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1)

下過雨的西涼宮殿,在雨後微陽中靜靜矗立,宮門前的大廳上,禁衛軍整齊劃一的羅列而立,手中的長刀,在陽光照射下反映出冷冽鋒芒。

幾名內閣大臣與二品以上的妃嫔,以及太後全在宮門前聚齊了,一側尚有以何亮為首,備好轎辇的仰德宮宮人們。

随着宮門的開敞,衆人目送着便衣車隊緩緩進到宮門。

領首的馬車率先停下,布簾一掀,莫毅高大魁梧的身影下了馬車,快步上前向太後與皇後等人行了宮禮。

太後淡淡說了句“大人免禮”,随即便讓另一輛馬車下來的人影引走目光。

只見那再熟悉不過的颀長人影,先行步出馬車,随後一手撩着布簾,一手牽着另一道嬌小人影步下馬車。

此情此景,登時驚攝了在場衆人。

在場衆人,除去太後一人認出南又寧身份之外,其餘者大多不識她面孔,只是互相觑視,揣測起她的來歷。

太後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八年前被先帝下令流放邊關,且永世不得返回皇京的南又寧,竟然會再次出現在這座宮殿裏。

“兒子給母後請安。”

震驚之間,易承歆已大跨步來到太後面前,行了個禮,在他身後的南又寧,則是一并跪了下來,低垂着面容不敢擡起。

礙于閑雜人等在旁,太後不敢發難,就怕給皇室丢了面子,淪為笑柄,只得死死忍住。

“陛下終于肯回來了。”太後只得面露微笑,話中有話的挖苦。

不予理會太後那一臉的責備,易承歆兀自言道:“兒子這次去了一趟西涼的最南邊,見識到了邊關生活的險困,以及當地百姓的種種不便,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訪察,朕明日便要召集內閣大臣進宮商議在邊關築護城一事。”

“陛下一心為民,自然是好事,更是西涼王朝上下的福祉。”太後話鋒一轉,目光冷瞥向他身後跪着的南又寧,道:“陛下尚且年輕,雖是英勇無雙,可也得當心被旁人迷惑,淪為後世之人所唾棄的昏君。”

易承歆不以為意,道:“母後,朕此去邊關,還見着了一位故人,母後當知朕與這位故人交情匪淺,朕便将她帶回宮裏。”

“陛下莫不是忘了先帝的教誨?就不怕成了千古罪人嗎?”太後面色一凜,嚴厲地拔高嗓子。

“朕不敢忘。”易承歆目光陡沉,特別換了自稱詞謂,可随後又朗聲道:“但事過境遷,如今先帝已去,昔日京中名門南氏亦已遭誅三族,朕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的太子,朕不過是顧念舊情,欲将遭受牽連的無辜故人領回宮裏,母後倒是說說,朕何罪之有?”

面對易承歆目光炯炯的注視,及那一派大義凜然的神态,太後一時竟無可反駁,怔了好片刻方回神。

“陛下這是——”太後氣極,卻又不能在一幹要臣面前發難,只得硬生生忍下,口氣嚴厲地道:“做為西涼的主兒,想必陛下比哀家更清楚,這些年來陛下膝下無出,後宮虛空,外人繪聲繪影,民間更是流傳着各種揣測謠言,陛下難道就不怕會因為這個罪臣而落人口舍,淪為西涼的笑柄嗎?”

此言一出,一旁不敢出聲的楊貞儀,刷白了臉,心下驚詫:莫非當真讓那些人說對了?陛下真有斷袖之癖?

思及此,楊貞儀順勢挪目,望向仍跪于易承歆身後的南又寧。

與此同時,易承歆轉過身,彎下腰,一把挽起南又寧,無視于她驚惶的面色,以及一衆要臣等人的震愣,将她拉到自個兒身旁。

易承歆神色嚴峻,目光爍煉地道:“既然母後問起,又有這麽多人在此見證,那麽朕也就不藏着這個秘密了。”

“藏什麽?!大庭廣衆之下,還望陛下自重,莫要做出有辱西涼皇室,愧對先皇列祖的荒唐事來!”太後鐵着臉低喝,生怕易承歆會在衆人面前說出可不得體的話來。

易承歆嘴角一揚,早在八年歲月中歷經風浪,已內斂沉穩的眉眼,難得透出一絲年少時方有的反骨不羁。

他啓嗓道:“不錯,這位是當年被先皇下令流放邊關,曾出任太子少師的南又寧。世人只知她是禮部侍郎府的獨子,卻不知,其實她是被迫女扮男裝,只為了扛起南氏的女兒身。”

話音方落,在場聽聞此事的衆人,無不面露驚愕。

太後憤然地反駁道:“陛下莫不是以為可以捏造如此荒唐的謊言,瞞過衆人雪亮的眼睛?這南又寧怎可能是女兒身——”

“母後如若不信,一會兒便派慈安宮的女官上仰德宮驗明正身吧!”易承歆冷冷一句話,打斷了太後的高聲質疑,更讓一旁同樣心懷困惑的要臣們暗暗震驚。

太後霎時刷白了臉,驚疑不定的目光,直盯着一臉困窘的南又寧。

“陛下……”南又寧亦讓易承款這一連串的舉動驚呆,她滿臉慌張的望着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易承歆卻只是不發一語,兀自拉起她的手,兩人一同乘上了轎辇,消失在衆人視線裏。

搖搖晃晃的轎辇上,南又寧扯了扯易承歆的手,甚是不安地凝瞅着他。

興許,不安的原因尚有其他……望着這座曾經熟悉、如今陌生的輝煌宮殿,八年前那場抄家夢魇,又在腦中浮現,教她心有餘悸。

易承歆反手握住她微微發抖的手,沉嗓道:“別怕,有我在,誰也動不得你。”

他看得出她心底的惶恐,亦明白她重回舊地,肯定心有餘悸,可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看似擁有一切,實則連保護心愛之人都無能為力的傀儡太子。

“陛下,微臣到底是有罪之身,怎能這般與陛下平起平坐,只怕會害陛下遭人非議。”她垂下眼,面色蒼白地低聲道。

“既然随我回宮,這等芝麻綠豆大的事兒,就無須你來操心。”

她這是替他的皇帝威望着想,卻被他說成是芝麻綠豆大的事……雖然不合時宜,可南又寧當下聽了,竟覺得哭笑不得。

“一會兒太後肯定會派她宮裏的女官過來,你且忍忍,我會讓人在一旁看着,不會讓她們做得太過火。”

聽出他話裏的憂心,她心口甚暖,擡起臉兒微微一笑。

他亦撇眸注視着她,見她神色逐漸轉好,眼底不再只是惶懼,打從踏入宮門便始終懸宕的一顆心,總算能稍稍安放下來。

“這麽多年再回皇京,可有什麽想法?”

南又寧怔了下,幽幽一笑,道:“很多事情都忘了……但,很多事情想忘也忘不了。譬如說,當時陛下還是太子,成天拉着微臣在宮中到處玩耍,甚至還便衣出宮去賭坊看熱鬧,那一陣子微臣一回家便無法專心抄寫經書。”

“那你都把哪些事給忘了?”聽她提及過往,他不禁露出會心一笑。

她低下頭,不吭聲了。

望着她難受的側顏,易承歆心下了然,她所謂那些已經忘了的往事,其實不過是她逼自己忘記的痛苦回憶,自然是與南氏遭抄家一事攸關。

他摟緊了她單薄的肩,不再與她回憶往昔舊事,只是這麽一路沉默的來到仰德宮。

轎辇停在主殿外的寬闊大院上,易承歆牽着南又寧步入主殿明間,南又寧望着這一方莊嚴之地,不禁有些退縮。

易承歆洞悉她的心思,道:“從今日起,你得開始把自己當作這座宮殿的女主人,無論走到哪兒,你都得擡頭挺,你不再是南氏之女,你将會是西涼王朝的皇後。”

此話一出,走在後頭的何亮與一幫宮人全都傻了。

南又寧怔了怔,腦中浮現方才伫立在太後身後的華貴女子,那想必便是當年嫁入東宮,今日已成皇後的楊氏。

“陛下欲立我為後,那原本的皇後該如何是好?”南又寧問出了衆人心底的困惑。

當料,易承歆眉眼不眨,神色若定的道:“楊氏非朕所喜,又多年無出,太後亦對她頗有微詞,朕若廢後,朝野誰敢有異議?!”

“廢後?”南又寧一震,“楊氏雖然不被陛下所喜,可她到底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怎能如此草率,說廢就廢?楊氏父親位居一品中書,是內閣要臣,陛下應當比微臣更清楚,若是廢後恐會引起楊中書不滿,後續将會引發怎樣的朝野動蕩,就怕會危及陛下的威信。”

聽罷,何亮等人俱是驚詫,不敢置信,這個一身男裝,看上去活似一個文弱少年的女子,在聽完陛下一席廢後宣示之後,竟然是第一個出聲反駁的人。

何亮入宮這麽久,未曾見過陛下對待一個女子如此慎重,換作是旁的女子,只怕是要高興壞了,怎可能如此正義凜然地出言相駁。

何亮心想:依陛下的脾氣,肯定是要發怒的。

陛下雖然非是個暴躁的主兒,可他說定的事,向來不容他人質疑與反駁,陛下英明睿智,善察且能辯是非,罕少有出錯之時,因而旁人大多不敢出言較辯……這個南氏只怕是要觸怒天威了。

豈料,何亮等了又等,卻不見易承歆出聲喝斥。

再瞅易承歆那張俊容,雖是面露不悅,濃峻雙眉深深攢起,抿緊薄唇,可他依然未口出怒言。

“南又寧,你究竟曉不曉得,此刻的你,是以怎生的立場站在仰德宮裏?”易承歆飽含怒氣的質問一出,何亮心下咯嗒一響,只道是南氏恐怕要遭殃了。

何亮再瞅瞅南又寧,卻見她腰身挺直,嬌小臉蛋高高仰起,面上不見一絲懼意,那雙大眼清澈有神,仿佛兩丸青玉鑲嵌其中,自有一番不可言說的靈秀之氣。

饒是見多了後宮各方絕色的何亮,竟也不由得被那雙靈眸深深震攝。

怔愣間,忽又聞易承歆怒聲道:“你是被西涼皇室抄家滅門的人,你無辜遭受牽連,被迫流放邊關八年,如今朕迎你回宮,要立你為後,你應當理所當然的承應下來,別人被廢被貶,那是他人閑事,與你何關?

別人的榮盛,會比你遭受的那些折磨還要來得重要嗎?”

南又寧咬緊下唇,別開了眼,始終沉默以對。

“你應當順順妥妥的等着被冊封,穩穩當當的住在這仰德宮裏,用皇後的身份報複西涼皇室,讓南氏再一次在朝廷中揚眉吐氣。”

聞言,何亮雙眼暴瞪,傻了。

這、這都是些什麽話?

陛下究竟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麽?他竟然主動要求南氏女報複西涼皇室?還直接不違的讓她以當皇後來報複,太荒唐了這是……

易承歆上前一把抱住了南又寧,将她按進懷裏,唇抵在她绾梳起的發髻旁,似啄似吻,親昵不已。

見此景,何亮不敢再偷觑,合袖躬身,以眼神示意随侍的宮人,齊刷刷地退出明間。

南又寧心下明白,他說的那些話何嘗不是道理?南氏對西涼王朝盡忠職守,即便她父親當真曾協佐過肅親王,可肅親王同是西涼皇族,她爹自認一生無愧于西涼,最終卻落得這般下場。

而她,不過是僥幸活下來罷了,如今能重回皇京,再次踏入這座宮殿,并且有機會坐上後位,為南氏一族揚眉吐氣,洗刷過去八年來的冤苦,她何必再憂心他人的榮辱?

旁人的榮辱,能重要得過一個家族的興衰嗎?南又寧總算明白,何以易承歆會如此氣惱,只怕是惱她在這種時刻,竟然還不自私一些的為自己打算,還有多餘心思替他人擔優處境,未免太過可笑。

南又寧心下一定,雙手在易承歆胸膛上攏握成拳,她眼底的迷惘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堅定之色。

“陛下教訓的是。”她長長籲了一口氣,像是把長久以來積累于胸口的怨氣,一次吐盡。

“你且安心在這兒待下,明日一早,朕便會召禮部尚書與內閣要臣入宮,拟議廢後一事。”

見她終于下定決心,易承歆臉色稍霁,大手撫了撫她光滑的後頸,語調低柔了下來,不再那樣強硬氣憤。

她在他懷裏點了點頭,心下不再彷徨,亦不再恐懼,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于她而言,家破人亡,遭誅三族,她還有什麽可怕的?

八年流放邊關,族滅家破,她還有什麽餘力去想旁人的事?她最應該做的,便是在易承歆的支持下,讓衆人知道,南氏并沒有被滅。

她,這個荀活的南氏之女,昔日流放邊關的罪臣,将會是西涼王朝的皇後!

纖纖人影立于臨華宮正院的前庭裏,一衆宮人尾随于後,絲毫不敢怠慢,只敢偷偷擡眼凝觑那位新主兒。

風過,吹動了人影一頭青絲與裙擺,她身姿纖瘦,面若桃花,眉眼在胭脂描繪勾勒下,透出一股靈秀氣。

—襲粉紫色繡芝草與如意紋飾的琵琶袖長襖,下搭淡紫繡蘭花紋飾的千褶裙,長發一半散下,一半绾成簡潔素雅的盤花髻,兩側發邊各簪了朵掐絲琺琅玲珑花鈕,髻上插了根鎏金鳳銜珍珠發釵。

她不比後宮妃嫔美豔,橫亘于眉間的那抹堅韌,更讓她在看似柔弱的外貌上,添了一分西涼女子罕見的英氣。

可偏偏,正是這般矛盾的氣質,使得她與宮中女子都不同,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雖談不上絕世驚豔,卻自有一股不凡氣韻。

南又寧循着記憶,踩着與過去一樣的路徑,步入東宮西院,先在栽滿紫陽花的庭院裏逗留片刻,随後又到了蓮花池前的花榭,欣賞起滿池子的蓮花。

“姑娘也喜歡蓮花嗎?”一旁伺候的宮人宛玉,機靈地出聲問道。

南又寧嘴角微揚,依然目不轉睛的盯着那一池聘婷粉蓮。

“陛下也同姑娘一樣,特別喜愛這池蓮花,只要得空便會來這兒小憩,坐在花榭裏一邊賞蓮一邊讀經。”宛玉順着南又寧那欣喜的神态,兀自往下言道。

“讀經?”南又寧的目光總算收回來,微訝的睐向宛玉。

“是呀,陛下只要來這兒,不是坐在花榭裏讀《楞嚴經》,便是上西院的暖閣裏臨字帖,或是抄寫《心經》。”

“我想去暖閣瞅瞅。”南又寧微笑要求。

身為出自仰德宮的宮婢,宛玉怎會不知,打從這位姑娘入宮後,陛下的心思便全在姑娘身上,更發話下去,見姑娘如見陛下,姑娘之言,宮中上下必從之。

由此可知,這位姑娘是何等的貴重,甭說是要看一個小小的暖閣,就是要看鑿遍整座宮殿,再築一座金宮供姑娘歡心,只怕陛下亦會眉眼不擡的一聲令下。

“姑娘請。”宛玉領着南又寧往西院走去。

南又寧小下暗笑,卻也沒開口點明,其實,她對這座臨華宮并不陌生,即使經過了八年,可在這兒的一景一物,她未曾忘杯,更教她驚詫的是,這兒絲毫沒有任何的變動,與八年前的模樣分毫不差。

步入暖閣時,宛玉躬身退至一旁,道:“姑娘,暖閣是禁地,若無陛下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入,請恕奴才在此候着。”

“禁地?這兒幾時成了禁地?”南又寧不解地低喃,而後兀自緩步往前走。

推開漆金大門,菱花窗,鋪着金錦的大炕,紫檀木嵌雲石挂屏,金絲楠木八仙桌與太師椅,每一樣物事牽動着往日回憶。

她不知不覺的紅了眼眶,逐一撫過屋裏的陳設,接着繞過挂屏,進到裏間充作休憩的寝房。

步入其中,她的目光随即讓金絲楠木雕紋妝臺前,那擺得滿滿的各式花簪金釵吸引。

這暖閣幾時多了那些女人家的物事?南又寧愣在原地,目光發怔。

心底泛起諸多揣測,南又寧不由自主地挪步往前,在妝臺前彎下腰,探手執起一支鑲珠掐絲琺琅藍雀花簪。

驀地,一只大手接走了她方執在手裏的花簪。

她驚詫地拾起眼,在光亮的銅鏡中,看清了不知幾時立定在她身後的高大身影。

鏡裏的他,一身盤金龍紋繡玄黑長抱,墨發簪玉,白皙俊容,俊麗輪廓,深邃而專注的目光,教人望之心怯。

他朝着鏡中的她微微一笑,眸光溫柔如蜜,大手探向她發後,将那支藍雀花簪插入發鬓裏。

“這些簪子全是我覺着好看,特意留下來的。”他目光灼灼地直睇着鏡中的如花嬌顏,大手撫過她插上發簪的發髻。

“我總想着你換上女裝的模樣,不知該有多好看,這些簪子如若能由我親手為你簪上,那就更好了。”聽着他這番甜言蜜語,她面泛粉暈,頰若桃花綻放,對着鏡子嫣然一笑。

撫在發上的大手,緩緩下滑,握住了她單薄的肩,而後将她擁入懷裏,他低俯俊顏,嗅着她發上的蘭花香氣。

那蘭花露是宮廷禦品,由于相當稀罕,唯有一品以上的妃嫔方能用得。

易承歆恨不能将宮裏最好的東西,統統捧到她面前,讓她受盡嬌寵,區區一瓶蘭花露又算得了什麽。

将下巴輕抵在她頭心,他鳳目一揚,直勾勾的望着鏡裏的麗容。

“我與內閣再三周旋,也與楊中書徹夜長談,我向他保證,楊氏一族在朝中依然是最強盛的氏族,甚至,我能保證楊氏将成為西涼日後最強大的氏族,楊中書接受了我給的條件,願意勸說楊貞儀,讓她以嫁入皇室多年無後為由,貶為賢妃。”

一直以來,貴族女子被送入宮裏,便是淪為政治籌碼,楊貞儀亦是如此,易承歆甚至直接找上楊中書談判,卻未曾詢問過楊貞儀的意願……

南又寧雖替楊貞儀感到悲哀,可她也明白,易承歆是皇帝,即便楊貞儀不願,又能如何?

“結缡多年,陛下……可曾碰過楊氏?”南又寧望着鏡中的男人輕問。

“你可以找何銘問個明白,自你離開之後,我何曾碰過其他女子。”他毫不遲疑地回道,神色是不容她質疑的堅定悍然。

“微臣信得過陛下。”她微笑,聲嗓輕柔。“微臣只是覺着這宮中的女子很可憐,她們嫁入宮裏,卻注定得守寡終生。”

“她們會嫁入宮裏,多半是為了替家族掙求一席之地,要論哪個是對我真心以待,恐怕也找不到幾個。”

他語氣甚是嘲諷,卻也道明了人心之深沉,後宮女子皆有所求而來。

“陛下可曾想過,微臣對陛下亦有所求。”她忽爾幽幽地啓嗓。

“你求什麽?”他恨不能将心掏出來,雙手奉上,他有什麽給不起的?

“我曾以為,這輩子只能以男子身份活下去,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能恢複女子面貌……我更沒想過,能成為陛下的妻,可我曾經以男子身份活過,我不若尋常女子,不懂百依百順,更不會逢迎讨好。”

“我從未要你百依百順,我愛上的,更不是你讨好的模樣。”他沉聲反駁。

“微臣對陛下一心一意,也盼望陛下能待我如初,只待微臣一人好,可微臣明白陛下貴為皇帝,坐擁偌大後宮,這樣的請求太無理……”

“有理。”他打斷了她的話。

她怔然,鏡中的那雙鳳目,灼熱直接,他直視着她,道:“我說過,從今以後,我的皇後只有你一人,而這座後宮也只需要你一人便足矣。”

“陛下為了微臣,當真要放棄後宮三千絕色?”她直率地問道。

“三千絕色卻無人比得上你,我要那三千絕色又有何用?”

“後宮裏的妃嫔,可都是從西涼各地精挑細選的貴族之後,陛下又怎會曉得,那些妃嫔比不上微臣?”

“因為她們沒有一個人如你一樣,膽敢當着我的面,對我怒目而視,更不會如你一般,當着我的面,膽天包天的女扮男裝,騙走了我的感情,害得我整整八年只能忍受長夜漫漫。”

沙啞低沉的聲嗓,落在她耳後,那張不安分的薄唇,輕輕吻上白嫩的雪膚,惹得嬌軀一陣顫抖。

她眸光略慌,直盯着鏡中,倒映在鏡裏的高大身影,自後方環抱住她,而他的俊顏低俯在她臉側,張嘴含住了她小巧的耳珠子。

她倒抽一口氣,呼息漸亂,既羞且窘,卻無法将目光自鏡中挪開。

“南又寧,你喊喊我的名字,可好?”

“陛下……”

“我想聽你喊我的名字,而不是殿下或陛下。”

“……易承歆。”

嬌軟的聲嗓,雖然略顯別扭,可聽在他耳裏,卻是無比的歡暢。

他一臉歡喜,眉眼染笑,交握在她身前的大手松了開來,将她轉向自己。

她赧紅着頰,揚眸相望,他彎下身,挑起她細致的下巴,張嘴吻上。

她癱軟下來,在他懷裏化作了一春水,而他正貪婪地汲取着這泓春水。

滾燙的舌肆意翻攪,與那方軟嫩小舌相纏,已分不清彼此的氣息。

大手探往她腦後,将那些發簪花鈕全——拔除,扔在地上,好讓那一頭烏亮青絲散落而下。

她眸光似潋滟靈秋水,眉間染上嬌媚,一頭長發圈着那張蒼白而秀美的小臉,無形中透着一股無邪的誘惑。

這模樣的她,美若仙,豔若妖,他胸口狠狠一抽,再次俯首含住她微腫的唇瓣,大手一把勾抱她纖瘦腰肢,讓那溫軟的身軀緊緊貼附着自己。

“陛下……”她被吻得喘不過氣,雙手按在他僵硬的胸膛上。

“別拒絕我,否則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會出什麽事。”他嘶啞地命令道。

望着他眼中灼燙的欲望,南又寧心口一緊,身子不可抑制地輕顫,然而抵住他的那雙纖手,卻緩緩放下不再抗拒。

他滾燙的呼息,噴灑在她臉上,似一簇簇火焰,雪白的肌膚泛起了點點紅暈。

他不住地吻着她,直至她脫口低吟,助長他的孟浪,他方将她翻過身去,再次讓她面向銅鏡。

她水眸迷濛,紅唇微張,呼息淩亂,卻見鏡中的男人開始着手解開她衣裙。

“陛下——”

“看着。”

他沙啞地下達命令,大手扯下了系玉的腰帶,解開了長襖……很快地,正對銅鏡的嬌小人兒,衣衫半褪,大片雪膚外顯,襯着那一臉的無助與嬌柔,反透出一般妖嬈。

修長大手先是撫過纖細的肩,而後解開了系于她頸子後的結,拉下了湖綠色繡紫蘭花抹胸,讓嬌小玲珑的雪白胴體,在鏡裏一覽無遺。

她的低嘴漸大,羞怯地別開臉,甩動了那一頭青絲,千絲萬縷的發絲半遮掩住如昙花初開的白皙嬌軀。

銅鏡中,黑與白相對襯,更教她顯得嬌弱,易承歆見着此景,幾欲血脈贲張,再也不能忍。

他吻上她細嫩的後頸,只手攏住了一側雪胸,明顯感受到嬌軀因他的碰觸而直打哆嗦,更因他的愛撫揉弄而開始顫抖。

“陛下……”她嬌喘着,似拒似迎,身子往前傾靠,雙手扶住了妝鏡的邊緣。

“過去有多少次,我曾在夢裏這般對你放肆,你可曉得?”

他的唇一路往下吮吻,自她的頸,來到雪白美背,雙手罩住了兩邊的雪嫩,以掌心磨弄,逼得她羞澀難耐地咬唇的呻吟。

大手将快站不穩妥的嬌軀轉向自己,他俯下身,以濕熱的唇舌,取代了掌心,一口含住了如團子般的雪軟。

她閉起眼,咬住下唇,怎麽也不敢望向身前的春景,直至那滾燙的唇舌吮咬了一口,刺痛卻也教人心悸的愉悅感,席卷而來,她方睜開了眼。

她一睜眼,便與那雙熾熱的鳳目相對,他直勾勾盯着她,嘴裏還銜着那朵嬌梅,她正欲揚嗓阻止,他卻像個嚣張的惡徒,當着她的面,輪流欺負起那雙渾圓小巧的雪胸。

她雙頰嫣紅,因着身子陣陣的敏感,不由自主地仰起頭,甩動一頭烏發,将身前半裸的高大男人掩蓋。

他雙手托住她後腰,幾乎是半跪下身軀,伏在她身前,狂肆而孟浪地吮吻。

纖瘦的雙腳在發軟,已撐不住自己,她往後一退,半坐在妝臺邊緣上。

他順勢站起身,拉起她的手,撫上緊繃結實的胸膛。

“你碰碰我。”他眼中滿是渴望。

她困窘交加,卻也沒有抗拒,順着他的意,貼覆在那片光裸胸膛上的小手,緩緩挪移,輕撫過堅硬的胸。

他心跳漸快,呼息随着她的愛撫而淩亂,而後,他抓起她的手,拉至嘴邊吻了吻,随後傾身上前,将她摟抱入懷。

她貼靠在他懷裏,心跳合一,氣息交染,這一刻,彼此心底俱是蕩起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他不住地親吻她的頰,她的耳,她的頸,埋首于甜軟的胸脯之間,眷戀不已的反覆流連。

嬌美的身子遍染紅暈,天真的欲,在他狂野且帶着溫存的撩撥中,逐漸被喚醒。

在一次次他滾燙唇舌的挑逗之下,她仰起如豔花般的臉蛋,雙手緊緊扶在兩側,承受着男人給予的各種嬌寵。

那舌,濕熱且滑溜,圈住了嬌嫩的蕾苞,牽引着她體內的敏感悸動。

潤濕了雪峰,随後滑過了平坦的腹間,探進可愛的肚臍口,輕掃一圈,惹來她幾近顫抖的呻吟。

大手拉下了寶藍色亵褲,他的吻落至了腿間,她嬌喘着低喊一聲,探手欲阻止,可惜遲了一步……

當他的唇舌,吻上了那朵嬌貴的花瓣,她哭喊了出來,雙手緊緊勾住他的後頸,似拒還迎。

他用唇舌逼出她的蜜,讓她在他劇烈的抽撤中崩潰,妝臺上的花簪金釵花钿全讓她的掃落在地。

弓起的汗濕雪軀,癱軟在妝臺上,她濕着眼,紅着鼻頭,方從情欲頂端跌下來,那一臉的無辜與迷茫,教人看了心疼。

他同樣滿身大汗,湊身上來,大手輕捧起那張尚未回神的臉蛋,愛憐地啄吻起來,然後将她抱起,來到紫檀木拔步床上,将她安放下來。

她散發而躺,香汗淋漓,嬌軟身子全是吻痕。

他解去身上僅餘的長褲,伏身上來,大手撫弄她纖細腰肢,然後滑至潔白似雪的腿根,或輕或重地揉按起來。

她渾身燥熱,經過方才他的撩撥,她已粗淺嘗過情欲滋味,自當曉得他接下來的攻占,将會是何等的猛烈。

“忍了八年,就為了這一刻,自始至終,我要的就只有你一個。”

他抵在她的唇上,呼息灼燙,目光灼灼,刻滿深濃愛意。

她眸光氤氲,蘭息徐吐,聽着他聲聲傾訴,心口不禁甜如蜜。

她張唇探舌,主動含住那兩片薄唇,柔軟小舌與他糾纏相濡,讓他早已蓄勢織的欲望,越發高漲。

他将她緊緊捧抱在懷,胸膛推擠着柔軟雪乳,剛強硬實的身軀,碾壓着嬌軟身子,将她這汪春水,逐漸想成了滾燙的春泉。

他分開了那雙纖細修長的腿兒,将昂壯的勃發,置于其中,而後一铤而入。

她在破身的痛楚中呻吟出聲,滑下眼角的淚水,卻是喜極而泣。

只因她很清楚,此時奪走她清白的這個男人,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這痛,遠比不上過去多年來,流離失所,失去至親的痛,她自然能忍得。

他吻着她的額,眸光相對,呼息相染,剛強的身軀磨弄着她嬌柔的每一寸。

他就是她的皇,她的王,攻掠着她僅有的每一分地。

“南又寧,我終于盼到你了。”在極度的歡愉中,他俊顏狂亂,反覆低喃着這一句。

她只是紅着臉,嬌喘不休,眸光似蜜,靜靜地凝睇着他,看着他為自己而失去理智,迷失在她的擁抱中。

他是西涼的皇,可此時此刻,她卻主宰着他的每個呼吸。

她既無豔骨,更無傾世之貌,卻因緣分,成了他心上的珍寶,更因他而留得一條命,如今方能為南氏一吐怨氣。

削瘦的腰臀,一次又一次的深挺,他的汗水灑落在她嬌軀,她的嬌喘,一聲遠比一聲還嬌媚,幾欲蝕骨。

他低沉的喘息,随着吻而落在她唇間,兩舌糾纏,誰也離不開誰。

壓抑多年的情與欲,在這一刻徹底爆發開來,他紅着眼,像頭失控的獸,盡情地在她體內掏索……

南又寧被臉上—陣濕潤的舔舐而驚醒。

她睜開眼,對上一雙火紅色的眼瞳,先是一怔,随後瞪大眼折腰坐起。

一只早已被馴服多年的火狐貍,正靜靜地趴坐在錦被上,用着熟悉的目光瞅視着她。

南又寧當下便認出,這是八年前在落虹林裏,她從易承歆裏救下的那只火狐貍。

她沒想過,當年南氏遭宮中禁衛軍破門而入,一夕之間家破人忙,而她走得倉卒,從此沒再回過南宅,自然也不知豢養在南宅的火狐貍下落。

她原以為,沒了人飼養,火狐貍不是逃竄離去,恐被見者射殺,要不便是因為害怕而躲藏于南宅,終至餓死。

她那時滿心懊悔,直想着不該将地養于南宅,應當在它腿傷痊愈之後便放回落虹林,可她當時就怕它若再回落虹林,終有一日會遭上落虹林打獵者而射殺,思及此處,她便将它留在身邊。

“原來你還活得好好的呀。”南又寧眼眶泛潮,探手撫了撫火狐貍那一身柔軟而紅豔的毛發。

“事情發生之後的隔一日,我便讓何銘親自帶人去南府搜查,看看是否有留下什麽東西,當時何銘找着了躲在後宅的火狐貍,便讓禁衛軍想辦法将它逮住,送進了宮裏。”

南又寧拾起婆娑淚眼,望向披着外衫,緩緩走近榻旁的易承歆。

“我知道你對它肯定有極深的感情,便将它養在臨華宮,不許任何人傷害……原是怕我的,更不讓任何人碰,就算是現在也一樣,除了日日喂養它的宮人之外,它誰也不讓碰。”

“陛下這是愛屋及烏,微臣當真無以回報。”她哽咽言謝。

他俯下身,擡手為她拭去淚水,眸光滿溢柔情,溫聲道:“該改口了,你不再是臣,而是我的妻子,日後将是西涼的皇後。”

她淚眼含笑,擡手勾抱住他寬闊的肩,将淚濕的小臉貼在他頸側,軟聲道:“妾身明白了。”

他寵溺的笑了笑,反手抱住她,這一抱驚動了她腿上的火狐貍,火狐貍敏捷地躍下床榻,站在地上仰視着相擁的兩人。

南又寧透過易承歆的肩頭,望向地上的火狐貍,對它漾開笑容。

那一年,落虹林裏,是佛的慈悲引領她與他相識,他倆的緣分,是天定,亦是神佛所賜予的緣分。

兜兜轉轉,幾經流連,磨難重重,命運終究還是将他們在一塊兒,倘若這是宿命,那麽她也甘願受之,不再畏懼,亦不再躲避。

旭陽高升,金豔豔的日光,将皇城鍍上一層金箔。

前幾日,皇城之內方經歷一場混亂,皇後因為多年無子,遭貶為賢妃,太後幾經力勸,然而聖意已定,無人能擋。

皇後遭拔,朝中自然也起了一陣騷動,可皇後的親族們并無太大反應,只是默默接受了此等結果,因此激起的漣漪并不大。

況且,遭貶的楊氏确實多年無子,帝後不諧的傳聞,早傳遍西涼,引來民間不少的非議與臆測,損及了西涼皇室的威望,楊氏遭貶不過是遲早之事。

而就在今日,皇帝爺将要在文武百官面前,親自冊封自邊關領回宮中的南氏之女為後,朝中上下無人膽敢勸阻,更無人有這份能耐。

當衆人得知,當年被繪聲繪影傳為斷袖之癖的皇帝爺,其實是早已戀上當年假扮男裝謀求官職的南又寧,為求一心人,從此君心不改,便明白皇帝爺是絕無可能放棄南氏之女了,若再貿然上谏,恐怕只不過是徒惹龍心不悅罷了。

因此,今日的冊封大典,西涼滿朝百官皆列位出席,皇城宮門更是大敞,讓百姓在禁衛軍的監控之下,在皇城前的廣場上一同慶賀新後冊封大典。

正紅色的筆挺宮綢,金色鏽線在布料上盤着鳳凰飛升圖飾,襯着象征吉樣的芝草如意紋飾,并以手指大的珍珠與瑪瑙點綴,眼前這件由宮中最一等的繡娘所裁成的簇新後袍,一攤開來便教宮人們驚豔震懾。

“娘娘,這後袍當真美極!奴媳聽尚服局的宮人們提過,陛下特地下令,要在後袍上繡滿珍珠瑪瑙,更讓內務府從庫房裏出最上等的昆侖珍珠,讓工匠将珍珠鎮上後冠,以彰顯娘娘的鳳儀。”

宛玉一邊幫南又寧着裝,一邊貼

同類推薦

陰陽鬼術

陰陽鬼術

玄術分陰陽,陽為道術,陰為鬼術。
林曉峰學鬼術,抓邪祟,可卻陷入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之中。
神秘的抓妖局,詭異的神農架,恐怖的昆侖山。
且看林曉峰如何斬妖魔,破陰邪!

逍遙小僵屍

逍遙小僵屍

女鬼別纏我,我是僵屍,咱們不合适!
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活人禁忌

活人禁忌

九歲那年,百鬼圍家宅,只為來要我的命!
爺爺為了救我,硬是給我找了一個女鬼當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