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叫喻辭?

【那年夏天的風吹得好熱,泡在泳池裏的兩個人像爐裏的火,滾燙又永不熄滅。】

文二/ 喻辭

“喻辭,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輪得到你指手畫腳嗎?老子不去就是不去,誰來也不管用,趕緊滾,看到你們這些所謂的好學生就惡心。”

亦忱剛和亦正剛吵完架拐了個彎就碰到了被人推出來的喻辭。

喻辭很瘦,推一把渾身骨折的那種瘦。

亦忱心情極差,順手推搡了一下,把喻辭推回到了那戶人家的門上,鐵門“咣當”一聲,裏面有人罵道:“你再敢敲我家的門別怪我不客氣。”

喻辭扶着牆站好,緩了緩路過亦忱朝反方向走去。

亦忱沒有管閑事的心思,對着那個背影喊了一句:“對不起啊。”就回家了。

六月,頭頂的火球像個惡魔,總想吞噬掉地上的一切,包括亦忱在內。

銀行卡裏只增不減的數目是亦忱和亦正剛之間最後的聯系——亦忱還未成年,但也沒幾個月了,過完這個暑假,再過個年,銀行卡的數目就該停止,從此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不過沒關系,他手裏還有母親的遺産,林林總總加起來應該夠他大學畢業,他把自己扔進電風扇扇葉吹出的風裏,合上眼背《離騷》——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鐘陽,鐘陽,鐘陽你開開門我有話對你說。”

對面傳來的敲門聲把“餘雖好修姱以鞿羁兮”打回到肚子裏,亦忱睜開眼,臉上寫盡了煩躁。

他趿拉着拖鞋出門,在狀元巷的長街上再一次見到了那個弱不禁風的男生。

亦忱臉上的煩躁忽然轉化為好奇,可能是今天和亦正剛吵架吵贏了,也可能是一個人待了太久有些悶,他打量着走近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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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辭還在拍打着鐵門:“鐘陽,鐘陽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鐘陽~”

任憑男生怎樣聲嘶力竭,屋裏始終沒有人出來應話,連句髒話都沒有,不知為什麽亦忱想逗逗這個男生,反正也不認識。

他環抱着胳膊靠在牆上,影子被牆和地面生生掰折,陽光很刺眼也很暖和,暖和到他穿着背心褲衩拖鞋額頭都能冒出汗來。

“喂,你不熱嗎?”

市一中校服的醜度是排的上號的,而且夏天的短袖和長褲不吸汗,穿在身上就像裹了兩片麻袋,難受。

喻辭就穿着,穿的很整齊,像軍訓第一天的新生,還試圖能得到教官的誇獎。

不熱嗎?喻辭後背已經濕透了,但是因為顏色和布料的特殊性,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喻辭搖搖頭,繼續拍門。

亦忱之前的不悅一掃而空,他覺得這個男生比他後媽生的那個小屁孩好多了。

亦忱抽抽鼻子伸手擋了擋刺眼的光:“你認識這兒住着的人?”

喻辭可能是喊累了,喘了兩口氣,順便點了點頭。

亦忱有些郁郁,他問喻辭:“你是會說話還是不會說話啊,拍門的時候喊得像情深深雨蒙蒙,回我的時候像啞巴新娘,是我的問題嗎?”

喻辭這才看了亦忱一眼,但也就一眼,随後背對着那兩扇鐵門蹲下去。

完全符合一中标準長度的頭發裏夾雜了土、石子粒和雜樹枝,他不覺得沉嗎?亦忱很是懷疑,出于人道主義精神,他伸手在喻辭頭上揉了兩把,把那些東西弄下去大半,然後就着太陽照下來的光打量着縮成一團的人。

“喂,我再問你一遍,你和這家的人什麽關系?”

這下喻辭不僅沒回複他,連點頭搖頭都沒有。

亦忱火一下子就沖到了太陽穴,他扒拉着喻辭的胳膊,還沒用上力人軟綿綿地倒在他腳邊——暈過去了。

喻辭在亦忱家裏睡到了下午六點左右,期間亦忱還翻|牆進了對面扛出來一個在浴室自殺的男生,一天救了兩條命,亦忱覺得死後不上天堂都說不過去。

亦忱熬了一鍋小米粥,買來涼菜,盤腿坐在沙發前看着沙發躺着的人,醫生說這個人營養不良、經常熬夜加中暑,暈倒一點都不驚訝,還說再這麽熬下去別說學習了,活着都奢侈。

亦忱突然想起了他媽對他說的話:“學習學習,學習再重要有命重要?”

沙發上的人動了動,亦忱收起臉上的笑換了個姿勢:“醒了?還暈嗎?”

喻辭慢慢爬起來靠在牆上,眼神空洞無光。

“不是吧,我都把你扛回家了你還對我不理不睬,怎麽一點點感激都沒有呢?”

喻辭:“謝謝。”

“歐呦呦,不敢當。”嘴上說着不敢當,心裏卻美滋滋,“還暈嗎?”

喻辭搖搖頭。

“你叫喻辭?”

喻辭點點頭。

“來,下來吃點東西,鞋就在沙發底下。”

喻辭不動。

“怎麽着,還得請你啊?”

喻辭立馬穿鞋下來。

“你衣服上全是汗,給你洗了,我不愛穿校服,尤其不愛穿夏天的麻布袋,所以我家沒校服,你先将就着穿我的衣服。”

喻辭低頭摸摸身上的短袖,難得的說了句全乎話:“天氣很好,衣服洗了幹的很快吧!”

正在盛粥的亦忱歪過頭再一次地打量這個人,勺子在半空舉着,穩如泰山。

“我說沒幹就沒幹,你怎麽那麽多廢話,過來吃飯。”

喻辭吓了一跳擡頭看了亦忱一眼,真的閉了嘴。

喻辭吃飯很慢,一口粥都能細嚼慢咽,仿佛每一粒米跟他的牙都是親戚一樣,亦忱晚上沒有吃飯的習慣,但是看着喻辭吃飯他忽然餓了。

亦忱:“你平時吃飯都這麽慢嗎?”

喻辭點點頭。

亦忱:“你平時吃飯吃得多嗎?”

喻辭搖搖頭。

亦忱:“你能說句話嗎?”

喻辭擡頭委屈巴巴:“你不讓說。”

尴尴尬尬,亦忱撓撓頭,好像是他說的,但是這也太死腦筋了吧,一中就是不行,一個兩個全是書呆子,就他最好,活出了自己。

“你說說說,別說廢話就行。”

喻辭放下勺子把嘴裏東西咽幹淨,抽出紙巾擦擦嘴,像鐵達尼號上那些上流社會的貴族子弟,彰顯着和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的聲音小小的,也壓過了扇葉轉動的聲音:“早晨阿姨會煮雞蛋熬粥,上午我會喝牛奶,中午阿姨送飯,晚上阿姨在的時候有飯吃,阿姨不在的時候我在學校吃,我吃飯不多,因為,胃小。”

亦忱:“……”

亦忱百爪撓心,不太冷靜:“你說話辦事都這麽慢嗎?”

喻辭遲疑了三秒,點點頭。

“吃吧吃吧,吃完了我帶你去醫院接人。”

“去醫院?”

亦忱眨眨眼:“不是這會兒你怎麽反應快了說話也快了?”

喻辭把頭紮下去,不動了。

亦忱選擇投降,他把涼菜往喻辭那邊推了推,說道:“鐘陽割腕自殺了,現在人在醫院,不過沒流太多血,你拍他家門的時候他應該正在浴室醞釀着怎麽下刀,你吃吃吃,聽着就行。”

喻辭咽下嗓子裏卡着的一口火腿腸,沒了食欲:“他自殺了?”

“聽我說。”亦忱翻個白眼:“粥喝不完我不帶你去,自己想想。”

喻辭馬上拿起了勺子。

亦忱那雙質疑的眼睛裏寫了太多東西,但他還是把事情說全了:“你暈倒了,是我,me帶你去了門診,你在門診躺着的時候我又返回來翻|牆進了他們家把人背出來送到醫院,現在你們兩個都沒事兒,聽明白了嗎?”

喻辭點點頭。

“聽明白什麽了?”

“我能回來再吃嗎?他是不是很嚴重。”

亦忱張着嘴愣了愣,可算是親身體會到了什麽叫對牛彈琴。

“可以嗎?”

“可以。”

喻辭跳起來奔出門,亦忱把沒喝完的粥蓋上,拿了鑰匙站在玄關看外面的穿着他的衣服和拖鞋的喻辭,抿了抿嘴唇,什麽也沒說。

櫻郊三寶——文化街、市一中、狀元巷。

狀元巷不是一條巷子,而是橫七豎八好幾條巷子的合成,每一條都叫狀元巷,這裏的房子少而貴,大多是兩室一廳帶院子,只有一棟樓房坐落在離學校較遠的地方,那裏住着的人相對來說經濟條件一般。

說起來亦忱應該很感謝亦正剛給他找的這房子,因為如果不是這房子,他也遇不到喻辭,這是亦正剛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

醫院離學校和狀元巷都不遠,三點呈等腰三角形坐落,亦忱騎着自行車載喻辭往醫院走,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捧着書念念有詞的學生,他們像着了魔,一個挨着一個,上完學校的課上補習班,上完補習班再自己學,這裏從來都是車避人,學生最大,就算擋了路能不鳴笛就得默着。

“老吳,看路。”亦忱只顧着看路兩邊的學生,沒看路,和迎面走來的吳楊碰了個正着,後座的喻辭沒坐穩撲到了亦忱背上。

吳楊像是剛打完球回來,一身臭汗味,他也在看兩邊的學生,被亦忱的自行車軋到腳之後不疼不癢地跺了兩下偷摸和亦忱說:“你說他們手裏的書有多少是真的課本?”

亦忱聽了想笑,但是後座的喻辭捅了捅他的腰,他沒笑出來回了頭:“艹,怎麽回事兒?”他手忙腳亂的停車。一旁吳楊也下了一跳:“這是你弟?對不住啊弟弟,是我剛才吓得你嗎?來來來我這有紙巾。”說着吳楊從褲兜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亦忱慢慢扶着喻辭的頭上揚,把紙巾卷成小棍棍塞進了喻辭的鼻孔,溫聲道:“你先這樣擡着頭,我帶你去醫院。”說完沒理吳楊,“抓住我的腰,快點兒。”

喻辭乖乖地抓住,亦忱踩一腳往醫院趕去。

吳楊抱着球跑回家,拿了自己的私房錢也踩着自行車往醫院去了。

到了醫院亦忱直接奔耳鼻喉科,連號都沒挂,幸好今天沒什麽人排隊,他們沖進去的時候只有值班醫生在。

“吳姐,他流鼻血了。”

吳瑤急忙扣上茶杯的蓋子:“我看見了,沒瞎,來來來,坐這。”

吳瑤是吳楊的姐姐,和亦忱也認識。

她小心翼翼地從喻辭鼻孔裏取出那團紙,讓喻辭慢慢低頭,喻辭吸吸鼻子,悶聲道:“不流了。”

聞言,亦忱松了口氣,吳瑤拿了包濕巾輕輕地擦着喻辭臉上的血跡,和亦忱說話:“這是你幹的?”

亦忱:“啊?”

吳瑤換了張濕巾:“下回在流鼻血別拿紙巾堵,也別把頭仰那麽厲害,你按住鼻子兩側……”

阿巴阿巴阿巴……

亦忱學了半天的流鼻血後應該如何止血,然後扶着自己這弱不禁風的弟弟出了耳鼻喉科的門,還沒走兩步,吳楊的哀嚎響徹整棟大樓。

吳瑤從辦公室裏出來喊道:“幹什麽呢?這裏是醫院不是你的球場,嚎什麽嚎?作業寫完了?題都會做了?老媽今天的打挨了?”

吳楊這才想起來今天老姐值班,立馬閉嘴扯着亦忱和喻辭就跑。

“真是親姐弟。”

“廢話,怎麽樣了?沒事吧?”

“托你的福,很好。你來幹什麽?”

“送錢啊,你們走的那麽匆忙,萬一沒帶錢怎麽辦?”

“謝謝啊,騎車了嗎?”

“騎了。”

“齊了。”

十分鐘後亦忱載着喻辭,吳楊載着鐘陽,迎着夕陽西下慢慢回家。

喻辭給家裏打了電話,說晚點回去,鐘陽家就在對面,除了吳楊乖乖回去領板子外剩下的都去了亦忱家。

喻辭安安靜靜地喝着微溫的粥,不時打量鐘陽手腕上的紗布。亦忱倒了兩杯白水,坐下。

“說說吧!怎麽回事兒?”

鐘陽和喻辭幾乎同時開口:“我的錯。”

亦忱扯扯嘴角:“認錯還得搶啊,你說,你喝粥。”

喻辭低頭。

鐘陽說:“我和喻辭是學習搭子,就是搭檔,我們這屆不是搞搭檔學習實驗嘛,我和他一組,剛剛月考成績出來了,我考得不好,平均之後,我們兩個的座位往後移了三排,他從來沒離開過第一排,是我連累了他。”

“今天有月考總結大會,我嫌丢人,不想去。”

“所以你就罵人?”

“我那是,為了讓他走。”

“奧~大公無私。你說。”

喻辭喝完最後一口,接過亦忱遞來的紙巾微微發愣,很快反應過來擦擦嘴,道:“這次考試我也倒退了,錯不在他,老師說了,一次的失誤不能算什麽,他不應該放棄自己,我也不應該。”

“你倒是看得開。”

喻辭沒接話。

“那你又為什麽自殺呢?想不開?”

“後移三排相當于中考的時候不能直通本校,我媽會打死我的。”

“這麽吓人嗎?”

“嗯。”

亦忱看向喻辭:“你在你們班學習不錯?”

喻辭沒說話鐘陽搶着說:“他是我們班第一,還是我們班班長,學習一直很好。”

亦忱難以置信:“班長?你這身板,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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