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6

“戀你個哇哈哈!”

“我是他哥。”

兩人同時開口,話落,四周陷入一陣詭異的寂靜。

周知意眼風朝陳宴掃過去——這人對當她哥哥到底有什麽執念?

丁以南瞪着懵懂的卡姿蘭大眼睛,看看陳宴,又看看她,恍然笑了:“原來是你哥啊,不早說,我還以為你背着我們悄悄談戀愛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知意覺得他的表情似乎還有那麽一絲絲遺憾。

丁以南沒遮沒攔地抗議道:“一姐,你啥時候又多了個大帥比哥哥……唔……”

後半句沒說出來,周知意捂住了他的嘴。

“明天再跟你說,你先回家吧。”她手腳并用,半拖半拽地把他弄走了。

巷子口往前一百米就是丁以南家的網吧,等他一步三回頭地進了網吧,周知意才轉回身,“大明星?主唱?男模?我竟然沒看出來你還這麽全能。”

陳宴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走吧,送你回家。”

周知意心底略略詫異。依着兩人前幾次的相處經驗,她以為他第一句話會是:“我也沒想到你們晚自習是在酒店上的。”或者更直白難聽一些——“我也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會去酒店開房。”

她本來都已經豎起尖刺,做好了反唇相譏的準備,卻被他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回家弄得有些忘詞。

等周知意回過神來,陳宴已經轉身走進了巷子。

黑藍天幕包裹着幾盞昏昏燈火,燈光暈開一片,勾勒着他清俊的背影,像是融進水墨畫裏。

周知意吹了吹額角碎發,擡腳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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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太黑,他的影子和黑暗融為一體了,周知意沒影子可踩,便一言不發地走到了他身邊。

他今天又戴回了那頂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一眼掃過去只能看到他利落分明的下颌線。他就那麽不緊不慢地走着,沉默冷然,生人勿近。

似乎真的就只是“送”她回家。

一只野貓從牆頭邊蹿出來,低叫着跑遠了,周知意終于憋不出,主動叫他:“陳宴。”

陳宴側目看她。

周知意目光直白地與他對視:“你這幾天都住在酒店?”

陳宴“嗯”了聲。

她又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海市?”

陳宴把目光收了回去:“沒打算。”

“……”

看來他是真的鐵了心要在南城定居了。

周知意心頭湧起一陣無從招架的負擔感。

如果他僅僅只是想在南城定居,那和她真的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哪怕他要去月球定居呢,也只不過是他的個人選擇。

可如果他是為了她和奶奶才要來南城,周知意光是想想,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又覺得啼笑皆非。

七歲那年,她像個包袱一樣被媽媽踢開,沒想到長到十七歲,竟然還有人主動想撿起她這個包袱。

可是,她怨恨被踢開,更痛恨做包袱。

誰的都不行。

周知意清了清嗓子,還想再說些什麽,陳宴已經走進了路邊正在收攤的水果店。

老板一看有人走進來,忙停了手上的活來招呼:“買點什麽,都是新鮮水果。”

陳宴目光在貨架上淡淡掃一圈,回頭看周知意:“想吃什麽?”

老板這才注意到站在門外幾步遠的周知意,笑了笑:“依依啊,怎麽不進來?”

周知意只好走了進去,站在陳宴身後。

老板打量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這是你……”

陳宴:“我是她哥。”

周知意:“……”

很好,這一晚上他快把這個哥哥名分給坐實了。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天,整個尚武巷大概都會知道她多了個大帥比哥哥了……

老板目光裏的興趣不減:“你哥哥?你媽那邊的嗎?以前沒見過啊。”

周知意不願和他多說,硬着頭皮回了句:“遠房表哥。”

“別買了。”她撓撓鼻尖,想往外走。

陳宴顯然不會聽她指揮,氣定神閑地在貨架前站着,皇帝巡街似的還在選。

老板很上道,忙拿了一大盒車厘子過來推薦:“這個是今天新進的,新鮮着呢,女孩子都喜歡吃。”

“不要。”周知意無奈地指了指最便宜的那種香蕉:“要非得買的話,買串香蕉就行,奶奶喜歡吃。”

陳宴挑了兩大串進口香蕉,又挑了個大西瓜,結賬時把老板推薦的車厘子和山竹也拿上了。

他拎着兩個裝得滿滿當當的塑料袋出來,周知意嘆口氣,想幫他拿,被他淡聲拒絕:“小孩不能提重物,會長不高。”

周知意看着他信步閑游的背影,只覺得他後腦門上刻着“高貴傲慢”四個大字。

誰是小孩?

誰矮了?

她十七歲一米七了好嗎?!!!

陳宴在周知意的無聲謾罵聲中走進了周家小院,徐碧君正搖着蒲扇在葡萄架下納涼,一看見他臉上堆滿了笑意。

“阿宴,奶奶把後院收拾好了,你這幾天就搬過來吧,老在酒店住着算怎麽回事?”

周知意聽見這個話題就頭大,沒等陳宴開口就扯着嗓門把話題岔開:“奶奶,你怎麽坐在院子裏,一點風都沒有,蚊子又多。”

“奶奶有扇子呢,不熱。”徐碧君“咦”了聲,“你們怎麽一起回來了?”

糟糕!

周知意暗暗拍腦門,忘了“提醒”陳宴不要随便說話了!

她眼珠轉了轉,想說“碰巧遇上了”,還沒開口,陳宴已經沉聲道:“走到路口,碰巧撞見依依和同學放學回來。”

欸?

周知意詫異地揚了揚眉——這還是她印象裏那個高高在上正義凜然的“逼王”嗎?竟然會主動幫她打圓場?還幫她撒謊?

這是轉性了?

不過,依依算怎麽回事?

******

周五沒有晚自習,周知意提前跟徐碧君打了招呼,說放學要陪蔚思去買點學習資料,不在家吃晚飯。

放學鈴一響,她就拎上書包從後門沖了出去,逆着人流上一層樓,跑到蔚思班級門口。

毫無例外地在走廊上撞見柳思涵,她大步流星地朝着對方走過去,視線一眨不眨地停留在她臉上,直白嚣張。

柳思涵鼻梁上的傷痕還沒消下去,和她對視了兩秒,讪讪地移開目光接起了電話,周知意瞥見她書包裏鼓起來一條長長的東西。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聽到對方聽筒裏傳來幾聲嘈雜不清的笑聲。

周知意陪蔚思走到巷子口,拽了拽書包帶:“你先回家,我去趟夜市。”

她們這一周都是這樣回家,蔚思眼底浮起歉意:“其實你不用陪我回家的。”

“打住。”周知意拍拍她的頭:“周末一起去胖丁家拿禮物。”

蔚思點點頭,想了想又說:“我爸這幾天不在家,我和我媽說一聲,陪你去夜市吧?”

“不用,我今天不幹活。”周知意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我去找老板結個工資。”

如果沒有昨晚魏奇那件事,周知意本打算在燒烤攤幹完這個月的,不過昨晚把魏奇那桌的燒烤錢付給老板時,她就決定了要辭職。

一來,在燒烤攤兼職又熱又累,掙得也不多;二來,魏奇昨天都找到攤位上來了,又當衆丢了臉,誰能保證他以後不會三番五次過來找不痛快?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周知意不願意和三觀不同的人磨合。

她脾氣沖,也任性,看得慣就幹,看不慣就走,詞典裏就沒有忍一忍這三個字。

咬着冰棍走到燒烤攤時,周知意腦子裏驀得冒出了必須辭職的第四個原因——

陳宴就住在夜市邊的酒店裏,如果運氣背一點住到臨街的低層房間,恨不得一推開窗戶就能瞧見他們這燒烤攤,她暴露的風險太大。

可惜,擔心什麽來什麽,墨菲定律永遠不會遲到。和老板結完賬,本着人道主義精神最後一次幫忙把攤位支起來時,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服務員,一打啤酒。”

“……”

系着紅色圍裙的服務員周知意充耳不聞,機械地朝前走去,打算若無其事地離開“掉馬”現場。

陳宴:“周知意,幫我上一打啤酒。”

在逃服務員周知意:“……好。”

好你個大頭鬼。

******

五分鐘後,周知意左手拎着一打啤酒,右手拿着菜單,和陳宴相對而坐。

燒烤攤桌椅低矮,陳宴曲着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像是坐在地上。

周知意把菜單推過去:“看看吃什麽,我剛結了工資,請你。”

陳宴眼睑向下一耷,“我沒有被小孩請吃飯的習慣。”

“誰是小孩?”周知意眉頭皺得老高:“我十七歲了,等明年三月就成年了。”

“現在還是今年。”陳宴把菜單翻了個面,語氣波瀾不驚:“工商局知道這家老板招童工嗎?”

好好一帥哥為什麽要長嘴?

挺好看的唇型為什麽說不出好聽的話?

陳宴要是個啞巴就完美了……

周知意腦子裏無聲刷過一條條彈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不勞煩舉報,我已經辭職了。”

“嗯。”陳宴又把菜單翻回正面,菜單一角還沾着點點油星,看上去實在沒什麽胃口。

周知意看着他,突然伸出兩根手指。

陳宴朝身後看了眼,沒人對着她拍照,又把頭轉回來。

周知意:“這是我第二次偶遇你了。你說這夜市上這麽多家燒烤攤,你怎麽偏偏就來了這家?”

而且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她幫忙的時候過來!

讓她成功被抓住了第三條小辮子!

“不是偶遇。”陳宴把菜單推回去:“是丁同學告訴我的。”

“……”

丁以南那個弱智昨晚就那麽會兒功夫連這個都被套出來了?

周知意想打人了。

一陣熱風裹着背後火爐的溫度一股腦吹上來,黏糊又煩躁,她快坐不住了:“你吃什麽,快點,點完我去結賬。”

陳宴擡眼朝她看過來,漆黑的眸底透着絲玩味:“你不是很讨厭我?怎麽又要請我吃飯?”

“……”

這人的确有一種讓尴尬變得更尴尬的本事。

“如果你一定要問,”周知意清了清嗓子,公事公辦道:“因為你昨天給我家買了水果。”

陳宴微微一滞,片刻後,扯了扯唇:“你好像真的很怕欠人人情。”

連他的一點點水果都不能接受,更何談照顧。

“對。”周知意語氣坦蕩:“我不喜歡欠人人情,尤其是想同情施舍我的人。”

陳宴放在桌上的手指倏然曲緊,唇角抿得筆直,不動聲色地把手拿了下去。

沉默半晌,就在周知意坐不住想要起身的時候,他忽而擡眼看向她,眸色深深,“你很缺錢嗎?”

周知意笑了笑:“怎麽?你要給我捐款?”

陳宴問:“你媽媽這些年沒給你轉過錢?”

齊青當然給過她錢,她查都懶得查,直接把銀行卡交給徐碧君保管。

周明溫不靠譜,拿家不當家,心裏沒女兒也沒媽,她要讀書,她和徐碧君要生活,她以後還要讀大學,徐碧君還要養老,徐碧君身體也不大好,家裏進錢的渠道單一,花錢的地方卻多如牛毛,她總要未雨綢缪,多攢些錢。

周知意覺得人類的大腦真的很神奇,能在一秒之內分神想出這麽多東西,而且還沒耽誤她敏感的自尊心被戳到,渾身的尖刺又一根一根豎了起來。

她眼角微微向上一勾,浮起一個混不吝的笑,擡手抽出一瓶啤酒在桌邊撞開,“陳宴,你看,我會開啤酒。”

陳宴看着她,沒說話。

她又抽出一張紙巾,把桌面上浮起的油污擦了擦:“我還會擦桌子。”

把手機拿出來擺在桌上,“我還會打電話、發短信、上網。”

把書包拽過來拍了拍:“我會讀書,會識字,還能應付考試。”

“你之前也見到過,我會走路,會吃飯,會睡覺,會交狐朋狗友會打架。”

“……”

“我是個生活完全可以自理的正常人,”她眼睫顫了下,目光執拗地看着他:“真的不用你來可憐。”

“……”

夜幕降臨,廣場上逐漸沸騰起來。

又一陣熱風吹過,吹散沉默,陳宴清了清嗓子,沉聲、認真地開口:“你誤會了,我沒有可憐你的意思。”

周知意揚眉看他。

陳宴忽而偏過頭去,表情有些不自然:“之前說想要照顧你,只是想租你家的房子,我在南城除了你們,沒有其他熟識的人。”

??

周知意迅速抓住他話裏的重點:“所以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是騙我的?”

陳宴低咳了聲:“……也不算騙吧,我和向宸是兄弟,自然也願意幫他照顧你和奶奶。”

不是騙是什麽?

周知意側目審視着他,心裏笑了聲:全都是套路。

為了住她家房子就無恥地用苦肉計來套路她,套路不成就對她愛理不理,現在看她自作多情地當了真才不得已承認。

果然,在這個連親爹都不靠譜的年代,怎麽可能有放棄自己的生活來替別人照顧家人的義氣傻瓜?

有的不過是各懷目的的狗男人。

不過這樣也好,他既有所圖,她就不必再有負擔。

周知意盯着陳宴看了好幾秒,借着明亮的燈光,這麽多天來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看上去真實了些。

她松了口氣:“你和家人關系很差?”

陳宴蹭了蹭鼻尖,“嗯”了聲。

周知意又問:“所以你是為了逃開家人的管控才到南城來的?”

陳宴不置可否。

“所以……”周知意咬住話頭,已經懶得再問下去了。

想到他昨晚套路丁以南時那副駕輕就熟的模樣,她沒好氣地把菜單捧進懷裏:“這瓶啤酒請你,飯就免了,咱倆這次徹底兩清了!”

她起身要走,陳宴的手機忽而響了起來。

他接起來,低聲應了句:“王警官。”

周知意只遲疑一秒,便拽起了書包,在錢包裏翻起了零錢。

沒等她把啤酒錢拍在桌上,陳宴起身看了過來:“王警官想找你了解些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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