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竹馬來(二)

興善寺在京城以北,素來香火鼎盛,又因今上偏信佛教,自先代住持照真禪師開始,興善寺便漸有執中原佛教牛耳之勢。

陸升到了興善寺外,便請小沙彌引路,在寺外一處藥田中尋到了惠葉,便開門見山說了來意。

他要效仿當初供奉耀葉那柄懸壺劍一樣,将佩劍也供奉在興善寺中。

惠葉聽聞之後,卻露出了幾分為難之色,陸升忙道:“若是有什麽難處,但講無妨。”

惠葉兩手合十,宣了聲佛號方才嘆道:“并無什麽難處,只是……家兄那柄兇劍,供奉于寺中的第二日就被盜了。”

陸升倒抽口氣,扣住懸壺的手指略略收緊了些,“為何不報案?”

惠葉道:“既送入寺中供奉,便是方外之物,自有寺中僧兵追查,卻不好叨擾官府。然而貧僧卻從施主手中這把劍裏,看到與懸壺兇劍相似的不祥血光。”

陸升全身發涼,将懸壺橫放在面前桌案上,顫聲問道:“莫非、這便是被盜的……”

惠葉卻搖頭道:“施主多慮了,若是将那柄兇劍時時帶在身側,施主早就受不住惡念侵襲,發狂而死。只是這不祥血光雖然不如兇劍兇悍,卻仍應留在寺中供奉淨化,莫要流落世間贻害衆生。”

陸升忙道:“自然,如此便有勞大師。”

他親眼見着惠葉将懸壺收入一個樟木箱,上了把黃銅大鎖,随即送入寺後一間庫房中。

那庫房同高僧佛塔林距離不足千步,遙遙相對,俱在僧兵巡邏守備之中,每日皆有僧人前來供奉誦經,淨化庫中所藏的諸般邪物。

陸升便親眼見到了照真禪師的舍利塔,雪白石雕的塔身,寶葫蘆頂,金漆銅鈴,更配着千鳥破風,灰暗天色中依然金光閃爍,七寶莊嚴。

佛塔周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當真是防備森嚴,若是盜庫房裏供奉的邪物倒有些許勝算,換了這佛塔聖地,卻連盜賊祖宗也進不去。

他不覺憶起當初對謝瑢豪言壯語,要為其盜出照真禪師的舍利子來。如今一想,非但不自量力,更是誤将匪徒當做了好人。如今想來,卻頗有些無趣。

庫房閑人免進,陸升随同惠葉一行走至此地,已經是惠葉額外通融,他便立在回廊外的空地上候着。

Advertisement

正沉思時,突然察覺一股殺氣靠近,陸升下意識又往腰間伸手,卻摸了個空,他警惕轉身,便見到一名個頭高挑的青年僧人滿臉堆笑,正大步朝他走近。

那僧人穿着僧兵藏藍服色,比尋常人高出一個頭有餘,肩闊腿長,生得十分英武,頸挂一百零八顆黑砗磲念珠,手持齊眉僧棍。又生得眉目舒朗,眼窩深闊,鼻梁高挺,下颌形态端麗,一雙眼眸竟是暗綠色,嘴角含笑,對着陸升兩手合十,宣了聲佛號,才道:“小僧日光,驚擾了施主,還請施主恕罪。”

僧人法號各有講究,譬如以“心朗照圓惠,性明鑒崇祚”為序,按輩分命名,故而照真禪師與其師兄弟法號皆以照字起頭,下一代弟子則以圓字起頭,譬如圓能,再下一代又以惠字起頭,譬如圓能收的弟子惠葉。

然而據陸升所知,興善寺中并沒有以日字起頭的法號。

那青年僧人非但形貌俊朗,嗓音舉止也頗有堂堂大将之風,又含笑補充道:“小僧自西域都護府那揭羅寺而來,奉家師之命,在興善寺修行。”

西域都護府深入胡人腹地,那揭羅寺中更是漢胡共存,就連鮮卑、柔然、匈奴各部族也能和平共居于寺中,在狼煙四起、戰亂不停的西域邊疆中,是一片難得的淨土。

難怪這僧人高鼻深目,碧眼如翠,與中原人生得殊為不同,卻同耀葉有八九分相似。

陸升忙拱手回禮道:“失敬、失敬,日光大師,在下是羽林衛司民功曹陸升。”

日光笑道:“小僧不過是個尋常和尚,萬萬當不起大師之稱,請功曹直呼日光。”

陸升連說不敢,二人客套了幾句後,日光方才道:“陸功曹,小僧有一點上不得臺面的本事,能見常人不可見之物,譬如眼下就能見到,功曹周身便有一道血光萦繞。”

這卻觸到了陸升心事,他目光微凝,連臉色也沉了下來。

那和尚卻饒有興致,将齊眉棍靠在臂彎中,環胸而立,仍是笑吟吟道:“功曹大人休怪小僧冒昧,諱疾忌醫,并非良策。小僧自幼修習大日如來正法,略通些祓除不潔、鎮邪伏魔的手段,若功曹大人不嫌棄,小僧願效犬馬之勞。”

陸升前來興善寺,本就有意繞開謝瑢,求助佛法,只是這和尚底細不明,他卻不敢貿然相邀,正遲疑時,惠葉已帶着小沙彌出了庫房,朝二人匆匆走來。他卻不理陸升,先肅立原地,躬身低頭,兩手合十高舉過頭,對日光行了大禮,口稱:“拜見日光上師。”

身後六個小沙彌亦是有樣學樣,小雞仔一般排列成行,恭恭敬敬朝日光行禮,那青年僧人只得收起灑脫随性神色,合手還禮,卻苦笑道:“惠葉,你總這般循規蹈矩,當心再吓跑我的客人。”

惠葉垂目道:“禮不可廢。陸功曹不知上師身份,若有言行無狀,還請上師恕罪。”

日光低聲一嘆,轉頭卻對陸升笑道:“這和尚古板得很,改日你獨自來見我吧。”遂同衆人告辭,單手提着齊眉棍,龍行虎步往佛塔之下,僧兵聚集處走去了。

惠葉目送日光走遠,面上的緊張之色方才釋然少許,陸升少見他如此慎重,好奇問道:“那位日光禪……上師究竟是什麽人?”

惠葉面色凝重,回道:“日光上師來自西域都護府那揭羅寺,是那揭羅宗的下任宗主。”

自百年以前、五馬渡江以來,中原兵禍不斷、皇權式微,無論百姓貴族,個個流離無措,只得求告神佛,釋道之流便日益興盛。愈往邊疆,便愈是教權盛、王權衰,遠至西域都護府時,大都護威望更如江河日下,官兵戍邊不力,反倒仰賴那揭羅寺的僧兵抵禦敵寇,實際掌權者已成了那揭羅宗的宗主。

如今那揭羅宗借修行之名,将少宗主送往大晉京城之中的興善寺,無疑是在表明其歸附中原的決心,于情于理,都應善待才是。

陸升在心中松了口氣,他被謝瑢迫得走投無路,日光于此時現身,無異于普度衆生的佛祖。他便下定決心,改日再來尋日光,要徹底了結魔劍的糾纏。

惠葉将陸升送離興善寺時,遲疑片刻,方才道:“功曹,你與謝公子于我有大恩,有一句話,貧僧不得不說。”

陸升見他慎重,也露出洗耳恭聽的神色,肅容道:“禪師請講。”

惠葉道:“那揭羅宗雖然與我興善寺同奉大日如來,修行教義上,卻有些亦正亦邪……”

陸升緊張起來,“莫非曾訛人錢財、害人性命?”

惠葉語塞,便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道:“這倒不曾……”

陸升不解問道:“既然如此,如何亦正亦邪法?”

惠葉自幼在佛門長大,要他直說卻未免強人所難,嗫嚅半晌才道:“胡地教法,視中原禮制于無物……功曹多留心一些。”

陸升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如此,我同三教九流俱打過交道,自會多加小心,多謝禪師忠告。”

他自以為明了禪師深意,告辭之後,一身輕松,返回了城中。

同一時刻,謝瑢府中。

畢方火光收攏時,房中響起一聲脆響,成片青白碎玉混在茶水中,自謝瑢手指間滴落。

若松若竹不聲不響上前,一人為謝瑢擦拭手指,一人急忙去打掃地上的碎片。

謝瑢冷笑道:“莫非當真僧道不能兩立,老和尚阻我仕途,小和尚又來礙事。”

一道束帶狀的白光自袖口紋路中脫離出來,輕輕纏繞在他手指間,捏碎玉盞時留下的些許傷痕頓時盡數痊愈。

謝瑢贊賞輕撫白光頭端,那白光便欣喜不已,搖頭擺尾地沒入飾紋當中。

畢方見狀不免暗地裏大搖其頭,那騰蛇身為守禦四聖之一,雖然僅剩了微弱殘魂,如這般半點自覺也無,全當自己是謝瑢家養的寵物、谄媚佞臣,卻未免有失聖獸身份。

他自然是不敢多嘴的,只不過終究按捺不住,低聲道:“公子何必将葛上師特意放置的影蟲自陸公子身上取走,倒橫生這些枝節。”

謝瑢道:“影蟲成熟時,宿主自此喪失意志,對施術者言聽計從,與傀儡無異。我要個傀儡做什麽?”

畢方怔愣,脫口道:“公子如今連施計策,要逼陸功曹就範。只是強迫得了一時,卻強迫不了一世,事倍功半,倒不如要個傀儡。”

謝瑢倏地站起身來,畢方一陣哆嗦,急忙擡起一邊羽翼掩住頭顱,卻未曾迎來預料中的雷霆之怒,它戰戰兢兢将翎羽打開一道縫,朝外悄悄偷窺。

卻只見謝瑢負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皚皚白雪,若有所思,輕聲重複道:“事倍功半,倒不如要個傀儡?”

畢方再不敢多言,見謝瑢并無追問的意圖,便身形消散,沒入玉佩當中。

當夜懸壺果然不曾再現,陸升一夜無夢,心頭大石落下。

然而初九清晨,陸升坐在床頭,望着安靜橫置在房中青灰地磚上的懸壺,只覺滿心頹敗無力。

初九祭天,陸升只得将其餘事暫且放下,随同兄嫂一道,前往無塵觀。

無塵觀位于城外西南一處桃林之中,初春才臨,江南氣候和暖,枝頭已隐隐冒出些許青嫩綠芽,一眼望去,猶如綠煙籠罩,生機盎然,叫人覺出無限欣喜。

道觀外一片廣場上,人群熙熙攘攘,擠滿了前來參與祭天儀式的百姓,無論衣裝華貴卑賤,俱是人人虔誠,手中三炷香向上天禱告,企求來年順遂,戰亂休止、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陸遠同妻子自然是為求子,又求家宅安寧,尤其陸升常處險境,更說好待儀式完畢,要為他請一道平安符。

陸升立在擠擠挨挨的人群當中,苦不堪言,低聲道:“大至天下興亡,小至莊稼枯榮,俱都求上天關照,便是神仙也要不堪其擾。我若是這神仙,只怕要罷工了。”

陸遠皺眉,低聲斥責道:“天公面前莫要胡說八道。”

陸升讪讪住口,儀式場中,衆道穿着縫制精良的明黃繡五彩松鶴道服,頭戴玄紗籠通天冠,各持銅鈴、皮鼓、經幡、道符等法器,足踏禹步、虔誠誦經,四角四個大銅鼎中青煙袅袅,道骨仙風、頗有些世外仙境的氣象。

然而陸升曾見過謝瑢以迎神舞鎮邪,清絕超凡、仙姿綽約,更引動神意、令人觀之則心神震懾,五體投地。

相比之下,無塵觀的儀式雖然神聖莊嚴,卻仍是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陸升望着那儀式一時還不回結束,索性尋了個借口,自人群中悄然退出來,繞到桃林之中。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