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奎木狼

長老。

長老救我

求長老救我。

我正睡得糊裏糊塗,突然聽得有人呼救,那聲音不算大,卻偏偏在耳邊不停的回響着,很是擾人。

沒奈何,我只能爬起來四下查看,卻不知是路走錯了還是怎的,四面景色越來越陌生,駐足四望,野花争豔,芳草連天。

忽聞笑聲,我朝聲音來處望去,見一女子策馬揚鞭,自我身旁飛馳而過。

那女子側頭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樣的風姿氣度,當真是說不盡的英姿飒爽,道不盡的風流暢快。

“求長老救我。”這一聲自身後傳來,倒是吓了我一跳。

那是一白衣女子,膚如凝脂,發如墨玉,容顏姝麗,端莊非常,只是眉宇間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愁緒。

我細看她眉眼,竟與剛剛策馬而過的女子有幾分神似,只是剛剛那女子像九矢下陽,只讓人想起初開的花,剛剛探出頭的草,浩浩湯湯的流水,帶着無與倫比的生命力。

而眼前這人,雖與剛剛那女子有八九分相似,卻如明月,如雨後殘荷,清冷堪憐。

這時,忽然一陣狂風席卷而來,那風吹得砂石滾動,沙塵之中,一只面目猙獰的妖怪若隐若現。

那女子的馬受了驚,嘶鳴着飛奔而去,那股狂風緊随其後,不一會便将那女子轉入風中,不見了蹤影。

“我本是寶象國三公主。”白衣女子輕聲道,“被那妖怪擄走,被迫與他做了夫妻,還為他生下兩個孽種。”

“阿彌陀佛,”那孽種二字聽得我心頭一跳,合掌做禮道:“女施主,與貧僧說這些又是為何?”

“那妖怪怕我走了,天天将我關在洞中,讓我有家不能回,如今已有十三年了,”那女子說到這裏已是淚流滿面,“聽聞長老此去是往西天,求長老替我捎封家書,讓我父王派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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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冰涼地醒過來,整個人跟到涼水裏浸了一晚上似的,手腳都凍得麻木了,再看手裏,竟果有一封書信。

“師傅!可是魇着了?”那猴子三兩下蹦過來,探了探我的頭額,“你怎麽滿頭冷汗。”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傾起身子問道:“寶象國離這裏還有多遠。”

“師傅,你還想着這個!”他掀開被子鑽進來,“你這分明是被妖怪吸了精氣。”

“妖怪?”我冷得直打顫忍不住往他那邊湊了湊,“你們這守着,哪有妖怪趕來?”

“不過是個低等的魇,”他笑道,“那東西由怨氣所生,雖算是半個妖怪,卻又不成形體,常與人托夢,卻又吸人精氣,我一時疏忽倒讓這鬼東西跑了進來。”

“可那寶象國三公主分明是個人啊。”我說着拿出信來給那猴子看。

“怕是成了鬼不自知。”他輕蔑一笑,奪過那封信作勢撕,“這東西全是鬼氣,不吉利。”

我連忙伸手去搶:“我答應了要将這信帶與她父王呢。”

“她都死了不知多久了,還帶什麽家書。”那猴子将信捏在手裏死活不肯給我,“放我這裏,回頭給那寶象國國君。”

我回想着那寶象國公主的模樣,倒是不大相信,這樣一個美人竟是已經死了。想着想着便睡了過去,這一次倒睡得安穩,一夜無夢。

第二日,去了寶象國,倒換關文,将那封家書遞給國君。

那年邁的老皇帝将信看完,抖着手将信放置一邊,對我道:“十三年前,不見了王兒,宮內宮外遍尋不着,只說是迷失路徑,無處找尋,誰知是妖怪攝去。”

說罷那老皇帝長嘆一聲,向群臣問道:“諸位卿家誰能興兵領将,前往碗子山洞,捉拿妖怪,救我百花公主。”

連問三聲無人敢答。

四下寂靜無聲,那王座上的老頭兒做看看右看看,只見得文臣武将噤若寒蟬一個個木雕似的杵在那裏動也不動,不由得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一老頭越衆而出,躬身行禮:“陛下,這位長老既敢獨自去往西天取經,必有降妖除魔的本事,何不請他帶兵前去搭救公主?”

“長老,你若有手段能捉拿妖怪,救我孩兒還朝,朕與你同坐龍床共享富貴如何?”那老頭可憐巴巴的望着我,全無君王威儀,竟似個滿心只念着女兒的父親。

我聽得這話,不知如何作答,且不說能不能降住那妖怪,昨天,悟空說百花公主已死,我總不能帶個死人回來。

不等我拒絕,那猴子就跑上前去,扯着那老皇帝的胡子笑道:“老頭兒,你說這話可是當真?”

那老皇帝差點沒讓他給吓死,緩過來倒也沒惱他,只巴巴地問:“小長老,你可能救我孩兒。”

那猴子嘿嘿一笑:“能不能救公主俺老孫不敢保證,不過拿那妖怪,卻是不難。”他跟皇帝老頭說好了條件,跟我打了聲招呼,就拔腿跑了。

我長嘆一聲,只覺得養着這麽個成天想着找人打架的徒弟是在不是一般的糟心。

還沒到半天,就見八戒和沙僧護送百花公主回來了,那百花公主容姿絕麗,氣質清冷正是我之前夢中所見的女子。

那女子口叫父王,一把抓住老皇帝的胳膊。父女兩個抱頭痛哭。

末了,她又轉向我,盈盈一拜道:“多謝長老及高徒救我性命。”

“不妨事不妨事。”我擺了擺手,又想着之前悟空說這公主已死,不由得有幾分顧慮,遲疑道:“我那徒兒怎麽未曾回來。”

“大聖還在與那妖怪周旋,”她說那妖怪二字時眉間閃過一抹肅殺之氣,“大聖神通廣大,定能将那妖怪扒皮抽筋骨揚灰!”

到此時,我方敢确認,這女子果真是渾身煞氣。

可一直等到晚上,也沒見那猴子回來,我見天色晚了,幹脆也不等他,徑自睡了。

“師傅!”那猴子一把将我搖醒興致勃勃道:“那黃袍妖怪竟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

“哦?”我陡然來了精神,瞬間睡意全無,一把揪住他:“怎麽說?”

“那百花公主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與那奎木狼君有私情,那女子下界後投生寶象國三公主,卻忘了前塵。”

“奎木狼君按先前約定,下界為妖,将那百花公主擄到洞中,如此兩人才做了一十三年的夫妻。”

我聽他這般說來,只覺得滿心寒涼,那百花公主言語之間的嫌惡憎恨豈有半分虛假?這樣一對怨偶,竟是前生注定,不得不嘆一句造化弄人。

“可你又說那百花公主早已死了?”我見着的那位可還活着好好的呢。

“早在十三年前那兩人初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墜落懸崖摔死了,”那猴子喝了一口茶繼續道,“是奎木狼将她魂魄定在屍體上,又用寶物讓那屍身不腐。”

“如今那百花公主雖然非妖非魔,卻也算不得人了。”

“就随她在這寶象國?”我問。

“奎木狼已經被玉帝召回天宮,她身上的定魂之術便會慢慢失效,失效之後,那公主自然會入輪回,與常人無異。”

“說起來那小子現在被便去兜率宮當燒火工了,他聽聞公主恨他入骨,決定忘盡前緣,讓我替他将那份情送與公主。”

我聽的好奇:“情,還能送?”而且哪有說忘就能忘的。

那猴子難得正經:“應該是記憶吧。”

第二次,我們向國主請辭,臨行時,那猴子對百花公主道:“那黃袍妖怪本是天上的奎木狼君,現已被召回上界,臨行時留下一物,讓我交與公主。”

白衣女子卻連是何物都不曾問,只開口打斷悟空道:“不必了,有關他的東西,我都不想再見到。”

那猴子卻似聽不懂拒絕一般,自顧自從懷裏摸出一個珠子來丢到她懷裏,然後扶我上馬。

……

…………

番外·記憶

“你這點的是什麽香?”男子湊過來,看着她前前後後地忙活。

“是我新配的,怎麽樣,好不好?”那女子笑着問,眼睛盯着香爐,卻用餘光偷偷看他的側臉。

“還行,”他聞了聞,“挺舒服的。”

他分明是不懂香,随口胡扯,她卻為這句比客套好不了多少的誇獎笑得彎了眉眼。

“你要是喜歡我送點給你?”

“好啊,”他随口應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你老看我幹嘛?我臉上有東西嗎?”他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有些莫明。

她抿嘴笑,別過頭去。

……

…………

“你說那月老拿根線随随便便一纏便成了一段姻緣,豈不可笑?”他拿這事當笑話講。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有些心慌地低下頭:“怎麽這麽說?”

“給人的感覺便像是,那些情情愛愛都不過是那糟老頭子手底下的一場鬧劇。”

“鬧劇……啊。”她無意識地重複着男人嘴裏的評價,不知心底是個什麽滋味。

“這世間多少癡男怨女,愛別離,求不得,為那私情憂心恐懼,惶惶不可終日,”

“那指尖塵埃一般的煩惱竟讓一些人誤了一輩子,實在是可悲可嘆。“

“倒不如你我在這天宮逍遙自在,比那凡塵俗世不知好上多少。”

她聽他滔滔不絕的講着,聽他言語之中對那凡塵情愛的不屑一顧,聽到最後,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她害怕,她對那凡塵愛情的不屑會轉變成對她的不屑。她的感情,不敢讓他知曉。

……

…………

“奎木狼君,我問你,你到底愛不愛我?”她終于忍不住了,孤注一擲地質問他。

“侍香,你……”他像是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小聲道,“你我同在天庭,豈可有那私情。”

“我不管這些,我只問你,你可曾對我……”

“侍香!”他厲聲呵斥,“你莫要忘了,你是歷經多少劫難才有的今時今日!”

她別過頭去,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她背對着他,聲音平靜如初:“你可是害怕。”

“……侍香,”他無奈。

“若是我成了凡人,你可願跟我做一世夫妻?”她滿臉淚痕跡,高昂着下巴,無比驕傲的看着他。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只需拿出幾天世間給我便好,也算了斷我這一世情緣,”她笑着縱身跳下雲頭,“侍香先走一步,奎木狼君,願來生得以相見。”

“侍香你不要亂來,你修行多年豈可這般毀于一旦!”

“侍香!”

你我夫妻十三年,前緣盡于此,算了你一世癡情。睡夢中那男子垂首淺笑,漸行漸遠,最終化作了天邊的一顆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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