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金蟬子

金角銀角兩個妖怪将那老婆子攙進洞裏,扶上首位,領一衆小妖行禮道:“見過老奶奶。”

金角上前道:“我們抓了東土來的唐僧,不敢獨自享用,請幹娘來吃,也好益壽延年啊。”

銀角笑道:“孩兒請幹娘來,一則是吃唐僧肉,二則是請幹娘幫助孩兒捉拿那孫猴子。”

“量那孫行者也逃不過我那幌金繩,讓我看看那唐僧。”那老婆子哈哈大笑,站起身子,拄着拐杖,慢吞吞的走下臺階。

銀角攙着那老婆子走到我面前,指着我們,跟介紹中午菜色似的,一路指過去:“幹娘,這就是那唐僧啊,這是沙和尚。”

那老婆子拖長着音點頭,拿那拐杖敲了敲八戒的肚子:“這就是那豬八戒吧。”

八戒努力縮着肚子,憤怒道:“該死的老妖婆,我大師兄要知道了,饒不了你們!”

老怪聽得這話,嘿嘿一笑,撩起下擺,竟露出一條毛乎乎的腿來。

我無奈,以往只見得美女露大腿,如今到見到猴子趕時髦,那毛乎乎的腿看得真不是一般的糟心。

八戒樂了,頂了頂悟淨:“我道是個老妖婆,卻沒想到是弼馬溫吶。”

銀角拿出一本菜譜來,恭恭敬敬地遞給那孫猴子:“幹娘,你說那唐僧肉是清蒸好呢還是紅燒好?”

那猴子翻着菜譜,笑道:“你到還有這番手藝?”

“當年跟着師傅做童兒時,幹娘不就知道了嗎,”銀角羞澀一笑,“幹娘喜歡吃糖醋排骨,不如咱們就做個糖醋唐僧,也讓幹娘看看孩兒的手藝是否有長進。”

猴子眉目一轉,念叨着這個師傅也不知是個什麽妖怪。

“幹娘?”銀角問道。

那猴子回過神來,口中胡說:“那唐僧的肉倒不忙吃,我倒聽說,那胖胖的豬八戒的耳朵甚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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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瞅着八戒直笑,咧着缺牙的嘴:“割一個下來,為我下酒。”

銀角當真一揮手:“小的們,把豬八戒的割下來!”

八戒慌了,直罵:“你這遭瘟的死猴子,竟要吃我的耳朵!”

金角銀角聞得此言,臉色一變,就要拿孫悟空。

那猴子索性現了原形,掏出幌金繩,一把将銀角捆個結實。

他哈哈大笑,繞着銀角晃啊晃地走了兩圈還不算,口上還要占便宜:“我的兒,滋味不錯吧。說罷,又跟金角纏鬥起來。

銀角口中念誦咒語,将幌金繩收回手中,又一甩,那繩子靈蛇一般伸出去将那猴子一圈一圈捆了個結實。

我跟悟空相處這麽些時日,卻少見他這般狼狽的模樣,我見他像個毛毛蟲一般在地上彈跳掙紮着,繩子卻越纏越緊。

銀角哈哈大笑,拿着七星劍對着孫悟空的腦袋連劈數下,我看得心頭一緊,幸而那猴子毫發未傷。

“這猴子腦袋太硬,”銀角冷哼一聲,“小的們,把這孫悟空給我吊起來!”

他從孫悟空身上搜出了紫金紅葫蘆和羊脂玉淨瓶,正得意呢,忽又看到了我,眼睛刷地一亮:“哥哥!現在咱們可以吃唐僧肉了吧。”

“你想怎麽吃?”金角這是倒也不再反對,反而撿起菜譜細細翻看。

我想起那《妖怪周刊》上的唐僧肉各式吃法,打了個寒顫,忍不住開口道:“你倆既是太上老君的童兒,又何必在這下界為妖。”

銀角一驚脫口道:“你這和尚怎麽知道我倆是老君的弟子!”

我看着他,盡量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開始忽悠:“老君說,你二人趁他與人論道之時,私逃下界,化了妖怪。”

金角銀角對視一眼,臉上驚疑不定。

“你二人自小跟他學習道法,也算是親如父子,他不願親自來拿你們,卻也不能坐看你等為惡……”我按下心虛接着忽悠。

“胡說!”銀角一口将我打斷,“分明是菩薩讓我二人在這化作妖怪,試探你們是否真心西行,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我們私逃下界了!”

他氣呼呼地瞪着我,轉身就往外走,高聲道:“我找菩薩評理去!”

金角我們對視了一會兒,面目扭曲了一瞬,急急一把拉住銀角:“二弟休要莽撞。”

“大哥!怎可受此等閑氣!”他憤憤道,“你我二人在這等了這許多年,辛辛苦苦抓來唐僧師徒,還只能看不能吃!容易麽我們,現在卻還要被說成私逃下界。”

“師傅定是老糊塗了!”銀角雙手抱胸,滿臉不高興的嘀咕,“南海觀音借他草藥的事,他從來不記得,現在更好了,他連徒弟被借走的事都不記得了。”

“二弟。”金角有氣無力的扯住他。

銀角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一會,竟身形縮小,變作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孩童。

那小孩揪着金角的衣角,嘴一癟,兩眼淚汪汪道:“大哥,我不服。”

金角長嘆一聲,蹲下身子将銀角抱在懷裏:“那咱們去找師傅問一問,行不行?”

然後這倆家夥就這麽跑了。

喂,好歹把我們先放下去啊。我盯着那兩家夥遠去的背影,良久無語。

幸好我之前把繩子弄開了,否則這兩妖怪一走,咱們還不知道得在這吊到什麽時候。

“嘿,師傅好本事,”那猴子嘻嘻一笑。

我笑着搖搖頭,手裏攥着塊碎瓷片去割他身上的繩子。

那塊碎瓷片是我之前藏在袖口口袋裏的,為的就是對付這種狀況。

“師傅,你這太慢,”他笑,“這樣,你幫從我身上拔一根毫毛下來。”我依然照做。

他對那毫毛吹了一口氣,竟将其變成一把鋒利的刀。

我将那繩子一把割斷,把刀丢給悟空,自尋了個寬敞地方躺倒睡覺。

那猴子伶伶俐俐地落了地,又施法術讓八戒和悟淨落了地。

八戒本被吊在那晃蕩,不料這繩子猛地一松,他整個掉了下來,砸在地上好一聲響,地面都震了三震。

我打了個哈欠,睡眼朦胧地望過去,就見那兩家夥正你追我趕的打鬧。

“師傅可是困了。”猴子玩夠了,湊過來問我。

我按着他的臉給他推到一邊去:“乖,自己玩去,一會咱們上路。”

他拉了個毯子給我蓋上,掖好:“師傅可別着涼了。”

我聞着那毯子上的腌肉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毯子哪來的?”

“應該是那銀角的。”猴子答道。

原來是那個喜歡腌肉的邋遢小孩,啧。

我嫌棄地将毯子往下拉了一點,讓它遠離我的臉和我的脖子,真是糟糕,這味兒還是太重。

我一想到自己會變成個渾身散發着腌肉味的唐僧,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于是忍者困意,奮力掙紮着把那毯子掀翻。

“師傅,你說菩薩為什麽老派人試煉我們?”那猴子一邊問,一邊貼心地将那被子給我蓋上,似是鐵了心要把我捂成一個腌肉唐僧。

為什麽?還能為什麽,無非就是吃飽了撐的呗。

“因為他們笨。”我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

那猴子似是沒想到我嘴裏會蹦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一時間來了精神,扯着我的袖子,死活要我說清楚。

“這世間的忠誠從來都只有建立起來的。”我蠕動着從毯子裏爬出來,讓悟空給我倒杯水。

“試探這種行為本身就充滿和不信任和不确定。”咱們活這麽多年也不曾聽說有忠誠和堅定是試探出來的。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菩薩既然選擇了我等,就不應試探。

“師傅你就這樣背後說菩薩壞話。”那猴子壞笑。

我戳了他一擊,又想了想,突然覺得有些困惑——這樣淺顯的道理,菩薩難道不懂?

若是依我上輩子的脾氣,怕是直接一甩袖子不幹了。只是現在已經走到了這裏,又怎好半途而廢。

試探從來都不是助力,它通常代表着懷疑,以及不信任。

為什麽不信任?

這些妖怪們都說,唐僧是金蟬子轉世,金蟬子是佛祖的二弟子。而西去取經,一是為了弘揚佛法,二則是為了給金蟬子一個重塑金身的機會。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不是金蟬子。

既然我不是金蟬子,那真正的金蟬子去哪了?我又為何會成為玄奘代替金蟬子轉世去西天取經?

那菩薩呢,菩薩知道了什麽嗎?他如此試探,可是在懷疑我?

我突然有些不安,萬一有人知道我不是金蟬子轉世……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得渾身發涼。

“悟空。”我忍不住叫他。

“嗯,師傅?”那猴子跑過來。

“你為何助我西行?”是因為菩薩指點?是為金身正果?還是……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腦中惶恐不安地猜測着各種可能性。

在這個世界上,我有什麽可以依仗?又有誰可以依靠?萬一被發現我是個冒牌的……

那猴子難得正經:“師傅替我揭了帖子,救我出五行山,大恩無以為報。”

我長出一口氣,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原本繃緊的神經這一放松就覺得有些困倦,我眯着眼睛,靠石壁打起了瞌睡。

再醒來時,就見悟空氣鼓鼓地跟太上老君理論。

那猴子振振有詞:“你縱容家屬禍害我師傅,這寶貝自當送我,權作賠償。”

太上老君慢吞吞道:“葫蘆是我盛丹的,淨瓶是我盛水的,寶劍是我煉魔的,扇子是我搧火的,繩子是我一根勒袍的腰帶。”說着一揮手,就将那寶貝收了回去。

到手的寶貝就這麽飛了,猴子氣個半死,一路上在我耳邊嘀嘀咕咕:“我說那兩個小童怎麽管那狐貍老太叫幹娘呢,老君的腰帶都到了那狐貍手裏,可不是得叫幹娘麽。”

我哭笑不得,敲了敲他的腦袋:“胡說什麽呢,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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