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金角銀角

此地山勢險要，往上望去，那光溜溜的岩壁上山石一塊壘着一塊，山石交界處野草重生，若是想從此上去只怕是難于上青天。

此時已是上午，許是剛剛下過雨的緣故，四處白霧缭繞，我在崖邊小徑勒馬下望，只見下方深不見底，怕是一個行差踏錯，便摔得粉身碎骨。

忽聞對面有人聲，遙遙望去是個樵夫的模樣，那人道：“西行的長老！暫停片刻。我有一言相告：此山有一夥妖魔，專吃你這東來西去的人。”

我皺了皺眉頭，問我那三個徒弟：“這分明是雨後怎會有人砍柴？這人又怎會知道我去往西方？”

“師傅，你沒聽見，那砍柴的說這山裏有吃人的妖怪啊，”八戒期期艾艾地看着我，“咱們這是走啊還是回去啊？”

“別聽這呆子胡說！”悟空一把拉開八戒：“師傅莫怕，待我前去問個究竟。”說罷就不見了影子。

我們幹脆停下來歇息片刻，不一會那猴子便回來了，只是兩眼通紅，滿眼是淚，我呆了一呆，想當初在五行山底下初次見着猴子的時候也沒見他哭成這樣。

還沒等我說什麽，就聽後面，八戒對悟淨道：“沙師弟，趕緊的把擔子放下，咱們分分行李！”

“你回你的流沙河做妖怪去，俺老豬回高老莊找我媳婦。白馬買了，咱們給師傅買口棺木，大家散夥。”八戒說着，當真去翻行李。

我只覺得頭疼：“你這呆子，好端端的怎麽又胡說。”我這還沒死呢你就要買棺材！

“師傅，你是不知那妖怪的厲害啊，”八戒扭扭捏捏道，“你看那猴子哭得跟個淚包似的，咱們這一路走來，你幾時見他哭過？”

“怕是前路艱難，咱們這點本事還是別去送死了吧。”說着又去翻行禮。

我長嘆一聲，上前一把拉住那猴子，問道：“若有事講出來便好，怎麽獨自煩惱？”

“師父啊，剛才那個報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說妖精兇狠，咱們還是回去吧。”

我皺眉道：“現都到了這裏，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可徒弟只有一人，勢單力薄，怕難保師傅西行啊。”那猴子扭頭做抹淚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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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斥道：“胡說！什麽叫只你一人，不是還有八戒和悟淨嗎。”然後，我憂郁地發現這猴子等的就是我這句。

只見他一抹眼淚，面上悲意全無：“師傅，要過此山，得八戒答應我兩件事，才有三成把握。”

八戒慌忙推脫道：“師兄不去，咱們大家都散夥，別往我身上扯。”

我哭笑不得，道:“你且說說，要八戒幹什麽？”

那猴子道：“第一件照看師傅，第二件是去巡山。”

八戒道：“猴哥你這不難為人麽，照看師傅得跟着師傅，巡山得往外走，我總不能跑一圈回來，呆一會，再跑一圈吧。”

“你只需做好一件便可。”

八戒忙道：“那我照看師傅！”

“看師父便是，師父去出恭，你伺候；師父要走路，你扶持；師父要吃齋，你化齋。”

“若他餓了些兒，你該打；黃了些兒臉皮，你該打；瘦了些兒形骸，你該打。”

我聽得無奈，這猴子，分明是要捉弄人。

八戒慌道：“這個難！那巡山又是怎樣？”

“入此山，打聽有多少妖怪，是什麽山，有什麽洞，我們好過去。”

“這小事容易，俺老豬巡山去！”說罷，就扛着釘耙雄赳赳氣昂昂地跑了。

那猴子站在一旁，忍不住冷笑。

我忍不住說他：“你這潑猴，花言巧語要八戒去巡山，怎麽又在這裏笑他？”

那猴子驕傲道：“師傅，依我看八戒這一去，定不會去巡山，更不會去見什麽妖怪，撐死找個地方睡上一覺，回頭編個謊來騙我們。”

那猴子偷偷跑去跟着瞧了，又先回來告了一狀，說八戒未曾巡山，睡覺去了。

“那呆子還編了謊要騙我們。”他笑，将那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學了過來。

我不大信：“他若要編謊話，豈能讓你全聽了去。”

不多時，八戒便回來了，上來跪倒：“我巡山回來了。”

我連忙将他攙起：“徒弟，辛苦。”

又想起悟空之前所說，便照着問他：“這山是什麽山？”

八戒道：“石頭山。”

我皺了皺眉頭，見悟空問他：“什麽洞？”

“是石頭洞。”

那猴子湊近他又問：“是什麽門？”

“是釘釘鐵葉門。”

那猴子抽出金箍棒作勢要打：“若問裏面有多遠，便說入內有三層，若問門上多少釘，只說老豬心忙記不清，是也不是？”

八戒連忙躲到我背後，繞着悟空走：“你、你怎麽知道。”

那猴子竄上來，要打他：“若不是那啄木鳥把你啄醒，你還在那睡覺呢？”

“那、那鳥是你變的？”八戒繞着我亂竄。

“你這夯貨，讓你去巡山，你竟睡覺去了，過來，讓我打上五棍長長記性！”

八戒一把扯住我：“師傅救我，師兄那哭喪棒重，我要讓他打上五下，就死了。”

我無奈：“悟空說你編謊，我還不信。今果如此，其實該打！”又對悟空道：“悟空，你且饒他，待過了山再打罷。”

那猴子道：“師父說不打，我就且饒你，你再去與他巡山，若再偷懶，定不饒你！”

八戒又扛着釘耙巡山去了。

我望了望天色，捏着個松枝逗弄三寶，說起來，三寶這麽多年了也不見長大，倒是稀奇得很。

太陽緩緩升上正空，四周的白霧稍稍散開了些。

我丢掉松枝，四處張望着：“八戒怎麽還沒回來。”

“師傅你是不知道他，此去若是遇到了妖怪，他必定回來報我，”那猴子說着扶我上馬，“到現在沒回來，想是沒遇見妖怪便一路過去了，走，咱們上路趕他去。”

我們正說着還沒走上兩步，就見八戒扛着釘耙一路小跑回來。

“師傅！這山上果然有妖怪。”

“哦？”悟空一面問一面迎了上去，“那是個什麽妖怪？”問罷，還不等八戒回答，抽出金箍棒當頭就打。

我駭然一驚，還未開口阻止，就見兩人打了起來。

“妖怪！”悟空斥道，“莫以為你變成這幅模樣我就認不出你來。”

八戒嘿嘿一笑，竟是變了形狀，變成了個亮閃閃的妖怪，這妖怪長得似人，腦袋上一根銀色獨角。

“孫猴子，我知道你的本事，也不想與你為難，只要那唐僧兩口肉吃，不傷他性命”那妖怪笑道，“你讓我啃他兩口，如何？”

“你這妖怪，倒也有些腦子，”那猴子嘻嘻一笑，“我這細皮嫩肉的師傅讓你啃上兩口倒也無妨，但也不能讓你白啃。”

“你這猴子倒識時務，”那妖怪笑道，“你想要什麽好處？”

“我看你這妖怪貧窮得很，怕是沒什麽好貨，”猴子道，“不如把你的腦袋伸過來讓俺老孫打上一打，待老孫打得高興了，我這師傅便是白送給你也無妨啊。”

“你這潑猴，敬酒不吃吃罰酒！”兩人交戰一番，一時間飛沙走石，迷霧橫生，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

待四周景物再能看清時，悟空竟讓那妖怪壓在了山底下，動彈不得。

我急忙下馬，還未走上兩步就讓他妖怪抓到了洞中。

那銀角妖怪一把将我和悟淨摔到地上，高叫道：“哥哥，你看我抓到了誰！”

只見洞中走出一個金角妖怪來，他走上前來敲了那銀角妖怪一記：“你這小子，怎可如此怠慢長老。”

又轉過身來将我攙起：“長老受驚了。”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就見那金角妖怪繞着我走了又走，看了又看，看完了還伸手摸了一摸：“聖僧這身皮肉當真是好啊，就是太瘦了些。”

我覺得自己整個的像是一塊正待出售的豬肉，不由得抖了抖。

那妖怪忙安撫道：“聖僧莫怕，咱兄弟兩個都是好人，跟那些個鄉村野妖不同。”他這邊剛說着，那邊又吩咐道：“來人吶，給我把這沙和尚吊起來。”

“哥哥，怎麽不把這唐僧也綁起來？”那銀角妖怪盯着我看，滿眼垂涎地戳戳我的大腿，問那金角妖怪。

“你個笨蛋，咱們這洞中可有不少人口呢，”那金角妖怪一把将他拉開，“你見他這幅皮包骨頭的樣子，再要讓你綁起來，受了驚吓，吓瘦了可怎麽是好。”

“哥哥是說？”那銀角妖怪一邊問，一邊盯着我流口水。

“自然要養得肥壯些才好啊，”那金角妖怪說着又問，“那孫猴子呢？”

“那猴子有什麽好吃的，”銀角妖怪抱着胳膊站在旁邊直哼哼，“又小又瘦，沒什麽肉不說也不好吃，吃了也沒什麽用。”

“咱們得先抓住那猴子，才好吃唐僧啊。”那金角妖怪道，“那猴子有些本事，我們要是吃了他師父，他日日來門前吵鬧，日子就沒法過了。”

“哥你也太擡舉那猴子了，依我看，那猴子也不過如此。”銀角妖怪，一邊盯着我看，一邊翻菜譜，對金角妖怪所言很是不以為然。

“怎麽說？”

“那猴子已被我遣三座大山壓下，現在，寸步難移啊，”銀角妖怪說得眉飛色舞，“何須你我親自去捉他啊，只需叫兩個小妖，帶上寶貝，将他裝回來。”

“賢弟好本事啊。”

兩個妖怪對視一眼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