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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馄饨攤還熱鬧着。

陳舊的木質桌椅被磨得油亮,頭頂電燈泡懸着,微微地晃,大鍋爐上白煙熱氣一股腦地往外飄。

兩碗瘦肉小馄饨上桌,周知意先把多的那碗推到蔚思面前,鐵勺子拿紙巾擦了幾下遞過去。

“你到底在哪認識的那個黑無常?我跟你說,看男人可不能只看表面,無事獻殷勤,憋的都是花花腸子!”

餓了一整晚,周知意舀起顆馄饨,吹都不吹就往嘴巴裏塞,燙得舌頭差點在嘴巴裏打出一個結,連聲音都變得含糊:“說真的,我覺得這男人,不行。”

蔚思捏着勺子在碗裏攪了又攪,表情挺複雜。

“依依,你不認識他嗎?”

周知意終于成功咽下了馄饨,皮薄肉軟,鮮得她直眯眼睛:“陳宴?他不是你找來的?”

“他不是我找來的。”蔚思搖頭:“是他主動來找我的。”

“我以為你是認識他的。”

“……”

周知意拍了拍桌子,滿臉的“大姐你怎麽還沒反應過來啊”——“所以我才說他是對你圖謀不軌啊!”

她吹着馄饨直搖頭:“你就是社會經驗太少,太單純。”

“不是的。”蔚思的表情更加迷惑,“他說他認識你,說他是你哥,還……還主動要求去派出所找你……”

“??”

天上莫名掉下來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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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輪到“社會經驗豐富”的周知意迷惑了。

看她一頭霧水,蔚思三言兩語解釋了事情的始末。

剛進入八月,高三學生已經提前開始了補課。蔚思今天請假沒去上學,放學後算着時間去周知意家拿試卷,沒找到人,等到晚飯後蔚思又過去,周知意竟然還沒回。

打她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蔚思正覺得奇怪,班級群裏就傳出來周知意和柳思涵一起被抓進派出所的消息,說的有鼻子有眼——

“我高一同學親眼看見的,就在側門後面那條巷子口被帶走的。”

“好多人都看見了,聽說兩人都挂彩了,柳思涵滿臉的血,周知意額頭還破了個洞!”

“卧槽,這麽猛?那不應該先送醫院嗎?”

“……”

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着,越說越離譜,聊天頁面沒一會就翻過好幾頁。

蔚思急得手直發抖,腦子裏沒主意,下意識就往周知意家跑去。

等到了她家門口,被風一吹,才反應過來,徐奶奶年紀大了,血壓又高,哪能貿貿然把這消息告訴她?

在周家門外胡同裏來回踱了兩三圈,蔚思只好給丁以南打電話。

丁以南這個狗頭軍師這幾天不在南城,嗯嗯啊啊沉吟了半天,憋出了一個花錢雇外援的馊主意。

蔚思倚着牆根直搖頭,挂了電話一擡眼,看到面前站了個一身黑衣的男人。

“你電話裏說的是這家的周知意?”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蔚思茫茫然眨眨眼。

周家門前這條窄胡同統共不足30米,一頭堵死,只有一個入口,對面那家常年沒人居住,早成了荒院,她一通電話的功夫來回轉悠了三四圈,沒看到任何人走進來。

看來這男人是剛從周知意家出來。

“別驚動奶奶,帶我去派出所。”男人聲音涼而淡。

蔚思有些懵,“你是?”

男人轉頭朝周知意家大門看了眼,擡手戴上棒球帽,“我叫陳宴,是她哥。”

……

半碗馄饨下肚,周知意胃裏有了食物,心裏也底氣十足,覺得腦子都比平時轉得快了。

“胡說!我百分之三百地不認識他!”

“你少聽他鬼扯。套近乎,”她靠近了些,眼神玄妙,斬釘截鐵:“是男人對你圖謀不軌的第一步。”

蔚思:“……”

******

周家和蔚家住得很近,走路不過五分鐘的距離。

老城區破舊擁擠,周知意陪蔚思走到路口便停下。

“你先回去,我還有點事兒。”

蔚思拖住她的手:“你要去哪?我陪你。”

“放心,不是去找柳思涵。”周知意擡了擡下巴:“我去找春哥結上個月的工資。”

周知意七歲那年父母離異,母親齊青帶着哥哥周向宸改嫁海市,她留在南城跟着父親周明溫。

可惜周明溫是個不靠譜的主,三五年難回一趟家,家裏只剩了周知意和奶奶徐碧君這一老一小。

這幾年周明溫打錢越發沒有規律,周知意便背着奶奶打起了閑散零工。臺球廳看場子,夜市攤端盤子,溜冰場充教練,不怯場不挑活,只要合法,給錢就幹。

春哥就是臺球廳的老板。

蔚思站在路口,身子沒動,欲言又止。

眼看周知意要擡腳離開了,她才輕聲開口:“依依,謝謝你啊。”

周知意笑得沒正形:“寶貝兒,你是不是失憶了?今晚的馄饨錢可是你給的!”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蔚思上前一步,一擡手,捏住了周知意連帽的邊緣。

周知意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老街路燈稀疏,昏暗不堪,蔚思眼睛裏蘊着淡淡水汽。

“這帽子戴了一晚上了,不熱嗎?”她輕吸氣,低聲呢喃:“給我看看你的額頭。”

周知意這幾年抽節拔條似的長,只長個子不長肉,十七歲生日剛過就蹿到了一米七,足足比蔚思高出半個頭。

蔚思仰頭看她,眉宇間有執拗。

周知意微微俯身,拉下了帽子。

“看,沒窟窿。”

班級群裏的讨論她早看到了。

“別聽他們瞎傳。”

她擡手拍了拍額角的破皮:“這是我自己不小心在牆上磕的。就姐這身手,還能讓柳思涵占了便宜不成?”

蔚思盯着那處紅腫,更難受:“依依,你不要因為我……”

“跟你沒關系,是她自己惹上來的。”

周知意站直了身子,不在意地吹着額前碎發,“你知道的,我這人睚眦必報,不留隔夜仇。”

“行了,快回去吧。”她轉身,朝身後揮揮手:“走了。”

******

等蔚思轉身進了巷子,周知意早已走到丁字路口。

往前往右都是幽靜的小巷,她徑直朝左走,腳步越來越快,很快走入喧嚣的街道。

像是隧道駛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燈光明亮。

周知意在路燈下面停住腳,轉身往後看。

“還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沒人應答。

她微挑着眉看向來時那條昏昏的小道。

不多時,男人高大的身影從那團昏昧中走出。

迎着她的方向,不疾不徐。

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窘迫。

對面有車駛來,冷白燈光在陳宴側臉拉出一道銳利的光線,他垂眼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仰頭看他,眉心蹙着,不卑不亢:“說吧,沖蔚思來的,還是沖我來的?”

察覺到他跟在身後時,周知意才發現這人沒她想象中那麽簡單。她沒敢把蔚思送到家門口,故意在路口便與她分開,沒想到他竟一路跟了過來。

陳宴垂睨着她,眉梢微挑,似是覺得好笑,“沖你。”

果然。

身後人來人往,右後方一百米處是一家規模不小的超市,再往前是公交站臺,末班車即将到來。

周知意快速謀劃好退路,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氣勢不減:“魏奇找來的?”

陳宴眸光黑沉,嗤了聲:“得罪的人還不少。”

周知意近期不對付的人就兩個。除了柳思涵,就剩一個魏奇了。

魏奇上周末喝了酒在臺球廳鬧事,是周知意報的警,看來他這是來給她找不痛快了。

周知意捏緊了手機,沒吭聲,全身重心向腿上移,馬力加滿預備趁其不備開溜了。

然而左腳剛微微一動,男人倏然從口袋裏掏出個小袋子抛過來。

周知意睫毛一抖,下意識錯身避開了“武器”。

袋子啪嗒一聲落地,裏面的東西被路燈照得明明白白——

一盒碘伏外加一包創口貼。

周知意微怔,不動聲色地收起警戒,揚眉:“怎麽個意思?”

“你額頭破皮了。”

陳宴将她的虛張聲勢盡收眼底,“怕人報複還到處惹事兒?”

周知意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頃刻間就炸毛:“誰怕了?”

“你沒怕。”陳宴聲音涼飕飕的,毫不留情地戳穿:“也沒打算跑。”

“……”

周知意氣得小臉漲紅:“我那叫好漢不吃眼前虧。算了,跟你說不着。”

她擡腳,直接從創口貼上邁過去,與他錯身而過。

“雖然不知道你出于什麽目的,但你在派出所幫我說話,我已經道過謝,也給過報酬了,我們算是兩不相欠。如果你真的那麽好為人師,不如去考個教師資格證。”

陳宴微微側目打量着她,小姑娘氣勢洶洶,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脾氣還挺大。

陳宴輕哂,“你真的不認識我?”

“我為什麽會認識你?”周知意回頭:“別再跟着我,不然我就報警了!”

陳宴腳步一頓,她轉頭就跑。

******

周知意一路跑到家。

鎖上大門,小院裏還留着燈,奶奶徐碧君眯着眼睛坐在堂屋裏打盹。

風扇一頓一頓地搖着頭,映襯得收音機裏的黃梅戲都不太流暢,一卡一卡的。

周知意笑眯眯地湊過去,輕輕叫了聲:“奶奶。”

徐碧君睜開眼,在她額頭拍了一巴掌:“野丫頭,幾點了才回家?”

“我去同學家寫作業了。”

“也不知道給奶奶打個電話!”

“咱家電話不是壞了嗎?”

周知意扯了浴巾往衛生間裏沖:“我明天就找人來修。”

“別又亂花錢。”徐碧君在她身後追了兩步:“廚房給你留了綠豆湯,洗完澡記得喝。”

“知道啦!”

周知意洗完澡,搭着毛巾趴在鏡子前。

額頭的破皮處不小心沾了水,刺刺地疼,她用手指戳了戳,有點腫。

在抽屜裏翻了一圈沒找到創口貼,想起被陳宴抛到地上的那包。

她龇了龇牙,一股子啞火悶悶地纏上來。

挺惹人的一張臉,怎麽偏偏就長了張嘴?

周知意“啧”了聲,可惜了。

次日是周六,不用上課,周知意睡了個懶覺。

不知睡到幾點,收音機裏聲音停了,外面隐約傳來說話聲。

周知意翻了個身,繼續睡。

最後被徐碧君一巴掌拍在屁股上。

“太陽都曬屁股了還在睡!快點起床,家裏來客人了。”

周知意捂着眼睛咕哝:“不年不節的,大伯怎麽有空來了?”

徐碧君:“不是你大伯。”

周知意眼睛還閉着,懶洋洋地坐起身,“除了大伯咱家還能有什麽稀客呀?”

串門的街坊鄰居還值得她親自起床接待一番?

她睜開眼,徐碧君已經邁着小步子走出去了。

換下睡衣,随手抓了把頭發,周知意不情不願地下床。

堂屋裏,徐碧君的笑聲清晰入耳。

什麽客人,這麽高興?

她趿拉着拖鞋打開門,頭還沒探出去半個,先跟一張惹人的帥臉對了眼。

他今天穿了身白衣服,又像白無常了。

徐碧君:“起了?你陳宴哥來了,來打個招呼。”

周知意:“……”

這人還真是她哥啊?

不是,這人算她哪門子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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