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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回來了,免不得要見上一見,老鼠延了進山修煉的臨限。左右這幾日也緩過來不少,晚些便晚些吧。
老鼠跑到城內西邊角落裏的一間廢宅,還未動作,塵灰糊住了口鼻。他抽抽鼻頭,嘴角咧了咧,四肢猛地一抽搐,總算舒暢了許多。尋了處較幹淨的地方,抱身子團了團,又抻了抻,好不容易擺出個姿勢,口裏念了句咒法,刺骨的疼痛在體內游走,輕車熟路地傳至四肢百骸。意識在散去之前,老鼠還分了心思想,到底不是第一回 ,竟沒上次那般難以忍受了。
極度的痛苦後,是無與倫比的輕松,老鼠眼珠子來回轉,仔細打量一番。嗯,甚是滿意。從多年未曾打開的竹櫃裏取出件灰布粗衣,顧不得灰重,直接套穿好。凡人衣飾繁雜,老鼠最怕麻煩,什麽左襟右襟、玉冠香囊的,一根腰帶束緊便是,哪來那麽多講究。
那日夜深,老鼠從丞相府慌忙逃出,正門是鐵定不敢走的,世人皆知沈相一怒之下遣盡仆從,若被人撞上,怕是又要聽一番口舌。貓着身子從側邊小門出去,新雨初歇,河岸楊柳抽青,莊嚴巍峨的丞相府也有打掃不及之處,譬如褪色小門外的小道,此番正泥濘不堪,青苔橫行。
半掩不掩的破落木門,隐住那道負手立在園子廊橋的灰衣身影,有誰正望着老鼠費力抱住衣袍下擺,小心謹慎地繞過泥水往遠走去。月光流轉,灑下一片清輝,照亮了池中的紅蓮,亦照亮了那人的眉眼,因着主人的性子,俊逸的五官也籠上一層清冷。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眸中,平日空蕩的黑瞳,多了分異樣。
老鼠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些什麽,只罵自己貪圖享樂,還沒得道升仙呢,小命差點給交待在凡人手裏。回到自己小窩,把灰袍過水洗好了,晾曬在外頭菜圃子裏。先前一直沒有化作人形,也就沒覺得怎樣,現下再看這間屋子,真真小得可憐。睡是睡不了的,那床都放不下他一條腿,就那麽抱着身子貼着牆,囫囵做好打算,明日一早便去山裏尋狐貍大姐,找個法子先讓他恢複鼠形,狐貍大姐常以人形魅人,貪歡取樂,她定是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化了人形。
聽了他一通抱怨,狐貍大姐笑得前俯後仰。
“真真是個小傻瓜,成了仙都不知道,還成天念叨要得道成仙。”
老鼠一時怔楞,複又驚喜道:“我真成神仙了?怎麽就成神仙了呢?我什麽都沒做啊。”當真什麽都沒做,如果賴在丞相府裏貪吃貪喝也算的話。老鼠有些心虛。
“你仔細回想,當時化作人形時,可是感覺到靈元一點點微弱下去?”
老鼠想到那時的痛苦,禁不住打了個抖,點點頭道:“與其說微弱,不如說它在離開我的身體,從體內穿透出去了。”
狐貍大姐抱起大尾巴,蓬松的毛一團火紅,“這就對了,恭喜啊,小老鼠,你成仙了。”仙、妖兩界本就勢不兩立,若想成仙,勢必得先脫去妖元,內裏真氣彙集,日後會随着修煉而物化,最後成一顆仙元,适時,眼前這個小老鼠,才得以騰雲駕霧,到九重天上去位列仙班。
狐貍眼底有精光閃過。離元,你不當如此。
老鼠興奮勁過了,想起什麽,忽然問道:“可你之前跟我說,你是妖精的。”
“傻瓜,我化的人形,只是幻術罷了,碰到道行高深的,一眼就能識破我的真身。”狐貍嗤笑,她想起那日栽在臭道士手裏。心裏湧上怒火,面上也就不耐。
“好了,別高興太早,你現下也只是個散仙,連小仙都夠不着。”跟老鼠說了修煉法子,又講了化人形、回鼠形的途徑,就把他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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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住,人形不要輕易變化,你體內真氣不穩,清、濁兩氣交鋒之際,化一次人形便損一分神元,你要記牢了。”
狐貍大姐的話雖在耳畔回蕩,可是不化作人形,很多事便幹不了。十年過去了,回到故裏,他怎麽說至少得給吳瑄個幹淨亮堂的宅子,吳瑄定然會回這裏看看,若是見着一幅蛛網雜塵、雜亂無章的光景,只怕會更傷情。
老鼠把寬袖紮緊,仔細幹起活來。
好不容易把裏裏外外都清得亮淨,又嫌棄無一毫生氣,踏着草鞋跑到外郭市集,看中好幾件物什擺設,奈何囊中羞澀,只有那日狐貍大姐贈他的幾文銅錢,買些粥水包子還成,這些東西便是想也不用想了。
眼角忽然瞟到一片熟悉的紫色,老鼠趕忙追了上去,那人似有急事,步子很大,一點也不如平常那般。情急之下,緊緊揪住了欲垂地的寬袖,質料是極好的,一點不似自己這身硌人,沿着袖口繡着精致祥雲紋樣,湊近看才發現,那片亮眼的紫裏竟也繡滿了暗紋,奢麗又低調,到底是萬人之上,連衣裳都不是平民能及。
沈苓眉頭微緊,站定了身,看面前這人,不發一言,眸子裏冰冷三丈。
老鼠猶不自知,幾日閑散,他早已忘了那日的恐懼,況且他自覺情況緊急,好歹也相識一場,應不至于為了這些小錢為難他。
“沈兄,可否借我三百文錢?日後我定還你的,真的。”特意強調一遍,以示自己的真誠。
三百文?方才沒注意,想想這人确是從古玩街那跑過來的。他一把扯下錢袋,直接扔給了少年,冷聲道:
“不用,日後當不相識便好。”
一甩長袖,步履匆忙。元帝的禦旨來得離奇,或許,他該行動了。已經到了如今地步,他再無半分退路。銀牙暗咬,廣袖中,緊握的拳顯露決絕。
老鼠沖着他背影揮了揮拳,這性子當真爛透了,連豺族的妖王都比他好上幾分。還道是相識一場,結果換來一句“不相識便好”,當小爺願意認識你啊。
已是夕陽西下,暖黃一團貼着遠處山頭不依不舍,從山腳打來的陰影一點一點侵襲城都,有些人家已經打上燈籠,紅影晃在正趨昏黑的青石板路上,和着遠方花樓傳來的笑鬧聲,多了幾分妖豔。
“公子,奴家可還傾城?”有誰嬌吟着貼在華服男子身上而過。
“傾城,傾城,小娘子真乃絕色。”急色的手撫上曼妙腰肢,揉了幾把就想往下挪。倏地勁風一掃,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飛出幾裏,嘴裏不住“哎呦”叫喚。
女子看清了來者何人,頓時厲起聲音怒斥道:
“好個臭道士,老娘與你無幹無系,憑甚三番兩次阻了我好事?!”一陣白煙,巷道裏哪還有什麽絕妙女子,分明一只紅狐,炸着毛對道士呲牙咧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碎。先前還在咒罵的好色男人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道士一揮拂塵,手指撚動,空中畫了個符,貫注真氣,往撲來的紅狐上一點。狐貍瞬時失了力氣,道士身形一閃,抱住狐貍,穩穩落地。
“老道也不願管你這些腌臜事。”
紅狐被封住大穴,沒法言語,一雙赤紅的瞳燒得慎人。
道士低頭,銀白的發順着動作滑下,絲絲縷縷落在紅狐身上,絕然的顏色相襯,是凄然的美。
是你說你我本不同道,何必糾纏。
是你說上一世的情,你不會認,我也忘卻正好。
是你說昆侖西境有一隐世老仙,他願贈我一丸忘憶丹,只待服下,你我再無幹戈。
……
我紅娘自認是個要臉面的妖,話說來可笑,為何偏偏生來就是只狐妖?無論你記沒記起,我立誓不再關心,亦不再過問。
“如你所願,我允你自由,你便不該管我如何解脫。”
道士把她抱回道觀,隐隐流動的正氣迫得狐貍很是難受。卻堅持着化作人形,不願落半分下風。縱觀氣若游絲,仍是沒松懈眼裏的兇狠。
火紅的眼映在不知何時起灰得透明的瞳裏,恨得激烈,緣是痛得切膚。于你而言,那些只是你歷劫時無關痛癢的前塵往事,與我卻是生生世世、糾纏不斷的折磨。你可知九重天上有一處偏僻院落,沒有屋子,只有四方圍死的牆,青綠色嫩得欲滴的藤蔓悠悠往上爬着,卻永遠也爬不上牆頭,無緣無由,一如我之心傷。在你離元眼裏,除了道,便是仙,從未有過一足之地留我紅娘。但是你看過我的眼嗎?見不着是惆悵,見到了又是止不住的瘋狂。任我有再厚的臉面,也經不住你一扔再扔。
耿耿殘燈,蕭蕭暗雨,夜未恬。離元最後也未應她,直起身子,一甩拂塵,又是那位不近人情的道者。
臨離去,那人站定如挺立的寒松,月影拉得許長。
“若有一日,你不再糟蹋自己。”
烏木門剛一合上,白瓷瓶被粗暴地砸到門後,
“你有什麽資格!”
“你沒資格。”
“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的…分明是你。”
哭得悽傷,淚水沖刷掉臉上的粉,紅一塊、紫一塊溶掉的胭脂,糊成一團。先前的驕傲到底破碎不堪,你道我只是只狐,不當有人的感情。我也願我只是只狐,可我,成了妖。
一場雨,繁華落盡,青石板上閑散貼着殘破花瓣,或粉淨,或嫩黃。一夜過去,老鼠呆坐在堂前,吳瑄未曾回來。搓了搓臉,出去尋些早點。包子鋪裏,有人故作神秘,小聲議論:
“昨兒個回京的大人你道是誰?就是城西那家的公子哥兒啊。去戍守邊疆十年,我還想着怕是回不來了。嘿,沒想直接成了那位眼前紅人,這不昨兒個直接安排進了個七進七出的大宅子,日後可就是飛黃騰達的命喽。”
同桌的人也擠眉弄眼,
“可不是嗎?聽說娶的夫人溫淑娴靜,又端的有幅好容貌,他福分當真不淺啊。”
原來有了新宅子,難怪再看不上那處破落小院。咬了口包子,熱騰騰的白氣撲上臉頰。故人依舊,情誼只怕是被忘幹淨了。揉了揉眼,沒再回城西宅子,還是自己的小窩來的自在。
忽的瞅見菜圃子裏正曬着的衣服,心念一轉,還得上門去,還了人情才是。老鼠雖然貪樂,但也不是個白白占人家便宜的主,之前賴在丞相府裏,左右自己也陪着他解悶,這衣裳和那些錢可沒理由白占。
作者有話要說: 裏面的仙道妖都是憑感覺寫的,可能會有不對的地方,希望大家包容
晚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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