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2)
心地說及皇帝的用心。
南又寧上了妝的麗顏挂着一絲淺笑,着妝完畢便坐在妝臺前,讓宮人為她梳發,準備戴上鳳冠。
驀地,外頭傳來一陣騷動,宛玉眉頭一皺,迎了出去,卻見守在外頭的宮女全跪了一地,一名身着正裝,卻散着發的妃子,不顧随侍宮人的勸阻,正在大發脾氣。
“本宮貴為昭儀,為何不得入內?這兒雖是東宮,卻沒有太子居住,不過是座空着的宮殿,為何不得進?”
宛玉上前福了福身,語氣卻相當嚴凜的道:“陛下有令,臨華宮乃為皇後娘娘冊封之前暫居的寝宮,除了陛下之外,誰也不得擅入,即便是太後娘娘也一樣,沒有陛下口谕,一樣不得進。”
“混賬東西!”那名妃子順手抓起一側半月桌上的花瓷,狠狠地往地上砸。
宛玉見情勢不妙,欲起身前去喊來禁衛軍,不想,一道明豔的紅色人影卻自挂屏之後緩緩步出。
那名妃子一看見穿着大紅後袍的南又寧,神色悲憤交加,當下推開了阻攔的宮人,快步上前直瞪着她。
南又寧亦認出對方的身份來,盡管這張容顏在記憶中已有些模糊,可她自當認得當年險些“嫁”入南家的袁姵香。
那年大婚之夜,卻是南氏遭抄家滅門之日,那時早已無暇關心袁姵香之後的去向……此時一見,方知原來她也入了宮,成為後宮三千絕色之一。
“當真是你,原先聽那些人說起南氏之女的時候,我總想着怎麽可能,你明明就被流放邊關,早應該死在邊關,沒想到你如此命大,竟然能活着回來。”
察覺袁姵神情有異,南又寧默聲不應。
“你應該很驚訝吧?當年那個險些成為人情之下的犧牲者,被迫嫁給一個女扮男裝的假男人,只差那麽點就要守一輩子活寡的人,怎麽會出現在宮裏,還成了與住在冷宮裏沒什麽兩樣的昭儀。”
宛玉實在看不過眼,連忙出聲勸阻道:“大典在即,還望昭儀莫要讓衆人誤了時辰,一會兒轎辇便會過來接皇後娘娘,若是讓陛下等了太久……”
袁姵香冷冷地打斷她,“陛下為了她,都能丢下西涼王朝不管了,等上一會兒又會如何?”
聽出她話中濃重的醋意,南又寧心下了然,一臉平靜的道:“原來當年你早已喜歡上陛下,是我爹娘向袁大人施以人情壓力,方會同意把你嫁入南家。”
“我就不服!我身為袁家二小姐,本就該嫁給皇親國戚,我爹在朝中又受先皇看重,憑什麽無緣無故就得為了償還人情,被迫嫁給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
“昭儀請自重。”宛玉高聲提醒。
“南又寧,我還以為把南家給滅了,就能避開那場可笑的婚事,還能一并把你這個禍害給除了,卻沒想,甭管你是生是死,陛下只記挂着你,明明你假扮男裝,欺君犯上,是逆臣之後,偏偏陛下就只想着你一一”
話未竟,南又寧已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精致眉眼頓時被震驚與憤怒掩蓋。
“你方才說什麽?!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袁姵哼聲笑了起來。“怎麽,我說了什麽?我自個兒都沒聽清楚。”
南又寧聽得一清二楚,她方才字裏行間全透露着一個訊息,那便是她與南氏遭滅門一事息息相關……莫非,袁姵香便是當年的告密者?
南又寧腦門一熱,眼眶因怒氣而漸紅,她抓緊了袁姵香的肩,咬牙切齒的質問起來。
“當年向先皇密報的人,是不是你?”南又寧在腦中迅速将前因後果兜在一起,越發覺着袁家出賣南家的可能性最大。
袁鈞當年與父親交好,亦曾與肅親王有過來往,只是不若父親與肅親王那麽親近,然而她曾聽父親說過當年袁鈞對父親甚為忠心,兩人以兄弟相稱,父親對袁鈞甚為信任。
會否,父親與肅親王的信,曾經過袁鈞之手,因此袁鈞中方握有足以置南家于死地的把柄……可袁姵香到底是後姹女子,她如何能從袁鈞手裏取得那手信?
最大的可能便是,真正的告密者,應當是袁鈞!
推敲出這個事實的當下,南又寧渾身僵硬,體內血液仿佛寒冬凍泉,瞬間凝固,幾乎是愣在那兒,動也不動,宛若一尊木雕人偶。
“假如真是我,那又如何?你無憑無據,你能拿我怎麽辦?”
望着袁姵香那嚣張跋扈的嘴臉,南又寧想也不想,随即用手給了她一巴掌。
袁姵香一時反應不及,就這麽挨了一掌,跌坐在地上,面頰上浮現了火辣辣的鮮紅掌印。
此舉更是看怔了在場的宮人。
聽着她們一來一往的對話,宛玉逐漸明白了個中的嚴重性,連忙拉來一旁的小宮女,低聲吩咐。
“是袁家出賣了南家!”南又寧赤紅着眼眶,怒聲斥責。
“你怎麽不說說,南家靠着交情,便要袁家賠上一個女兒的終身,甚至賠上袁氏家族的榮華富貴,你們南家憑什麽?!”袁姵香不甘示弱的回吼道。
聞此言,南又寧心下怔然,腦中不意然地浮現,當年父親輾轉命蕭沅轉交給她的那封信內容一一
吾兒,此去勿要心存怨恨。
一切終有因果,圓通大師既己洞悉天機,洩南氏一族之運命,一切功過,神佛自有定。
為父半生戎馬,毛刃無數生靈,自當為惡因遭受惡果,方能贖去一身罪愆,為來世修善,唯一遺憾,唯有累及親族,幸虧神佛垂憐,慈悲憫人,留你為善,好為南氏續根。
當時,她不明白,何以父親在信中未曾叮囑她務必尋出告密者,更不曾要她為南氏尋仇,她那時年紀尚輕,未經風浪,只當是父親唯恐她會傻到與朝廷作對,會自不量力的傻到欲向皇室報仇,因而勸她放下。
如今想來,恐怕父親在那時便已心知肚明,自己是讓袁鈞給出賣了。
但,就如同袁姵香所言,若非父親主動向袁鈞求得這門親事,這一切又怎會發生?
只怕當時袁鈞是在極度不願之下,方會答允了這椿親事,而後又心生悔意,加上袁姵香不從,且從中推波助瀾,袁鈞才會幹下這背棄道義之事。
父親不怨不恨,甚至未向她透露只字詞組,也許父親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她知情,南氏是讓袁鈞給出賣了。
因果,因果,何謂因,何謂果?一切該從何算起?又該在何處終止?
南又寧一瞬間悟透了父親的苦心,雖然眼眶含淚,那一身凍骨的寒意,卻是逐漸退去。
觸見南又寧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打濕,宛玉心下一緊,低喊:“娘娘——”
豈料,南又寧擡起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随後揚起下巴。
“宛玉,幫我戴上鳳冠。”
和緩而平靜的宣示一落下,在場衆人無不驚愕。
袁姵香尤甚,她惡狠狠地瞪着南又寧,仿佛自個兒最寶貴的物事遭她搶奪。
南又寧卻不看袁姵香一眼,當此人不存在似的,兀自轉身入內,坐回妝臺前,讓宮人為她補妝。
宛玉捧起了那頂鎏金綴珠鳳冠,小心翼翼地為南又寧戴上,鏡中的女子秀麗端莊,眉眼之間盡透靈慧之氣。
她緩緩起身,頂着沉甸甸的鳳冠,身姿優雅的出了外間,淡淡望了猶然在原地,一臉恨色的袁姵香。
南又寧紅唇一揚,道:“你說的沒錯,當初南家不該憑着過往交情,便上門向袁家求這門荒唐的親事,可南家罪不致死,卻因袁家的出賣而遭滅門,如今功過相抵。你亦如你所願,進了後宮,可你費盡心機,終究也只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妃嫔罷了,這便是你該遭的報應。”
聞言,袁姵香咬住下唇,滿眼恨意的流淚。
“從今往後,我,南氏之女,将會在陛下的恩寵下,成為西涼王朝的皇後,我會鋪佐陛下成為一世明君,重振我南氏的家門名聲,而你們袁家終究會衰亡,在後世流傳中逐漸消失,無人記得,更無功可耀!”
這便是對袁鈞等人最好的報複。
倘若說,南家遭滅是父親此生造的殺孽太重,必得為此付出代價,那麽,做為南家唯一的幸存者,她謹守佛誡,往後便以廣積福德,來替南氏償還業障,好讓神佛網開一面,讓南氏洗刷污名,在她手裏重生。
南又寧神情凜然,眸光盈盈有神,那一記深深凝瞅,直教袁姵香心神潰敗,當場頹然退了一大步。
南又寧別開臉,邁出步伐的同時,随着一步步落下的腳步,她将恨與痛苦全抛在身後,不帶走半分半毫。
在宮人的扶持下,她乘上鳳辇,來到宣德宮外的廣場上,身段優雅地下了轎辇。
燦燦金陽下,一身大紅色鳳袍,頭頂金冠的她,端莊秀美,沉靜大器,她垂手合袖,身後拖曳着長長裙擺,宛若鳳凰尾翼,耀眼非凡。
“宣,皇後南氏——”傳令太監高聲唱名。
南又寧挺直着頸背,嘴魚上揚,美眸煉爍,邁步踏入了跪滿文武百官的正殿。
正殿之上,那一身明黃色龍袍,同樣頭戴金冠的俊美帝王,端坐于九龍鎏金椅上,鳳目盈笑,迎視着她的到來。
她儀态袅袅,面若牡丹花開,嬌美之中自帶一股英氣,每一步踩得既穩且緩,拾級而上,走向起身相迎的高大人影。
當易承歆朝她伸出手,金冠之下的嬌顏,露出了溫婉卻不軟強的微笑,并且伸出纖手與之交握。
易承歆緊緊握住南又寧的雙手,兩人眉眼堅定,相視而笑,八年相思,盡付情深,不再辜負。
只見金殿之上,帝後諧鳴,金冠相映,此情此景,終将在西涼王朝流傳百世。
“今有南氏,品德賢良,容儀端正,心慈仁和,頌之美德,必為天賜,西涼得後如此,必當神佛贊允,
百世為安。”
低沉聲嗓,朗朗宣示,傳遍整座宣德宮,響徹整片皇城。
南又寧合袖,舉手齊眉,上前一跪,嗓音清脆道:“皇後南氏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記 喬寧】
這個故事充滿了壓抑感,以至于我在創作的過程中,也幾乎快喘不過氣。
問我為什麽想寫這樣的故事?
尤其女扮男裝這樣的主題,早已不稀奇,亦又有太多優秀的前人作品謂為經典,後人再提筆創作這樣的主
題時,很難不被拿來比較,恐怕也難逃先入為主的優劣認定。
也許就是因為清楚這些點,所以過去即使有女扮男裝的故事感,我都盡可能忽略不去想。
只是書市蕭條,每況愈下,相信參與過臺灣羅曼史興衰的讀友,應該也很有感,所以我想了想,想寫就寫
吧!不要在創作路上留下任何遺憾。
所以,我就用喬寧的筆法與風格,寫下了這個應該會是喬寧作品裏唯一一個女扮男裝的故事。
為什麽說是唯一的一本呢?
因為女扮男裝這種事,普遍來說,大家都覺得不可信呀(抹汗),所以……
挑戰一本就夠啰!
寫後記時,已經進入初秋了,秋天真是個容易感傷的季節,不曉得大家也會跟我一樣嗎?
偶爾發個呆,腦中就會閃過很多故人往事,一些早已雲淡風清的愛恨情仇。
只能說,秋天真的是讓人心情很複雜的季節,我總覺得好像成了一種季節病,等到秋天過去後,這些症狀應該就會自動痊愈吧?(絕對不承認是自己老了)
希望在秋天離開後,我能寫出更精彩的故事與大家分享,也請大家繼續陪伴着喬寧往前走。
謝謝此時正在閱讀這個故事的各位,有你們的實質支持,喬寧才有辦法繼續存在,請大家不吝給予各種支持。
真的很愛默默支持喬寧的大家,我們下個故事見啰!
歡迎來此一窺喬寧的生活大小雜事&各種創作雜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