極刑。便命侍從們親自将之押至另一處,袁秀與姚羲相争之地,用以威脅姚羲。

衆所周知,姚羲之所以謀反,有至少一半原因是姬銘。他自然是想扶姬銘上位的,至少自家外孫為天子時,不可能挾持他的家人逼迫他入京。

是以姜溯原先認為,用姬銘威脅姚羲,并且命人前往姚羲營帳招安談判,做為一個極識時務之人,姚羲有很大可能願意投降。

當然,姜澤并不認為如此簡單。

先前袁秀便說過,姚羲此人陰險狡詐,并非好相與之輩。他在确定姜國發兵之後即刻退兵千裏不再輕舉妄動,并且同意姬銘前來焚燒兵糧,其實暗中已有舍棄姬銘之打算。就算将姬銘押至前線威脅此人,也不過使向來兇狠的随軍憤怒不堪而已。

但情況與姜澤所料相反。姚羲似乎已明了姜國奪取姬氏江山的勢在必行,是以不再以卵擊石,而是接受了姜國的招安,投降于姜國。

但等到姜澤真正瞧見此人,倒是明了他為何投降了。

以他手中不到萬人的軍隊反擊姜國上下一心的十萬兵馬,正似蚍蜉撼大樹。不若當衆投降,至少姜國為了不寒未來投降将士之心,絕不會苛待于他。哪怕他依舊心懷不軌,只要蟄伏起來,便可再尋找良機伺機報仇。

許是太過了解此人,袁秀私下進言姜澤需小心此人于未來反咬姜國一口。而姜澤颔首示意自己了然,便給了姜溯一個眼神,于衆目睽睽之下封他為骠騎将軍,領原先近萬兵馬,歸去邊疆禦守胡族與匈奴。待他攻下随國,做為第一位投降的将領,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當然,這一大餅是姜溯親口畫下的。

此前姚羲對于姜國這對兄弟也是有所耳聞,見姜國天子姜澤雖禦駕親征,于帳中卻并不多言,只令姜溯與自己交談,顯然是極為無能懦弱的。聽聞出征之前他将姜溯封為姜王,也許這對兄弟之所以至今未曾翻臉,正是因為姜澤不過只是明面上的傀儡而已。

姚羲若有所思。不久領兵歸去邊疆,卻并未要求帶走姬銘。

此人心性之殘酷,可見一斑。

這倒也不錯。比起前世下場,姬銘今生還體會到了何為衆叛親離,姜澤也是非常滿意。

因姚羲投降,定西縣以西南各郡縣被盡數歸入姜國版圖。比起前世姜澤一路不要命般攻入随國,這一世簡直可以算得上輕松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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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定西縣中天色詭谲。天幕烏雲層疊,壓城欲摧,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景。與所有将領商議好接下來的行軍計劃,便繼續駐紮于定西縣中,待雨過天晴之後繼續出征,直搗随國都城。

姜澤的身體似乎好全了。

按照李禦醫所言,他先前之所以頭暈目眩,渾身乏力發冷,乃是差些小産之故。這期間姜澤半信半疑地喝了幾貼安胎藥——畢竟安胎藥中藥材對男子并無傷害,是以姜溯同意姜澤試探性地喝下些許。昏昏沉沉睡了幾日,待藥停之時,姜澤果真又恢複先前的生龍活虎。

既已恢複,而下一次出兵又定于五日之後,那麽接下來姜澤需要鄭重考慮的,便是拿腹中這一突發狀況怎麽辦了。

現在,擺在姜澤與姜溯眼前的有兩個選擇:

第一,一切不過是李禦醫誤診,姜澤并非懷孕,只是得了怪病,需要更高明的大夫來診治;第二,李禦醫診斷其實無誤,姜澤當真是懷孕了!

倘若事實是第一種,那麽便需四處尋找良醫,為姜澤治療;倘若是第二種……那麽只需看姜澤與姜溯,是否能接受這個不合時宜的孩子了。

如此又有了兩種選擇。

假如他們不能接受,女子于三月之內打胎最無傷母體,想來男子也是一樣的。現在姜澤懷孕兩月有餘,那麽只要一碗打胎藥,保證藥到“病”除;假如他們願意接受胎兒的存在,并且姜澤願十月懷胎将之生下,那麽他們要考慮的,卻是怎麽生了。

……畢竟李禦醫回憶之中再如何輕描淡寫,也用了“九死一生”這一形容。而哪怕李禦醫口口聲聲見過其先生為那男子接生,也到底不是親自動手,實際經驗幾乎為零。

是以在事實面前,李禦醫一邊嘆息着,一邊煎了一碗藥。而後将之擺到了姜溯與姜澤面前,便悄然行了一禮輕輕退下,将時間留給他們。

營帳之外烏雲蔽日,天幕黯然無光。

這樣的日子,向來是行軍打仗之忌,是以此時整個營地士兵嚴正以待,以防敵軍暗下襲擊。

但整個營地地位最高的兩人的營帳中,氣氛卻是截然相反。

——這個時候,姜澤與姜溯皆是默然無語,齊齊皺眉凝視李禦醫橫亘在他們中間的這一小碗黑色湯藥。

一時氣氛詭谲凝滞。

因為這碗藥,正是李禦醫所言的第一種解決辦法:堕胎藥。

只要喝下這一碗藥,便不會再存在懷胎這一可能。甚至說不定只需五日修養,姜澤便可完全恢複。

……只要喝下這碗藥。

姜澤深吸一口氣,緩緩伸手握住了碗壁。也便在此時,姜溯猛然開口:“阿澤!”

姜澤手中動作微頓,擡眸看他。燈火躍動中,他的眸色仿佛覆了一層黯淡與森冷,其中寒意甚至叫姜溯怔了片刻。

事實上,就連姜溯自己也不知道,在此時出聲喚住姜澤究竟所謂何意。他好像無法接受姜澤懷孕一事,但當真要絕了這一可能,他心中忽然又泛起難以言說的苦澀酸痛感覺。

也許是時間太短,他無法明了自己心裏究竟是希望姜澤真的懷有身孕,抑或像普通男子般絕不可能懷孕。但天下男子皆以子嗣為重,哪怕姜溯已放棄子嗣,在李禦醫仿佛給與他希望之後,心中其實也是異常複雜的。

但縱然如此,身體不适之人畢竟是姜澤。是以一切端看姜澤選擇,他不想過多幹涉姜澤決定。這一碗藥下去,就算真的沒了孩子……他決計不會責怪姜澤。

姜溯便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了句“無事”。只是下意識攥緊了拳頭,無法自拔地将目光集中在姜澤手上。

姜澤微微斂眸,只用一手緩緩摩挲碗壁。

半晌。

他忽然長身而起,狠狠将之砸碎在地上。

姜溯似是被這藥碗碎裂之音震醒了,瞳仁微微緊縮:“阿澤!”

姜澤淡淡盯着地上那破碎的藥碗,以及四下濺射的湯藥,眸色尖銳森冷,“我不喝。”

“阿澤,你……”

他将一手蓋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之上。

雖然口中依舊否認,其實他心裏已信了懷孕之說。只淡淡瞧着姜溯,語氣清淡且平靜:“倘若我當真是像女子一樣可以懷孕,懷着哥哥的孩子,那麽哪怕十月懷胎,九死一生——”

“我也要這個孩子!”

姜澤說到這裏,低聲笑了起來,“上天将我送回來,再将你還給我,将他送給我……任何人都不能奪走你們的生命。”

“——任何人,都不能!”

許是姜澤終于做出了決定,這一夜與姜溯說了很久的話。兩人就像是幾輩子沒有說過話一般,哪怕連向來沉穩寡言的姜溯亦是如此,莫名激動地從年幼之時種種說到了未來規劃。如何奪取随國,如何收攏人心,如何安置百姓,如何使姜國富強繼而攻下其餘幾國……

直至臨睡之際,兩人隔閡盡消,甚至比最初更要貼近了。

待翌日知曉這一答案,李禦醫十分欣慰。他自發請求姜澤給供與他一些窮兇極惡的囚犯,着手試驗麻沸散用量與剖腹縫合技術,确保七個月之後,萬無一失。

姜澤自然準了。而姜溯則親自施以重禮,懇請李禦醫千萬小心。

三日之後,大軍起行。十萬兵馬直奔随國都城,與姬钰一戰。此一路途經四郡,只有一城守将負隅頑抗,終為姜澤輕而易舉攻克,其餘三城則直接大開城門迎接姜澤入城。但不管守城将領如何選擇,姜國崛起之勢,已無人可擋。

一路走來,姜澤倒是完美采用了前世諸葛瑾之建議,每至一縣皆紮營一處,整支軍隊嚴以律己,皆不曾有半分擾民,甚至紛發少數糧食救助當地百姓。如此一來,大多百姓很快接受了這一現實。當然,依舊有人不願接受姜國,自刎誓死擁護随國。

這樣的人雖少,卻是存在的。他們雖有反對姜國、以死勸誡他人反抗之嫌疑,但姜溯依舊選擇将所有人厚葬,并且下令其人之事絕不會影響其家人半分。

雖然上一世姜澤覺得這些人非常愚蠢,根本不可理喻——說什麽堅定的信念,什麽寧死不屈的氣節,如此草率結束自己的生命,還不如參軍抵禦外敵來得實際點。

但這一世,他忽然有些明白這些人了。

因為,他也有了比生命更重要的堅決的信念。

大軍終于兵臨城下之際,已是随國十二月。此時鵝毛大雪紛飛,十分嚴寒。

姜澤身披一襲玄色大氅,幾乎将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領上縫着的是姜溯親自獵來白狐毛皮,襯得他愈發面如桃花,雙眸也愈發烏黑明亮。

他與姬钰遙遙對視。

上一世這個人死在姬銘手裏,這一世能死在他手中,也算沒有辱沒姬钰了。

姜澤伸手,身旁之人遞上弓箭。

引弓,搭弦。只聞一聲尖嘯,利箭帶着破空之聲有如飛電般直沖姬钰而去。

姬钰瞳眸驟然緊縮。

視野之中這一箭飛速而來,卻并非無處閃躲!但此時渾身手腳俱是冰冷,甚至整個人都像是被凍成冰雕一般,居然根本無法移動分毫,眼睜睜瞧着這一箭射中胸口。

他被沖得往後仰了仰,跌落下馬。後知後覺才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胸口蔓延全身。

而随着他的落馬,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陛下駕崩了”,不斷有随軍放下武器跪于雪地上,對姜澤投降。

姜溯見狀輕笑着,側頭凝視姜澤。

姜澤放下手中弓箭,與姜溯對視。

上一世,他的天下自随國開始;這一世,便讓他們的天下,從隋國開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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