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簡直不是人

老板冷冷掃了我一眼,說:“真傻。”

我悲憤扭過頭去,不忍再看那具屍體。那是人的屍體啊……

老板邊咬着蟲子邊查看屍體,嗯嗯兩聲,便道:“錢來了。”

我眯着眼睛,偷偷用餘光瞄他:“屍體身上有錢?”

他搖頭道:“那倒沒有。”

我又一次被他耍了。“那錢在哪裏?”

他道:“在屍體身上。”

再被他耍我就不姓司馬!

老板把蟲子一扔,擡頭對我說:“一起來,把他擡回城裏去。”

我吓得後退兩步,瞪着他:“擡回去做什麽?這人是怎麽死的?不怕被人說你是殺人犯嗎?”

老板淡淡道:“這人是被人在後背上砍了兩刀命中要害致死的,死亡時間應該昨天夜裏。”

我倒抽一口涼氣,“然後呢?”

“我們就說人是我們殺的。”

我果斷決定離他而去,對他揮揮手說:“明年清明我會給你上香的。”

我用力地向前爬,爬,爬……卻被他勾住了腰帶,前進不得,一回頭,便看到他寒光冷冷的雙眼。“現在走,不怕我殺人滅口嗎?”

我抖了一下。

他又道:“不想我殺你滅口,就跟我同流合污。來,幫我運屍。”

我總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呆在蜀都,沒有出來見見世面定然是寫不出好書的,事實證明果然如此,天下之大,奇葩之多,難以想象,小小一個茶鋪老板竟然有如此胸襟,把別人的殺人罪名攬到自己頭上不說,還要強迫一個路人幫他運屍!

我冷笑面對他的威脅:“你以為你殺得了我嗎?”

他木然看着我,突然手一揚,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把刀,我吓得手抖,結結巴巴說:“萬、萬事好商量……你這……刀……哪來的?”

他低了下頭,說:“哦,從屍體背上拔出來的。”

唉……我還能怎麽樣呢……

這樣一個奇男子,他就算要劫我的色,我也要果斷叉開雙腿,更何況他只是要我幫他運屍,真是讓人遺憾啊。

我含淚抱着屍體的腳,他抱着屍體的上半身,我們兩個就這麽朝着邊城走去。

到得城外隐蔽處,他讓我放下屍體,又對我說:“你在這裏等我。”

我心下一喜,只道有機會溜走了,卻不防他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腕,我只覺手上一疼,義父給我的镯子就這麽被他拔了去。

他說:“為防止你偷走屍體,這镯子我先保管。”他把玩着镯子說,“看上去倒是值錢,你怎麽也不肯當掉,應該很重要吧。”

我說:“誰他媽要偷你的屍體啊!把镯子還給我。”

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好好呆着,我等下就還你。”然後就這麽進了城。

事後想想,我挺傻的。當時就不怕他偷了我的镯子跑嗎?怎麽說也該跟在他身邊啊,但是當時我真的就這麽悲憤地坐在屍體旁邊等他。

不過片刻,他便出城來,手中還拿着一張紙,到得近處一看,我說:“這怎麽像官府的榜文?”

他點頭道:“這就是官府的榜文。”

我細細一看,驚道:“這是通緝令!”

那上面畫着一個男人的頭面,說是什麽連環寨的頭目甄淮,燒殺多少村子,懸賞人頭五百金。

我眨了眨眼睛,看他。“這關我們什麽事?”

老板皺眉看了我一眼,指了一下地上的屍體說:“這個就是甄淮。”

我一驚,拿着通緝令比對了一下,左看右看,疑惑道:“不對啊……屍體左臉頰上有一顆痣,通緝令上的沒有,通緝令上的右臉頰有刀疤,屍體上沒有……”

話沒說完,老板一刀劈了下來,然後指着屍體的臉說:“現在有刀疤了。”

我張大了嘴,仰頭看他,真是很有草菅人命的氣質啊!

“那個……痣……”

老板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石墨,在通緝令上塗塗改改,然後遞給我看:“現在,一樣了吧。”

這裏不得不一說,邊城雖小,真是五髒俱全,縣衙也是有的,只是那畫師的水平真是不敢恭維。這什麽甄淮那麽多年沒被捉到,畫師應該表一功,因為這什麽畫像實在太有可塑性了,被老板這麽一修,頓時具體了起來,跟這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屍體長得就跟孿生兄弟一樣!

老板又在屍體臉上鼓搗了一番,說:“屍體冷掉了好處理,傷疤看上去不會太新,縣衙那幾個蠢貨看不出來。我們可以去領賞金了。”

我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這人若是邊城的善良小老百姓怎麽辦?”

老板搖頭道:“不會,這人裝扮不是本地人,氣質陰險,也不像好人。放心吧,拿到賞金我會分你二百五。”

我苦笑。“謝謝你啊,二百五。”

老板淡然嗯了一聲,說:“快點吧,等下還要吃飯。”

我已經徹底為他的慘無人道所折服,唯命是從,不敢不尊。運屍體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只是一個茶館老板?”

他反問:“不然還是什麽?”

“可能是魏國潛伏在蜀國的卧底,或者退隐江湖的高手,或者……”

“你想太多了。”他淡淡打斷我,“我只是一個賣茶的。你還摔碎了我的茶壺。”

“等一下我就賠你四兩金子!”我立刻說。

他随意地嗯了一聲,好像也不是很在意金錢的樣子。真是矛盾啊……

我們兩個進城的時候,遭遇了慘無人道的暴力圍觀,全城百姓都出來看我們——其實也就是不到一百個人而已。

老板輕飄飄地說:“我們殺了甄淮。”

這兩個字頓時炸開了鍋,立刻有人喊:“快去告訴縣太爺!”

一個聲音顫悠悠地從角落裏傳來:“我……在……這……裏……”

只見一個矮小瘦弱穿得跟賣燒餅大爺似的老頭從人群裏扒開縫隙鑽了出來,摸了摸胡子,上前兩步,繞着屍體轉了兩圈,又繞着我們轉了兩圈。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被他看出一個不對勁。

他沉着臉,一言不發,半晌之後對我們說:“你們兩個随我來。”

我怯怯拉了拉老板的衣袖,老板甩開我,徑自上前去,我也只好跟了上去。進了衙門,看到兩個衙役在打呼嚕,縣太爺喝了一聲:“出去外面睡!”

那兩人悠悠爬了起來,走到外面去。縣太爺這才轉過身對我們說:“不怕老實跟你們說……”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縣衙沒有那麽多錢付賞金。”

我的心跳又恢複了正常。

老板淡淡道:“為民除害,人人有責,我們并不是奔賞金來的。”

縣太爺目露贊賞。

老板繼續說:“有多少給多少吧。”

縣太爺嘴角抽了抽,緩緩道:“只有……一百金。”

老板皺了下眉,“兩百,不二價,另外要兩匹馬,一桌好菜。”

縣太爺還想說什麽,老板冷冷說道:“甄淮,是我們殺的。”

這句話言下之意很明顯——甄淮那麽牛的都被我們殺了,你算老幾,要麽給錢要麽給命。

能當官的,在這種問題上都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因此半個時辰後,我們兩個衣着光鮮,吃飽喝足,一人一百金騎着馬離開了邊城。

我嘿嘿笑道:“老板,你真是太有才了!”

老板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始終沒有什麽表情,讓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戴了張人皮面具。

對我的奉承,老板也沒有回應,只是一路東向,我忽地想起一事,不安道:“老板,其實你現在有錢了,我也把四金還給你了,你也沒必要帶我去蜀軍營地了。”

這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我怕老板懸崖勒馬,放我自生自滅。

但是他沒有,我想,老板終究還是一個好人的。

他非但沒有抛下我,反而越騎越快,眉心微皺。我艱難地跟上他,剛剛吃飽飯,颠得不太舒服。我騎馬的水準只停留在散步上,速度太快我便開始癫狂了。

“老板,我們慢一點吧,就算他們拔營了,有步兵拖後腿我們也追得上的。”我忍着惡心說。

老板道:“不是因為蜀軍。”

“那還有什麽?”我好奇問道。

“連環寨。”老板簡略答道。

“啊哈?”我依舊迷茫。

他皺着眉回頭看我,似乎不耐煩我的愚蠢,解釋說:“被他們知道老大被我們殺了,你說他們會不會追殺我們!”

我愣了好半天,才幹笑道:“我們殺的那個又不是真的……”

“可是他們老大也失蹤了一年多了。”老板不怎麽緊張地說,“或許他們會以為那真是我們幹的。”

“不會吧……”我愣神說。

而就在此時,我聽到了由遠而近的馬蹄聲。

老板一夾馬腹,說:“還是找蜀軍庇護吧。你跟聞人非很熟?”

“你怎麽知道?”我脫口而出。

他說:“镯子內側刻着姓氏。”

我想,到底是我被他利用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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