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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種了棵海棠樹, 三月底,花苞将開未開,像少女欲說還休的心事。
靜谧深夜, 萬物休歇, 庭院是一座孤島。周知意攥緊了陳宴的衣領, 像攥着她那噴/湧而出又随時可能會燒盡的勇氣。
月光被廊檐切割成不規則的形狀,傾灑在她身後, 秋千還在輕輕晃動, 影子落在月光裏,像被春風攪動的湖面, 陳宴凝眸,在她眼裏看到光和熱,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心頭倏然一緊, 失靈的感官這才昏昏然體味到唇上的兩片溫熱, 是少女的軟滑清甜,喉結克制滑動,他捏着她的下巴,拉開兩人的距離。
“周知意, 你喝醉了。”
“我沒醉。”周知意手指還在他頸後繞着, 緊攥着他的衣領不放,“陳宴,你知道我今天許了什麽生日願望嗎?”
“……”陳宴凝視她直白的眼眸, 低聲說:“你醉了, 回去睡覺。”
周知意手指還在不安分地繞, 指尖觸到他頸後的那塊皮膚,不知道是她的體溫太高還是怎的,恍然中好像被那片熱度燙到:“我的生日願望是, 你可以像我喜歡你那樣喜歡我。”
陳宴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開,垂在身側,拇指和食指輕輕摩挲了下,指腹上似乎還殘留着她皮膚上的軟膩觸感。
他神情冷肅,眼底是她看不懂的複雜消沉。
周知意吊着他的脖頸,忍不住将他向下拉近,她瞪圓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近在咫尺、只要她再一仰頭就能親到的鼻梁和嘴唇,以及那被她在白紙上描摹了數次的側臉,卻忽然覺得他這一刻離她很遠很遠。
兩人之間隔着霧氣,隔着月色,隔着透明的隔膜,她越是看不清他,就越想拼命地靠近。
周知意鼓着臉,微蹙着眉心,有些苦惱,“陳宴,你答應了我的,會一直陪我,直到我不需要你的時候。那你能不能不要拿我當妹妹,能不能試着……喜歡我?”
陳宴眼睫微微一顫,整齊的睫毛遮蓋下去,掩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眸色。
再開口,還是冷沉的三個字:“你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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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回的房間,次日清晨被鬧鐘叫醒時,腦子昏昏沉沉,太陽穴悶痛,像是有根棒槌在她腦袋上不斷地敲。
入睡之前的場景卻記得無比清晰,她被沖動慫恿着,跑到陳宴的院子裏,一鼓作氣向他表白,他卻說她醉了,看她的眼神像是她瘋了。
她的表白失敗了。
周知意抓了抓頭發,扯過被子蒙在頭上,把自己裹成蠶蛹在床上無聲翻滾了幾圈,大概是空氣憋悶,她胸口一陣悶痛,眼眶竟莫名地有些發脹。
鬧鐘不知疲倦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催得人內心焦灼,周知意終于走出了卧室。
直到洗漱完畢,吃完早餐,都沒見到陳宴。她拽過書包,恹恹地想,今天大概沒有順風車可坐了。
沒想到一走出大門外,卻看見停在路口的牧馬人,她腦子“铛”地一響,腳步略略遲疑,便聽見車裏傳出的喇叭聲。
是陳宴在催她上車。
早間起了霧,她眼前也像起了霧,攥着書包背帶的手指緊了緊,這才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近鄉情怯”。
她突然有點不想去上學了。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從腦子裏不争氣地鑽出來,陳宴已經降下了駕駛座的車窗,淡聲叫她:“周知意。”
他的聲音聽上去與以往每一天都沒區別,像是昨晚的場景只是她的一場夢。
周知意一邊在心裏唾棄着自己一反常态的怯懦,一邊趿拉着步子走到後座車門邊。
她低頭開門,餘光似乎瞥見陳宴似有若無地偏頭看了她一眼,于是堪堪碰觸到車門的手就這樣停住,她輕吐口氣,像是給自己做了一個短暫的心理建設,向前兩步走到副駕車門邊,如往常一樣坐上了副駕駛。
周知意扣上安全帶,陳宴沉默地發車。
車裏很靜,其實以往的早晨車裏也會很靜,但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人覺得坐立不安,像是有什麽隔膜擋在兩人之間,欲破不破。
周知意偷偷用餘光觀察陳宴的神色,他側臉冷峻,是一貫的淡漠模樣,讓她找不出破綻。
她絞着手指想了想,決定開口打破這份惱人的沉默,然而還沒開口,車突然停了下來。
随即,丁以南的氣泡少年音就傳入耳膜:“宴哥,一姐,早啊。”
早……你個棒棒錘啊……
周知意第一次覺得他那把少年音如此刺耳。
她沒好氣地瞥了陳宴一眼,太陽穴又開始悶疼,索性一歪腦袋,睡了。
丁以南扒着座椅湊過來,朝她看一眼,壓低了嗓音問:“我一姐怎麽了?心情不好啊?”
陳宴:“昨晚沒睡好。”
“哦。”丁以南又說:“失眠了嗎?早知道昨天下午我就不讓她喝那杯咖啡了。”
“……”停頓兩秒,陳宴低低“嗯”了聲,沒什麽情緒道:“讓她睡會。”
話落,丁以南安靜閉上了嘴。
于是,這種抓心撓肺的靜默就一直持續到了學校門口。
直到車停穩,周知意都沒能睡着。丁以南率先下了車,她慢悠悠地睜開眼睛,先扭頭去看陳宴,正巧撞上他的視線。
他眼皮半垂着,神情懶散淡漠,從容不迫地移開了視線:“到了。”
周知意“哦”了聲,坐直了身子。
她像是在醒神般怔楞了幾秒,而後解開安全帶,側身去開車門。
抓着門把手的手指驀然緊了緊,她閉了下眼睛,深呼口氣,回過了頭。
語氣滿是破罐子破摔的無畏:“陳宴,不管你信不信,我昨晚說的每一個字——”
她緊盯着他的側臉,一字一頓地強調:“——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陳宴流暢的下颌線倏然收緊了,顯得輪廓更深,也更冷情。
“你不要假裝什麽都沒聽到。”她開門跳下車,大步往校門口走了。
車內暖氣一停,玻璃上很快蒙上一層霧氣。
陳宴隔着那層毛毛的玻璃目送她的背影,慢慢閉了下眼睛。
她總是這麽沖動任性。
連表白都像是威脅。
沒有絲毫緩沖的空間,直球出擊,一招将人逼進死角裏。
******
周知意一鼓作氣說完那些話,也不知道該怎樣再面對陳宴。
感情是件不能勉強的事情,她的表白和表現都太過強硬,确實沒給陳宴任何反應的時間。
可是,十八歲的少女有着不顧一切的沖動和執念,她将真心壓抑了這麽久,猛然放開,就有些失了輕重,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算了,總比期期艾艾畏畏縮縮藏着要好,她受過了忍耐,只想來個痛快的宣判。
如果陳宴喜歡她,皆大歡喜。
如果陳宴不喜歡她,大不了她纡尊降貴倒追他一把。況且,她主動表白,已經算是倒追了吧?
自習課上,教室裏落針可聞,同桌沙沙寫字的聲音在耳邊有節奏地輕響,周知意捏着水性筆,滿腦子都是昨天夜裏那個吻。
她的初吻。
心跳這會才後知後覺地開始砰砰作響,混亂失序。
原來他的唇那麽軟,完全不像外表那樣冰涼冷硬,她親了他多久?她掰着手指,默默數,一、二、三、四五,至少五秒,他才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拽開。
五秒。每一秒鐘的感受都清晰漫長。
陳宴應該……也不讨厭她吧?
放學鈴聲猝然響起,像敲響她的警鈴,周知意摸了摸發燙的耳垂,把筆一丢,大步走出後門。
她一路到了花店,陳宴卻并沒像以往歪在二樓沙發上,直到晚上放學,也沒再出現。
牧馬人就停在家門外的空地上,在夜色裏沉默蟄伏,周知意忍了整整一夜,才忍不住問徐碧君:“陳宴呢?”
“他沒跟你說嗎?”徐碧君不甚在意道:“他回海市了。”
周知意心裏驟然一空,下意識就問:“他還會回來嗎?”
“你這孩子,說話沒頭沒腦的。”徐碧君說:“他要是不回來了,能不跟你說?”
那可不一定……
周知意恹恹地想,他萬一就是要躲她呢。
不喜歡就不喜歡好了,至于躲回老家去嗎?
周知意沒好氣地踢了下秋千,算什麽男人!
—
周知意心裏憋着氣,強迫自己不要主動聯系陳宴。
各種念頭在心裏颠來倒去地争論不休,不知道是因為她脾氣太急,怒火攻心,還是單純只是因為晚上沒蓋好被子,到第三天,她竟然發燒了。
早上醒來就覺得頭腦昏沉肌肉酸痛,周知意摸了摸額頭,随便沖了包感冒顆粒,就去了學校。強迫自己悶頭刷了一天的習題,連午飯都沒吃,等到晚自習的時候,額頭已然滾燙地不行。
書桌裏有徐碧君以前給她備下的常用藥,她随便掰了兩片退燒藥,就着涼水咽了,悶頭趴在書桌上睡了起來,一直睡到晚自習放學。
手腳酸軟,腦子感覺比喝多時還要沉,周知意捶着太陽穴拐過路口,赫然看見陳宴停在路邊的車。
她以為自己日有所思看花了眼,怔怔地走到車尾處看了遍車牌號碼。等确認了的确是陳宴的車後,她手腳忽然一僵,表情麻木地怔在了原地。
陳宴就坐在車裏,一定看到了她這副蠢樣子。
周知意擡手拍了拍腦門,拔腿就往前走。
很快,牧馬人慢慢悠悠在後面追了上來。
陳宴降下車窗,叫她:“周知意。”
她大步往前走,留給他一個高傲的後腦勺。
喇叭響了聲。
她腳步更快,假裝聽不見。
“上車。”
她腳步一停,轉頭拉開後座車門,悶頭躺上去。
陳宴:“……”
周知意閉着眼,一動都不想再動。
她四肢無力,實在是走不動了,只想睡覺。
鼻息之間,陳宴身上的味道若有若無地彌散,像一支安眠香,周知意頭靠着裏側,很快睡了過去。
……
半夢半醒之間,陳宴身上的氣息更近,恍惚之中,好像有微涼指尖觸了觸她的額頭,又觸了觸她的臉頰,很舒服。
周知意憑本能擡手,抓住了那只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
“我抓住你了,你別想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嗓音喑啞得厲害,不太好聽。
于是她又皺了皺眉頭,有些懊惱地睜開了眼睛。
陳宴幽沉的眸光就這樣印進她的眼裏。
後門敞開着,陳宴就倚在車門邊,一只手被她緊緊地攥住,微微側身遷就着她的動作。
家門外的那盞燈沒開,光影昏疏,他的側臉隐在沉默夜色裏,看不清表情。
“你發燒了。”她聽見陳宴一貫冷淡的聲音,平靜的,沒有情緒波瀾。
周知意清了清嗓子,坐起身,“我知道。”
“怎麽不告訴我?”他問。
“我吃過藥了。”她咕哝了句,慢吞吞松開他的手,在他指尖即将垂下去之前,又反悔似的重新握住。
“你是在躲我嗎?”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視着他,讓人避無可避。
陳宴似乎是怔了下,片刻後,眼睑微斂,一言不發地垂睨着她。
她頹喪地垂下眼,“你不喜歡我。”
陳宴被她握住的手指微動了動,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沉默片刻,他輕抿的唇線緩緩松開:“松手,帶你去醫院。”
周知意擡眼看他,手指賭氣一般握得更緊,“陳宴,你說過會一直陪我,你說話不算話了嗎?”
陳宴緊繃的下颌略略一松,“沒有。”
周知意渾身滾燙,連骨頭縫都在疼,她忍了一晚上,這會握着他的手指,反倒變得嬌氣,言語間半是試探,半是任性,變得有恃無恐。
“那我想要什麽你都可以給我嗎?”
她緊握着他的手指,感受着他掌心的淡淡溫度,再次不講道理地将他逼進死角。
她執拗地看着他,因為發燒,眼角微紅,将她的眸光燒得更顯孤勇。
好半晌,他聽到陳宴從喉間溢出低低的一聲“嗯”。
他外表再冷,對她總是好的,當好成了一種習慣,慢慢又變成了縱容。
周知意忽然覺得有些喪氣,也覺得沒意思,仗着他的縱容得寸進尺又算什麽呢?
這個念頭湧上來,撞得她心髒一縮。
她幾乎下意識地松開了他的手,低頭去拽書包帶,喉嚨酸澀地低喃:“除了你。”
除了喜歡。
她耷拉着眼皮,餘光裏,看到陳宴被她松開的那只手垂在座椅邊側,輕動了動,幹淨筆直的手指,盡管隐在影影綽綽的光線中,依然修長漂亮。
可惜她卻不是能肆無忌憚牽起這雙手的人。
周知意眨了眨眼睛,眼眶悶悶泛酸。
下一刻,那只瘦長漂亮的手卻倏然擡起,抓住了她的書包背帶。
而後,周知意聽到他嗓音沉啞地說:“包括我。”
“……”
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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