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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之下,有泉眼隐于紅林,黃湯自中汩汩冒出,還咕嚕冒泡,蒸騰着沸氣。冥府近日來熱鬧極了,魂來魂往,絡繹不絕。牛頭、馬面扯着黑、白無常的袖子哭訴抱怨:

“不是說太平盛世、三界和安嗎?怎的來了這麽多?”

白無常笑面彎眼,一張白玉似的臉如凡間的溫潤公子,說話也是和聲細氣,怪不得說善靈逝去才能遇上白無常來引路。

“确也稱得上太平盛世了,但生、死,本就是最輕便之物,說取便取了,說來便也來了。”

黑無常是一副陰郁的臉,直接說道:

“假象罷了,唬得你們聽之信之。五千年前的三界混戰,你們怕是忘得幹淨。”

又有婦人魂魄行至四人處,一副瘋瘋癫癫的姿态,

“你們是誰?老爺沒有錯,你們不能帶他走!我要進宮面聖,我是一品诰命,你們會不得好死的!不得好死!”

黑無常面無表情,一張陰郁的臉更是暗得無色無光。牛頭、馬面齊齊嘆了口氣,又是一道冤魂。

如今沈相府裏只有一位老管家,當然,生活丫頭、廚子挑夫也是在的。偌大的相府卻更顯空蕩,老鼠捧着袍子叩響側門。

不知過了多久,老管家才步履蹒跚匆匆而至,長長的白須淩亂,顯然是叨擾了老者休憩。

老鼠俯身,學着城郊常給他留飯食的書生樣,行了個禮,慚愧道:“小生無禮,私自上門叨擾。”

老管家認出面前人手中的袍子,和藹問他:“公子手中,可是我家主子的?”

“正是,因些緣故,相爺大量,将這衣袍借予了小生。”

不待老者開口,便又搶先道:“可否請老人家通報一聲?就說小生是來還人情的。”到底是妖,耐不得性子像人一樣虛禮推诿半晌,眼下便有些急切,早早将自己此番前來的意圖說明了。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未說什麽,進門通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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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沈苓坐在案後,執一書卷就着窗外透來的光看着。

“那他手中的衣服?”

“你接下便是,至于銀錢,就別要了。”

“是,小人告退。”剛退至門口,裏頭的人又道:

“算了,讓他進來。”

上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仔細打量丞相府的布景。眼下一看,倒更像個文人雅士隐居之處,廢棄的院落衆多,皆用一把大銅鎖牢牢扣着,見不着裏頭模樣。彎廊沿池子鋪展蜿蜒,水中央紅蓮依舊,白日裏看清了幾尾紅鯉游曵。一路野花叢生,反倒沒有牡丹之類的富貴花種。進了屋子,除最外頭一間布置奢華外,幾進幾出皆是樸素無比,老鼠撇撇嘴,心裏想着,這沈相何必如此,又不是缺了銀兩、少了俸祿。

“主子,這位公子便是求見之人。”老管家屈膝禀告。

老鼠只學了貧寒書生的一點皮毛,現下也不知要行禮叩見,上前幾步,便将粗粗折上的衣袍放到案上,湊過去看了看案上的書卷。

“你的衣服我給洗了,謝謝丞相大人的恩情。你這是在看什麽呢?書名我都沒看懂。”

老管家慌忙擡起頭來,剛要訓斥,就聽沈苓道:

“福伯,先下去吧。”

“是。”臉上異樣,老管家帶上門,輕手輕腳退出去。

“你不是來還人情的嗎?”沈苓不理會他的東張西望,冷着聲音道。

老鼠趕忙又湊過來,“正是,請問相爺有何吩咐?”

“可會磨墨?”

“我只見一書生磨過。”老鼠老實回答。

“那便磨吧。”

而後便是一室寂靜,兩人無言。

老鼠天性好動,方老老實實磨了一柱煙不到,就偷偷用眼去掃那人的臉。當真好看得緊,可惜了不會笑,成天板着張棺材臉。

沈苓一向獨處慣了,這麽被人盯着,有些不自在。

“你墨可磨好了?”

“沒,”老鼠話匣子立馬打開來,“丞相大人,我問你啊,你可見過當今天子?我聽聞生得一副威儀面孔,瞪起人來可被吓死。”

“也許。”沈苓自顧自翻着書卷,随口回他。

“那皇宮可是很大很大?說書人說宮裏四處皆是珍珠寶石,遠遠看過去金碧輝煌,連地上都擦得發亮,能當銅鏡用的。”

金碧輝煌是真,齊元帝謀權奪位後,極度奢靡,首年便召盡天下金匠木工,将前朝的宮殿修葺一新,連青龍殿的廳柱子上都鑲了雞卵大的夜明珠。

沈苓不言,老鼠也不介意,又道:

“丞相大人可在宮中用過禦膳?禦膳房的廚子是否真有滔天本事?聽說能美味到用佳肴都不足以形容的。不知有生之年可否吃上一回,那便是死,也無憾了啊。”

說着說着悄悄停了動作,墨也不磨了,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緊緊看着案後端坐的灰衣男子。

沈苓放下書卷,默默與他對視了一眼,沉聲喚道:“福伯,拿些吃食來。”

兩只手油花花的,嘴裏不停咀嚼着,一雙墨黑眸子此時彎彎如新生月牙。沈苓餘光看見,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冰雪初融。

“沈兄當真善解人意。”一副酒酣飯飽的餍足之态。

沈苓垂下眼,書冊遮了那抹轉瞬即逝的笑。

又待了半日,日影西斜,将院裏竹林的影子搭載打在紅木案上。一人執卷清讀,一人支着下颌又是一個大大的哈欠。

最後終是撐不住了,頭一點,趴在案上睡了過去。沈苓往側看了一眼,良久,起身自櫃子裏拿了件厚實棉袍,展開搭在他身上。春寒料峭,夜裏愛起風。

有人自屋頂躍下,在窗口和他照面。沈苓面上一沉,自書冊裏抽出一封書信,悄聲離去。臨出門不忘吩咐福伯,切莫進屋擾了他的休息,其它待他回來再說。

一朝天子一朝臣,齊元帝的帝位來得不幹不淨,衆人皆知,心知肚明而閉口不言罷了。此番急急召回吳瑄,在他人看來是成了皇帝眼前紅人,回京升官,封了個義王爺的稱號,以犒勞其十年的戎馬生涯。清楚內情的人皆知不是這麽回事,當今齊元帝好認義兄義弟,當年随他一道逆反的,一個兩個,均封了王爺,一律入住京城豪宅,一生享不盡榮華富貴。不過是放在眼皮底下好管住他們的手腳,免得在外頭占地為王,引起禍患罷了。至于吳瑄,按理也不應當落到如此地步,區區一個守邊疆的小将領,又常年居于西疆之地,無權無勢,縱給他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大浪花來。

可事情就壞在這裏,比起人界,妖界多族與天界歷來不和,一個看不上對方,畢竟是下界之物;一個瞧不得那些仙高傲淩人。你有仙法,我亦有妖術,若真鬥上一鬥,誰勝誰負還說不準。

蠍族長女偏生相中了天界最傲的東渠星君,便是一口咬定非其不嫁。蠍族長老無法,腆着老臉去天界商議,雖說妖仙異種,不應發生姻親關系,但也并非沒有先例的,盼得他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沒看見便行。

本就是羞着張老臉去的,但心想左右自家孩兒也是妖界數一數二的美人,星君多少會中意上的。卻未料東渠星君直接否了蠍族長老的拜見,一句“看不上”驕傲狠心。蠍族長老也不是好惹的主,你仙界既如此待人,我便去亂了人間應有的發展之向,讓爾等頭痛一番也是好的。

當夜便幻作占蔔老人見了齊元帝,

“老朽方才觀天象,有兇星乍現。”

“先生但說無妨。”

“兇星處天際西陲,漸往帝星逼近,它近一分,帝星微弱一分。待其全然貼近之日,便是……”

齊元帝皺緊了眉,怒聲道:

“你可知這些話說出口的後果?”一掌拍在金幾上,硬是顫了幾顫。

老人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上,慌忙高喊:

“小人不敢胡說,君上寧可信其有啊。小人自知說了必是一死,但為了社稷安穩,小人不敢不說。”

頭一下一下重重磕在殿上,不多時便見了血花。

“罷了,先起來。若當真如此,先生可否幫朕查出那兇星何人?”

“小人已知,便是那名叫吳瑄之人。”

吳瑄自戍守邊關以來,僅功無過,絲毫察覺不出其有異心。西疆又有衆多小國皆是因他而降服,齊元帝思了一夜,翌日清晨,驿臣攜皇令駕馬飛速往西。

自吳瑄攜夫人入住王爺府,賓客似城外那滾滾東去的澧江,朝中自上至下,但凡有個官稱頭銜的,皆是奉了貴重禮品上門拜賀。一個個都是長袖善舞的主,幾句賀辭便是翻了新地說出口,舌燦蓮花。

唯獨少了那身華貴紫服,吳瑄看不見之處,臣子們交頭接耳,看來傳聞當真不假,沈相不滿吳瑄成了聖上眼前紅人,正給下馬威呢。

也有人長嘆口氣,看來以後得當心着了,得罪了哪頭都吃不着好。雖說這位主成了閑散王爺,但聖上已連着幾日召他入宮了,說沒些是斷然不信的,就怕過段日子,就提到實位了。

衆人紛紛附和,對啊對啊,還是兩邊都緊着些嘴吧。

吳瑄敬完那桌,又過來這邊。方才還長籲短嘆的幾人複又換起笑臉,抱拳恭維幾句,仰頭飲下杯中酒水,面上皆是醉意盎然。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有個好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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