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除夕之夜,江府上又請了戲班,坐席和上次一樣,楚伋和心藻分隔左右,中間端坐着老爺和夫人,夫妻和睦,有說有笑,楚伋偷偷瞟向心藻,心藻看着戲臺發愣,也不知是不是在看戲。

楚伋故意咳了幾聲,心藻聽見便轉頭看他。

楚伋光嘴動不出聲:“夜裏來我這。”

心藻心領神會,微微點頭。

三更之後,江府一片寂靜,心藻和珠燕黑夜裏偷偷摸摸去了落花苑,地上積了厚厚的雪,蓋着荒枯草木,這裏死過人後很久沒人住,楚伋在這也不打掃,由着院子裏亂七八糟。

珠燕:“姑娘,您進去吧,我還在這等您。”

心藻點點頭,推門進屋,屋裏只亮着一盞油燈,楚伋正在燈前凍得搓手,看心藻來了,高興地抱住她。

“你這屋裏也太冷了。”心藻說。

“炭火不夠,湊合着就這樣吧,我不冷。”楚伋吸溜鼻子說。

心藻嘆氣:“你叫我來做什麽?”

楚伋用下巴指了指床:“上床。”

心藻聽了扭頭就走,楚伋趕緊拉住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怕你冷,去床上坐着說。”

心藻坐到床上,楚伋展開被子把兩個人裹起來。

楚伋:“看你晚上看戲那麽認真,戲好看嗎?”

心藻搖頭:“夫人老爺就在旁邊,他倆有一個我就害怕死了,兩個人都在,我哪有心情看戲。”

楚伋:“有什麽好怕的,你是屬耗子的吧。”

心藻又搖頭:“我屬豬。”

楚伋:“豬膽子也小。”

心藻接連搖頭:“誰說的,那老母豬發起飙來連我爹都拱。”

楚伋:“那你也學學,都是豬,就你膽子小。”

心藻生氣:“你才是豬。”

楚伋嘿嘿一笑:“是啊,我也屬豬。”

心藻白了他一眼:“真不要臉。”

楚伋:“當豬也挺好的。”

心藻:“當豬有什麽好的,讓人養在圈裏,天天就知道吃喝,啥也不做,等着人來宰。”

楚伋:“那你是沒見過,當街跑的豬。”

心藻嫌棄地看楚伋:“豬都臭死了,當街跑不熏死人?”

楚伋:“那臭的是人,豬自己可不覺得臭,它才不管人怎麽想。”

心藻:“反正我沒見過哪只豬在街上亂跑。”

楚伋:“我見過啊。”

心藻瞥他:“真的假的?”

楚伋在被子裏摟住心藻:“你親我一下,我給你講。”

心藻:“你別講,我不想聽。”

楚伋改變策略:“那要麽你親我一下,要麽我給你講豬的故事。”

心藻忍不住笑起來:“那你還是講吧。”

楚伋生氣:“你就是不想親我。”

心藻笑得停不下來:“你快講。”

于是楚伋便講起來:“大概一年前,我跟書院的同窗約好了逃學去城郊騎馬,那地兒離這挺近的,有一家豬肉脯做的好吃,每次去我都順路買上好幾斤,拿回去藏在枕頭下面,讀書的時候餓了就拿出來嚼咕嚼咕,特別香,你吃過嗎?”

心藻搖頭。

楚伋:“你怎麽什麽都沒吃過。”

心藻:“我沒見識,又不像你們這些京城公子。”

楚伋:“以後我帶你去吃,我接着說,那天我和同窗正排隊等着買肉脯,突然從那家店後廚竄出來一個黑色影子,左沖右撞,我同窗被它撞了個大跟頭,幸好我躲得快,只看見那是一只剛燙了毛的黑豬,腦門子上還冒白氣,嗖一下就沖出去了,跑起來跟個黑旋風似的,連狗都撞出一丈遠。街上的人都被它撞得東倒西歪,跟着後廚又跑出來一個夥計,舉着刀在豬屁股後面追,追了半天追不上,彎着腰在街上喘氣,嘴裏直罵瘟豬、瘋豬,罵也沒用,反正追不上了,那只豬竄進林子以後就再也看不見了,連影子都找不着。”

“那肯定是野豬,野性難馴。”心藻說。

“不,就是家豬,肉脯店賣的就是它身上的肉。”

“真離奇。”心藻評價,“後來呢?”

“後來店裏少了豬,排隊排到我這豬肉脯就不夠了,那天我們只好把口水擦了空手回去,再後來我也沒機會去吃了,真想再嘗嘗那家的豬肉脯。”

心藻也吞了吞口水:“你大晚上的說這個我都餓了。”

“那你啃我吧。”楚伋把臉湊上來。

心藻趕緊笑着推開他:“我不吃豬頭肉。”

“親一下怎麽了?你好不容易來一次。”楚伋不甘心。

心藻揪楚伋的臉:“你叫我來就是幹這個嗎?”

楚伋想起來,臉上笑容散了,本來跟心藻相處很高興,他都忘了這事,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說。”

“什麽事?”心藻疑惑。

“我前些天跟江東樓去了戲樓,聽人說,洛小铨死了。”

“死了?”心藻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到自己之前做的夢,洛小铨和紅衣女子在她的夢裏相會。

楚伋把何棠說的都告訴心藻,心藻回想起來:“他之前跟我說過一個叫紅莺的姑娘,說是曹公子的侍妾,難道是因為她?”

楚伋:“我不知道那女子叫什麽。”

“那紅莺姑娘怎麽樣了,洛小铨都被殺了,她會被怎麽樣?”心藻急忙問。

楚伋看了心藻一眼:“我不知道。”

剛才和楚伋打情罵俏的心情蕩然無存,心藻胃裏很難受,覺得剛才的快樂果然是虛幻的,唯有恐懼是真真切切圍繞着她。

“心藻……”楚伋看她臉色不太好,後悔告訴她這件事,“心藻,你還好麽?”

“很晚了,我該回去了,珠燕還在外面等着。”心藻心不在焉地說,說完便起身。

楚伋坐在床上看她的背影,忽然問:“你還會再來找我嗎?”

心藻背對他咬着嘴唇不說話。

“陳心藻!”楚伋有點生氣,卻也不知該說什麽,如果心藻要離開他,他憑什麽阻止。

“你要走了嗎?”楚伋問。

心藻:“是。”

楚伋:“你……你是怪我嗎?”

心藻:“怎麽會。”

楚伋:“陳心藻,那你是怎麽了?”

心藻:“我不該來找你的。”

楚伋:“為什麽?你是看不起我嗎?”

心藻:“我沒有。”

“怎麽沒有,你分明就是,你覺得我保護不了你……”楚伋急了,他想許給她承諾,可是無論是什麽,他都說不出來。

心藻猶豫片刻,開口說:“你說是就是吧。”

楚伋難以接受,眼看心藻就要離開,他最後叫住心藻:“陳心藻,我一直搞不懂,你喜歡我嗎?如果你也喜歡我,那你……”

“楚伋。”心藻打斷他的話,“跟你在一起太快樂了,我害怕太快樂。越是和你在一起,我越是覺得有什麽在等着我。和你在一起度過的黑暗我都不會害怕,可等到清晨天都會塌下來,我受不了這種感覺。”

“心藻……”楚伋從後面抱住她,心藻卻掙開他。

“楚伋,我們到底算什麽呢?我是屬于江東樓的,你也是,我們都是他的所有物,沒有任何自由,還談什麽喜歡。洛小铨教我,讓我從中享受快樂,我做不到,我沒法從這種禁锢中準确地分出哪一些是快樂,哪一些是恐懼,把快樂留住,把恐懼忘記,它們都混在一起,就像面粉裏摻了沙子。洛小铨說我不是個聰明人,我真的不是。”

“我真的很膽小。”陳心藻回過身來,認真地看着楚伋。

“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楚伋僵住,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藻轉身離開,狠心替楚伋關上門,把他一個人關在裏面。

珠燕看心藻出來有些納悶:“姑娘,今天怎麽這麽快,楚公子不舒服嗎?”

心藻搖頭,珠燕看出心藻有些沮喪。

心藻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裏還殘留着煙火的味道:“珠燕,我們回去吧,今天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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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怕死。

怎麽會不怕呢?

洛小铨都死了,她憑什麽幸存?心藻睜着眼睛躺在床榻上,怔怔地看着房梁。

她剛發現,原來自己的心腸這麽硬,為了活,她可以輕易地留下楚伋一個人被關在裏面。

一起活着,總比一起死要強。

她其實可以解釋給楚伋聽,為什麽要分開,她害怕楚伋像洛小铨一樣,被人一刀刀捅死,是為了他好,所以不要再跟自己糾纏在一起。

她沒這麽說,她只是直接跟楚伋斷了一切,不是為了他好,不是為了保護他,就只是因為她害怕。

比起這蝕骨的恐懼,喜歡,算什麽呢?那麽多人都沒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多她一個又有什麽關系。

她原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夠和楚伋在一起,現在不過是回到事情本來的樣子,她必須守着不愛她、她也不愛的夫君,孤獨終老,事情原本就是應該這樣的。

她一個小妾,夫妻二字之旁多餘的人而已,何以強求。

如果不是因為江東樓被那個叫玉仙的女子捅傷,對女人有魔障未除,她陳心藻早就确确實實是江東樓的人了,發生在楚伋身上的事,原本都應該是她來承受。沒有被不喜歡的男人侵占,不過是她運氣而已。

都是運氣而已,她怎麽能仗着運氣,與任何想要壓碎她的東西去抗争呢?

雜草會去咒罵車輪嗎?不會,它只會朝車輪駛去的方向彎着腰,感謝車輪沒有碾碎自己。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她沒想過要恨江東樓,反而一直對江東樓期望着,期望江老爺哪一天善心大發,厭倦了楚伋,早點放他回家。

心藻忽然想起洛小铨曾經跟自己說過,若想幫誰,站到高位才有權力去幫。按照他們的規則來他們才會給你權力。

趕緊給老爺生個孩子吧,最好是男胎,老爺一定高興,夫人也會高興,到那時,陳心藻在江府會有一席之地,那樣她就有了權力,可以保護想保護的人。

最卑微的人,也會擺給她一條向上爬的途徑,這樣她就可以一直朝着那條路努力,不用想三想四,想着怎麽逃跑。

不知道楚伋說的那只逃亡的黑豬,若是生了豬崽就不會被殺,它還會不會跑呢。

過了年之後,被大雪藏匿的春天漸漸露出馬角,清晨的陽光很好,照在早被人看厭的舊雪上,心藻昏昏沉沉醒過來,心裏一直像是遺棄了什麽,空落落的,但她不覺得傷感,她好像不會覺得哀傷了。

放棄了楚伋,這只讓她五髒六腑很難受,身體上的難受。

但要是活不成,那這身體的難受也沒有了。

這些天心藻都沒有好好吃過什麽東西,她艱難地坐起來,胃裏的難受讓她空嘔了一下。

“老爺去夫人那裏了?”心藻走出屋子,問院裏的珠燕。

珠燕點頭。

“那我也去。”心藻轉身回屋換衣服。珠燕趕忙叫住她:“姑娘,您還好嗎,最近有些奇怪。”

“我挺好。”心藻漫不經心。

“姑娘,您之前都躲着老爺走,怎麽現在總是讓我打聽老爺在哪。”珠燕又問。

心藻:“我想見老爺,不然他都不知道我存在,這怎麽能讓老爺喜歡呢?”

珠燕:“可是,您不是……不喜歡老爺嗎?”

心藻笑了:“別傻了,怎麽會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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