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幾日後,蘇文澤又一次上了客船,又一次回了臨安去了。

彼日,恰好下着一場秋雨綿綿,在得知蘇文澤要離京城之時,蘇文若便匆匆尋來一把紙傘,而後執傘獨走在長街之上,往某處方向走去,眼前斜雨紛飛,朦胧一片,四周一派冷清。但見兩道所栽着的樹木,此時正被秋風迫得搖落了些許黃葉,而那些許黃葉此刻正徐徐随風飄落別處,只是看似甚為孤寂。

然,當他到時,蘇文澤卻早已上了客船。

而後,他只愣愣地立于岸邊,只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了無蹤影。

“不知這一別,可要等上多少的年年歲歲呢?”蘇文若執傘立于岸上,而後看向彼岸莞爾一笑,“當年是我的錯,我是不該如此對你的……文澤,我後悔了。你說你喜歡我,可……你如今,連讓我對你好的機會也不給了。”說着,他不由得擡手撫上了臉上的那道傷痕。他每每想起這道傷痕,便想起了蘇文澤,想起了昔年裏已然泛黃的美好回憶。

明明先前他對自己還是那般的好,怎的一覺醒後,這世間萬事仿佛都變了一樣。他不再喜歡他了,也不再對他好了,這天下再無能予他溫暖之人了。

立于原地不知已過許久,等他回過神來,雨已漸漸小了,他随之收傘垂眸,轉身拂袖而離。

後來回到蘇府,便聽聞他染了風寒,彼時他裹着被子在床榻上睡了好幾天,又是喝了好幾天的藥方才好了許多。

某日,莫錦秋與蕭畫前來拜訪。

蘇文若瞧見蕭畫時,便不由得低了腦袋,只因他一瞧見蕭畫,便會想起鄉試不中一事來。他倒也無奈得很,那時如此自信,而今卻是如此的慌……

“文若兄。”莫錦秋微笑着拱了拱手。

“錦秋兄。”蘇文若擡首,唇角輕扯出一絲笑意,而後亦向他拱了拱手,接着,目光落在了蕭畫的身上,随後作揖,“蕭公子。”

蕭畫一愣後,随之也向他回了一揖。

“文若兄,好久不見。”莫錦秋依舊是微笑着,只見他伸手拉過了蕭畫的手,随後一同坐下,“你身子好些了麽?”

“已是好了許多,多謝錦秋關心。”

莫錦秋點了點頭,然後似是想起什麽來,只将聲音放小了些許道:“哎,對了,我先前送你的書呢?可有翻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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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書?”蘇文若愣了愣。

“呃……你忘了?”

蘇文若仍舊是一臉茫然。

他還真的不知莫錦秋口中的那本書是什麽書。

二人無言良久,最後終還是莫錦秋先開口了,“罷了罷了!你忘了便忘了,只是可惜了……那書裏畫的那叫一個栩栩如生啊。”莫錦秋輕輕搖首啧啧道。

蘇文若瞥他一眼,倒是沒有說話。

“做什麽如此看我?哎,對了,你二弟呢?”莫錦秋忽的問道。

“走了。”

“走了?去了何處?”

“臨安。”

“何時回來?”

“不知道。”

莫錦秋聞言,随後愣了愣,接着,他便輕輕一嘆,伸手拍了拍蘇文若的肩。

“那你……打算如何?”莫錦秋小心地問道。

“等他回來。”

莫錦秋點了點頭,也不接着問下去了。

怪不得今次見他形容如此憔悴……原來是為了蘇文澤。莫錦秋擡眸看向了蘇文若,但見眼前之人竟是比以往還要消瘦許多,滿臉哀傷失落,自然與記憶中的那人相差甚遠。

閑聊一會兒之後,莫錦秋便要與蕭畫回去了,然在即要拂袖而去之時,他卻是止步回首道:“等有何用,倒不如你親自去臨安找他。”語罷,便牽起蕭畫的手,一同離去了。

彼時,蘇文若卻愣在原地許久也未有回神,直至蘇青執着一封信箋,臉上帶着笑意跑來,而後輕扯他衣袖時,他方才回神,随之微微低首看向了她。

“二哥他問我,你近來過得如何。”蘇青擡起秀氣的臉,笑眯眯地道,“而後,我便與他說大哥你染了風寒,病了好一陣子。”

“哦,那他怎麽說?”蘇文若問道。

此時他的雙眸亮如星子,心也不由得怦怦直跳起來。

“不知道。”蘇青吐了吐舌,随後将手中的信箋揚了揚,“還沒看呢。”

聽蘇青如此一說,他便不由得多想了起來,但連眸子也黯淡了幾分。他想,只怕此信單單是給蘇青寫的,而沒有給自己寫來一封信……文澤難不成真的不想與自己說話了麽?便連幾言幾語也不願寫給自己了嗎……

“二哥說,讓你保重好身子。”蘇青道。

“嗯。”蘇文若點了點頭。

“大哥,青兒想知道,你喜歡二哥嗎?”說着,蘇青便坐下身旁的一張石凳上,而後将手中的信紙随意放在一邊。

蘇文若沉默不語,只垂眸看着地下的一塊石子出了神。

他其實是喜歡他的。

若是不喜歡,當初便不會承歡于他的身下,也不會在他告辭自己時,心裏會覺微微的難受。若是當初對他好些,若是當初能明白自己心下之意……那麽那人是否便不會走了?

可幻想終歸是幻想,夢醒之後,這世間萬事仍如舊時,時光終究是不可轉返昔日。昔年的一切一切,如今回想起來時,不過淡然一笑罷了,他現下只想等他回來,而後與他一同離了京師,尋一處依山傍水之地,相守餘生。

只曾想過,閑來執子對弈,品茗笑談如此之事,雖是平淡如水,卻是他此生所望。

他想要的,不過如此。

蘇青的話,他并無回答。等他開口之時,他便已說起平常的閑趣之事了。

當夜,蘇文若坐于書案之前,目不轉睛地盯着案上的那張白紙,似乎是在猶豫着何事,只待得良久,他方才挽袖提筆,随之沾墨下筆,但見他下筆時的手腕輕顫,也不知正緊張些什麽,只将一好端端的字,寫得歪歪扭扭的。

“文澤,何時回來?”他只寫了這一句話,便擱筆不寫了。

翌日起身,就讓人将信寄去臨安。

只是一日複一日的等,卻終究等不來那人的一封回信。于是,在某日夜裏,蘇文若再次提筆寫信,而此次信中內容俱是些擔憂之語,隔日使人寄信後,他便又是一日一日的等了。

後來,他便時常給蘇文澤寫信了,雖是得不到回信,但他知道那人定會看的。

……

秋去冬來,複是一年寒梅花開之季,薄雪覆了枯葉,寒梅點綴了白雪,冬風拂去了枝頭梅花,散作了一片初冬之季。

今日下了小雪,蘇文若便特意地将那件淡紫色袍子翻了出來,而後抖開來便披上了。他還記得這件袍子,是蘇文澤送給自己的,所以他是一直好好留着的。

披了外袍,踏出房外,走上回廊時,便見到了姜夫人。

蘇文若愣了愣,只趁她沒有看過來時,匆匆跑走了,而後他躲在假山之後,暗暗松了口氣。

自那事之後,姜夫人便與他疏遠了許多,甚至連話也不願與他多說,如今便連看他的眼神,也帶上了微微的厭惡。

如今這蘇府裏頭,願與他說說話的怕是只有蘇青了。昔日那調皮愛鬧,總是瞧不起自己的小丫頭,而今卻是唯有她能予自己溫暖了。

等姜夫人走後,蘇文若方才離了蘇府,在外四處閑逛了。

又過了些時日,便是新年了。除夕那日,滿城自是熱鬧得很。

而此時月色朦胧,寒星點點,蘇文若卻是沐了一身月華,坐于院中獨賞冬景,四周甚為安靜冷清,時而也隐約聽到爆竹聲響,然,爆竹聲未停,接着便有天花于天而綻,只散作千花萬花,随風墜落下了人間。

“文澤……”喚罷,他便端起一盞溫酒一飲而盡。

他記得去年的除夕,還有文澤陪他……

想到此,他只更覺難受,他随之放下溫酒,只擡首望了一眼彎月後,他說:“我要去臨安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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