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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生日那晚, 陳宴一夜沒睡。
把她弄回床上之後,他關了臺燈,借着昏昧光線回頭看了眼床上的人, 聽着她輕聲呢喃着叫他的名字, 有一種極不真實的無稽感, 像是隔着隧道吹來的風,強勁的風力被消散, 落在身上, 只剩一種無處落腳的後知後覺。
她說她喜歡他。
那個好不容易才試着收斂尖刺試着接納他的小孩說喜歡他。
陳宴坐在窗前,香煙在指間燃着猩紅的光。窗簾敞着, 窗戶半開,他一偏頭就可以看到院子對角廊檐下的秋千。
秋千還在夜風裏微微地晃,短暫又驚心的柔軟觸感又重回唇上, 他下意識摸了摸唇角, 想起周知意泛紅的眼睛。
許多藏匿細節裏的蛛絲馬跡忽然變得有跡可循。
她說她不是小孩了。
她說心疼他。
她明目張膽地抽他抽過的煙。
她說她要初戀了。
她說陳宴,你是第一個送我玫瑰的人,和我談戀愛吧!
……
陳宴摁滅煙頭,擡手拉上了窗簾, 望着黑暗中虛空的某個點, 扯出一記嘲諷的苦笑。
他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對周知意好,似乎怎麽做都不夠,也曾想過給她想要的一切。
卻沒想到, 她想要的, 偏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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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好像執着地想要和他開玩笑, 讓人避之不及。
她可以喜歡任何人,唯獨不能是他。
******
“包括我。”
這三個字鬼使神差出口時,陳宴睫毛微微一顫。
有風從身後旋來, 剮蹭着他的後背,激得人心頭一緊。
周知意驟然擡眸,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何止是她,他也覺得自己瘋了。
陳宴看慣了周知意對着他張牙舞爪的模樣,以至于她丢掉張揚,垂頭默然松開他的手時,他忽然就覺得心髒一空,随即而來的是一陣無法忽視的悶疼。
理智驀然猶疑,縱容就占了上風,等這三個字出口,連他自己都倏然怔楞。
可與此同時,心裏那處沒由來的空缺悄然被她眼底的光亮填補。
“但不是現在。”陳宴拿過她的書包,頓了下,去牽她的手腕。
周知意眼皮輕眨了眨,避開了:“說來說去還是在哄我。”
她臉色蒼白,連雙唇都失了血色,陳宴的目光只在她唇上輕輕一瞥,立即移開,“沒有。”
“你哪有這麽好哄?”
周知意聽到他話音裏有一閃而過的模糊笑意,她擡眼,他的表情依然冷肅。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陳宴還是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語氣平靜,像在耐心地和她講道理:“等高考結束,嗯?”
那個“嗯”字低低沉沉,嵌在尾音裏,帶着點無可奈何的誘哄。
周知意對這樣的他幾乎沒有抵抗力,她咽了咽幹疼的嗓子,問:“等高考結束,然後呢?”
陳宴偏過頭,音色更沉,像在極力克服着什麽:“然後,我們再談這個話題。”
緩兵之計,周知意懂了。
他一定以為她就是年少懵懂一時沖動,又或者是被一時的好感蒙蔽了眼睛,緩上一陣冷卻一陣,等新鮮感過去可能自己就放下了。
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她的真心。
大概是有了那句“包括我”作為依托,周知意忽然覺得底氣十足。
就算沒有特別喜歡,陳宴對她大概也是有好感的吧,否則他怎麽可能拿感情的事情随便承諾?
于是,她便彎着眼睛笑了,“然後,我們再談戀愛?”
陳宴悶咳一聲,偏過頭去,周知意看着他平直的唇線,耳根又發燙。
她晃了晃被他拽住的手腕,輕聲咕哝着:“反正我相信了,你可不許騙我。不然……”
“不然什麽?”陳宴忽然問道。
周知意肆無忌憚:“不然,我就陰魂不散,一輩子纏着你。”
他怔楞片刻,擡手敲了下她的腦袋:“別說胡話。”
—
陳宴鎖了車,拎着周知意的書包進門。
周知意垂眼,看着他握住她手腕的修長手指,變本加厲地拖沓起了步子。
陳宴本來欲松的手指一頓,回頭看她,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說:“腿軟,走不動。”
“……”陳宴一言不發地垂睨着她,眼底湧起無奈。
“別鬧。”
冷冰冰的聲音,像是兜頭潑下的一盆涼水,周知意皺了皺眉頭,“沒鬧,真的走不動。”
她想說:“不就是讓你牽一下,怎麽就無理取鬧了?”
手腕一輕,陳宴松開了她的手。于是她就賭氣地什麽都不想說了。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卻忽然彎腰,在她身前半蹲下來,周知意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聽到他淡聲催促:“快點。”
周知意:“啊?”
陳宴略略偏頭,眼睛卻沒看她,發梢被院中燈光染上一抹亮色:“不是走不動了?”
“……嗯,頭疼,腿也疼,渾身骨頭都疼。”
周知意乖覺地趴伏在他背上,側臉埋在他頸窩裏,感受着他脊背的寬闊和溫度,偷偷笑出了聲。
呼出的氣息似有若無地拂過陳宴耳側,她笑了會,莫名覺得,身下的脊背似乎越來越僵硬……
—
吃了一碗熱乎乎的白粥,又吃了兩片退燒藥,周知意被徐碧君捂進被窩裏發汗。
她眼珠盯着天花板,咕嚕嚕地轉,輕聲叫:“陳宴。”
“嗯。”陳宴手指扶着門框,回過頭。
“沒事。”周知意笑眯眯地看他。
“睡吧。”陳宴轉身走了出去。
房門半關着,周知意聽到他的腳步聲,水杯輕響,他好像在倒水,于是她又揚聲叫了句:“陳宴。”
隔幾秒,門外傳來他低低的回應,情緒寡淡:“睡覺。”
“晚安。”她心裏泛着飄飄然的甜意,閉上了眼睛。
全部感官都放在耳朵上,聽到陳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影子輕覆過來,在她床邊放下一杯熱水。藥效開始發揮,她昏昏然睡了。
周知意只睡了一個多小時,就被渾身黏膩的汗給弄醒,她在黑暗中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12點半。
手機上有一條未讀微信,陳宴發來的,在一個多小時前。大概以為她那時還沒睡着,他說:【睡前再量一次體溫。】
周知意反手摸了摸額頭,又摸了摸手臂,憑經驗回複了句:【退燒了。】
陳宴很快回複過來:【量體溫了嗎?】
她懶得動,面不改色地敲着鍵盤:【量過了。】
陳宴:【再量一次。】
“……”
周知意簡直要懷疑他是有透視眼了。
她掙紮了會兒,不情願地從床頭抽屜裏摸出溫度計,扭亮臺燈,放到腋下。
閉着眼睛等了幾分鐘,拿出來看了看水銀刻度,36度7。
她對着溫度計拍了張照片,也不管陳宴能不能看清刻度表,直接給他發了過去:【報告陳老板,我退燒了。】
陳宴秒回:【嗯。】
周知意敲着鍵盤想再說些什麽,又突然無從開口。
生日那夜的場景猶在眼前,她親了他,幾個小時之前,她又表白,得到他口頭的許諾,還被他背了,要說她現在完全沒有不自在是不可能的。
不能深想,一想心髒就砰砰亂跳,她就和心裏那頭小鹿一樣,撞得暈頭轉向。
周知意摸了摸發燙的臉,蹬了蹬腿,關掉了臺燈。
然後望着天花板,不自覺地傻笑。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她轉頭看向窗外,瞥見窗角有一團影子晃過,稍縱即逝,快得像是她的錯覺。
她輕輕屏住了呼吸,猶豫片刻,掀了被子蹑手蹑腳地下床。
窗外靜得無一絲聲響,周知意彎着腰,悄無聲息地從書桌下冒出一個頭,然後傾身快速拉開窗簾,打開了窗。
她坐在書桌上,探頭向右側望,毫無意外地撞上了陳宴的視線。
陳宴握着手機怔在牆邊,好半晌,眨了下眼,擡手摸了摸鼻梁。
周知意對他臉上少有的尴尬視而不見,似乎還想讓他更加尴尬。
“你來看我啊?”
“不放心我啊?”
“……”
一只麻雀撲棱着翅膀落在了葡萄藤上,打破了此刻別扭的安靜,陳宴站直了身體,不答反問:“怎麽不睡覺?”
“醒了。”周知意說:“你不是讓我量體溫?”
怪不得他堅持讓她量體溫,原來不是因為透視眼也不是因為直覺,而是因為他就守在窗外。
這個發現讓周知意心裏泛起了甜蜜的小氣泡,也給了她更加肆無忌憚的底氣:“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她光腳坐在窗邊,一條腿在胸前收着,一條腿懶懶地垂在桌邊,腳趾在地板上輕輕點着,不依不饒地追問:“是擔心我嗎?”
“廚房燈沒關。”陳宴捏了下指骨,面不改色:“我來關燈。”
“哦。”周知意慢悠悠地點頭,又問:“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發現你在窗外嗎?”
“不想。”陳宴手掌伸過來,幹淨瘦長的手指被月光照得微微透明,手掌在她額頭快速貼了下,他順手拉上她的窗戶,冷聲道:“去睡覺。”
周知意的聲音隔着窗玻璃傳出來,很明朗,拖着尾音:“知道了——”
陳宴擡頭看了眼夜空,輕輕呼了口氣,擡腳大步往後院走。
才剛走出幾步,手機屏幕亮起,進了條微信。
周知意:【雖然你的腳步很輕,可我還是聽到了。】
周知意:【因為你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上了。】
他手指微微一動,眼睜睜地看到她又撤回了那兩條微信。
幾秒後,又一行文字躍上屏幕:【不管你信不信,陳宴,我閉着眼睛都能感覺到你的存在。】
陳宴站在南牆邊,連接兩個院子的門口,驀然回過頭。
被他拉上的窗戶不知何時又打開了,周知意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對他擺擺手,笑容肆意飛揚。
“晚安。”
陳宴偏過頭,忽然很輕地笑了聲。
院裏的海棠花不知何時全開了,擠挨着,像天邊燃燒的晚霞。
他在那片燃燒的緋色中,輕扶上門框,突然無奈地發現,他大概是真的要撞南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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