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重逢
重逢
于北川在國外待了兩年半,時間不長,但也不算短。他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适應得很好,每天刻苦地學習,勤奮地打工,也交了一些朋友。他在周圍的華人圈子裏有不錯的口碑,他體貼,耐心,總是面帶微笑,卻始終給人一種若隐若現的疏離感。
在這兩年半裏也有人對他示好過,有男人有女人,有華人有老外,只是他無一例外都拒絕了。這一輩子還很長,他無法預知自己的人生是否還會再出現一個令他癡迷的對象,但至少在未來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裏,他已經無法再愛上任何人。
在分別的日子裏,于北川沒有一天不在思念謝杭,他就是他心裏的一盞燈,疲憊的時候他會想起謝杭的拼勁,落寞的時候他會聽見謝杭的笑聲,早晨半夢半醒時,謝杭就躺在他的懷裏,他們頭頸相交,彼此依偎,一如當年熱戀時那樣親昵。
于北川也會忍不住想象謝杭現在的樣子,他還是那麽任性又好強嗎,他的鬼主意和臭脾氣都使在了誰的身上?這幾年他大概有了新的戀人吧,說不定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如果可以,于北川真想見證他最幸福的一刻,那時候謝杭的臉上一定帶着他前所未見的燦爛笑容,而那段錯誤的感情和不幸的回憶,在他身上已經不再留有任何陰影。
他該祝福他的。
這兩年多裏,洪靜芸一直會定期往于北川的信用卡裏打錢,于北川用獎學金支付了一部分學費,平時也在兼職打工,只為了能少用到一些來自謝家的資助,雖然洪靜芸對此毫不在意,但這麽做至少能讓他心裏的愧疚稍微減輕那麽一丁點。
碩士畢業後,于北川最終還是選擇回到了故鄉,他回國前小心地征求過洪靜芸的意見,理由是他的父親還葬在這裏,他不願丢下他一個人遠游異國,洪靜芸眼看謝杭至今絲毫沒有想起過去的跡象,于北川這幾年裏也還算安分,便點頭同意了。
于北川回到闊別的故鄉,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甚至連讓他感嘆一句物是人非都沒有機會。他順利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開始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日子過的不壞,但也算不上多好。
他和謝杭就生活在同一個地方,要找到他并不難,可于北川記得自己答應過洪靜芸的話,并沒有動過去找他的念頭。想念謝杭已經成為一種習慣,而見不到他則是另一種習慣。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和謝杭已經不會再有交集,卻沒想到重逢的這天會來得這麽猝不及防。
于北川工作的鑒定中心挂名在一所醫科大學下,工作地點緊挨着醫科大附屬醫院,那陣子正逢陰雨天,他像往常一樣下了班要回家,卻在出門時撞見了來醫院給謝辛送晚飯的琴姨。
琴姨見到他時一臉的驚喜,一邊詢問他這幾年的情況,一邊嗔怪他回了國也不去一趟謝家,接着非要拉他一起去看望謝辛,“走走走,這麽幾年不見,小辛也想你着呢,他現在一個人待在醫院怪可憐的,整天也沒什麽人去探望,你跟他從小一塊長大的,怎麽說也得去看看他。”
于北川在病房裏見到了謝辛,他和當初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五官中還是帶着少年的稚嫩,只是面容比以前更憔悴了一些。謝辛見到于北川時顯然十分驚喜,他和于北川比跟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還要親近,他一下就從病床上坐了起來,雀躍着問:“北川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好幾年沒見過你了,你是專門來看我的嗎,還是……你也生了病?”
于北川看到他這副高興樣子,也笑道:“我就醫院旁邊上班,剛才下班時碰巧遇上了琴姨,她說你在這裏住院,我就和她一起過來看看你。”
接着謝辛又滔滔不絕地拉着他說話,不知道是久別重逢太過欣喜,還是謝辛在醫院裏一個人憋壞了,于北川覺得他比以前開朗了許多,于北川給他講了一些這幾年在國外的見聞,謝辛聽得津津有味,晚飯都沒心思吃。琴姨在旁邊嗔他:“看你開心成這樣,連吃飯都忘記啦?”接着轉頭又對于北川道,“對了,阿杭也在這裏,等會兒你也去跟他打個招呼吧。”
聽到這個名字,于北川頓時一陣猛烈的心悸,過了幾秒才緩和下來,接着又緊張地問:“他怎麽了?生了什麽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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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姨道:“也不是生病,最近不是老在下雨嘛,他腿一直疼,今天就來醫院做做理療。”琴姨看了看時間,“時間也差不多了,他應該做完就直接走,不會到心髒外科來的。我帶你下去跟他打個招呼吧,阿杭他現在……哎,一會兒你見着他了可千萬別問他腿的事。”
于北川本該拒絕琴姨的提議,他随便就能想出一堆借口,于情于理他都不該再去見謝杭了,可他的理智還是沒辦法戰勝掩埋多年的渴望,還有那點自私的僥幸。只是去見一面而已,就一面,就當作是兒時玩伴的偶然重逢,看看他現在變成怎樣了,頭發有沒有剪短,皮膚有沒有曬黑,胖了還是瘦了,再聽他說幾句不客氣的話,然後就毫不留戀地離開,再也不見。
于北川跟着琴姨一起下了樓,他激動得心髒狂跳不停,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在微微發顫。
就在靠近理療科時,有個人從診室裏走了出來,走在了于北川和琴姨的前面,那人的背影和當年的謝杭十分相似,只是他右手拿着根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有些艱難的樣子,因此速度也比常人要慢一些。
琴姨突然朝前面叫了一聲:“阿杭。”
那個人回過了頭來,臉色蒼白,表情是冰冷而淡漠的,熟悉的五官褪去了當年的青澀,眼睛幽黑而不帶光彩,
那個人是謝杭。
于北川愣在了當場,原本的激動已經分毫不剩,劇烈的驚痛感從心髒蔓延至全身,讓他再也無法往前邁出一步。
琴姨幾步上前去,說道:“阿杭,你看我今天遇到了誰。”
謝杭看向她的身後,一眼掃到了于北川。他沒表現出什麽意外,當然也不會有任何欣喜,只是冷聲道:“于北川?”
于北川垂着眼睛,說話的聲音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二少爺,好久不見了。”
謝杭朝他走了幾步,盯着他冷笑道:“怎麽,跟我說話時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不想看我,還是不敢看我?沒料到我現在變成了個瘸子吧?”
琴姨連忙打圓場道:“北川哪會這麽想呢,這也都那麽久沒見了,你們倆多聊點這幾年的事,敘敘舊,說這些幹什麽。”
謝杭卻沒有給琴姨半分面子,“我愛說什麽用不着別人來管!”琴姨立刻閉了嘴,謝杭又對于北川說道,“看你現在留了洋,鍍了金,比當年長進了不少嘛,哪裏像我,當初不但被撞壞了腿,還撞壞了腦子,現在連東西都記不住了,于北川,我這輩子都贏不過你了,你開心嗎?”
于北川低頭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不敢去看謝杭的腿,也不敢去看他說出這種破罐破摔的話時會是怎樣的表情。他早料到謝杭在這幾年裏會有所變化,也樂觀地想象過無數種他現在會有的樣子,這種想象裏其實帶着他的祝福,如果謝杭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開心快樂地生活,那麽他的愧疚和自責也能夠稍微減輕一些。
然而命運并沒有善待謝杭,那場車禍不光給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的永久傷害,同時也摧毀了他的內心。如果說以前的他帶着棱角,那麽現在的他就帶着滿身的刺,這些刺會弄傷別人,也會弄傷自己,而當初那個心高氣傲、天之驕子一樣的少年,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那起慘烈的事故裏了。
謝杭得不到于北川的回答,冷哼一聲後就從他身邊走開了。琴姨過來小聲對于北川道:“阿杭自從出了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他剛才那些話你別往心裏去。”
于北川隔了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我知道的。”
那天琴姨和謝杭回到家後,于北川跟謝杭見過面的事很快就被洪靜芸知道了,事後她嚴厲地警告了于北川,而謝柯和于北川聯系上後,卻興致勃勃地向他提出了任職邀請。于北川再三推辭,洪靜芸也勸過謝柯放棄這個主意,于北川已經不敢再和任何一個謝家人有太多的牽連,卻唯獨和謝辛的關系愈發親近起來。
于北川工作的地方和謝辛慣常去的醫院挨得很近,每次謝辛住院時他都會抽空過去陪他。謝辛沒什麽朋友,也已經算是沒有親人,和于北川的重逢讓他像是得到了一個缺失了很久的兄長。于北川很心疼這個先天病弱的孩子,只是他也明白,自己關懷謝辛的目的并沒有那麽單純,在二人相處的時候,他總希望能從謝辛的嘴裏聽到一些關于謝杭的只言片語。
有一天于北川又去探望謝辛時,謝辛突然小聲對他說道:“北川哥,剛才那個護士肯定是喜歡你,每次只要你在,她給我拿藥時都笑得特別甜。”
于北川有點好笑,“你怎麽淨注意這些。”
謝辛蒼白的臉上泛着笑意,問:“那你喜不喜歡她?”
于北川簡潔明了道:“不喜歡。”
謝辛沒再說話,安靜了一會兒後突然問道:“是因為二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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