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目的

玄華沉着臉往前走,他隐約的覺得自己今日心緒有些不對,就好像無形之中被玉琢牽着鼻子走,那句脫口而出的待你總是不同的,更讓他極其混淆,是随意敷衍還是真心維護,他竟有些看不分明那一瞬間自己的心意。

待她不同?為何要待她不同?

小安子跟在他身側,偷偷看了眼他的神色後,掂量着開口說道:“奴才今兒在院門口碰到貞榮寺的人了。”

玄華哦了一聲,依然漫不經心的往前走着。

小安子見他興致缺缺,拿不定他什麽意思,但想着應該是讓他高興的事情,就一邊自己說了下去,“來的都是貞榮寺裏的幾個奴婢,其中就有錦玉姑娘身邊的春竹,奴才趁沒人注意,将春竹叫到一旁,問了她兩句,您猜奴才問出什麽來了?”

玄華見不得他這幅故弄玄虛的模樣,皺眉道:“你能問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說。”

小安子嘿嘿笑兩聲,“驚天動地倒算不得,但總歸是一件好事。原本定在每月十五日的貞榮寺的武學會這次改到了初十,也就是說,從今日算起,只要十多天您就能見到錦玉姑娘了。”

玄華嗯了一聲,終于神情緩和了些,“你可問清楚了?”

小安子答道:“是的,奴才問的清清楚楚的,春竹說貞榮寺的姑娘這次都要來,缺不得,她家姑娘自然也一定會來。”

玄華到現在還沒見到錦玉一面,平日裏倒不覺得,被小安子這樣一提,倒覺得時光真是過的快,他居然在青雲院有耐心的待了這麽久。

他微微點頭,“過了這麽些時日,也該見到了。”

小安子附和道:“可不是,若錦玉姑娘不是貞榮寺的人就好了,您要想見,保管天天都能見到,哪裏需要像現在這樣。”

玄華懶得看他一眼,“廢話。”

若錦玉不是貞榮寺的人,他還用費這麽大精力在這裏周折嗎,恐怕早就将她納進宮了。

偏偏她是貞榮寺的人。

貞榮寺,是自開國以來就由皇家設立的女子寺院,裏面所住之人,皆為當朝已故臣子之女眷,所謂已故之臣,在開國建國之初,多為征戰沙場的有功之臣,死時年紀尚輕,家中老小從此失了依靠,朝廷念其功勞,便将府中年幼子女接入貞榮寺,精心培養細心教導,男子成人後多半可入仕為官,女子多半由朝廷擇其夫家,榮貴一生。

這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朝廷既彰顯了皇恩浩蕩,臣子遺孤也有了庇護,只是到了後來,江山已定戰事漸少,而為了穩固天下局勢,不再适宜凡事年年征戰,于是開始了另外一種政策,這種政策就是聯姻。

結了姻緣,便為一家,從此少了叛亂,少了動蕩。

聯姻的女子起初多在皇室貴族中挑選,以示大康締親之誠意,然而周邊之國,大多是外邦異族,地理條件生活環境以及民俗習慣都與大康有衆多不同之處,許許多多嫁去的公主紛紛寫信訴苦,在某朝發生過因某位公主實在受不了而私自跑回來,致使當朝與其所嫁之邦鬧的很不愉快,差點再度發生戰事後,朝廷就改變了聯姻的人選。

王公貴族的女兒不能嫁,民間女子不夠格,就只好從當朝的臣子中間選擇。

而最好的人選就落到了貞榮寺裏面的女子頭上,。

裏面的女子祖上多為征戰沙場的大将,名聲在外,尤其在外邦中間頗具威名,若他們的女兒嫁過去,自然也配得上,甚至會得到相當的禮遇。

而随着大康的繁盛,駐守邊疆的不再是英勇威猛的武将,而多數變為能言善辯的文臣,他們與外邦常年打交道,名位看似頗高,但因太平盛世之下難有什麽大的作為,實則沒什麽前景可言,人人皆想回到京城來,三番五次的請求也讓朝廷傷透了腦筋,索性将其家中女子召回京中入了貞榮寺,以皇室之待遇悉心教導文武之學了,待年滿十六後,便入了名冊,由皇上指配嫁與外邦王族。

這算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至此,邊疆文臣的回京之請才慢慢減少。而朝廷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也下了明令,凡是貞榮寺的女子,任何人不得輕慢更不得與其私定終身,以免壞了名聲辱了國體。

若有人想打貞榮寺女子的主意,便是意圖挑起國邦之間的事端,可做國之罪人處置。

所說的任何人,也包括皇室子弟。

歷朝歷代都如此延續,早已成為撼動不得的條律。

身為太子的玄華比任何人還要清楚這條鐵律,所以在遇上錦玉後,打聽到她居然是貞榮寺的人時,心中突然無比的失望。

他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突然有一樣東西,有一個人是他無法得到的,心中的感覺尤其失落與糟糕,況且,這個人他挺中意。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發顯得珍貴,他第一次對一個女子起了心,卻注定是沒法得到的人,幾日下來,愈想愈不甘,愈想愈覺得這樣不行。

他不曾動過情,初次這樣想着一個人,大抵就是動心的感覺了,他沒有什麽別的感覺,就是想着要多見見她,找個機會告訴她自己的想法,然後再暗中想個辦法留住她。

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想盡辦法得到她。

在這之前,他需要小心翼翼避人耳目,以免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惹人是非。

玄華想起來,問小安子,“你可對那春竹說了我是太子?”

小安子忙搖頭,“沒呢。她只知道是以前見過面的玄公子,并不知道您的身份。”玄華微微颔首,“暫且不說。”

走了一段,小安子問道:“您是預備回宮住,等下月初十再過來,還是?”

聽到回宮二字,玄華就有些不高興,“回宮做什麽?冷冷清清有什麽好?”

他自小在宮中長大,那裏什麽都好,華美,奢華都是天下之最,可越來越讓他不喜歡,因為太大太空,身邊有無數的人侍候,卻永遠覺得像只有自己一個人。

比起皇宮,他倒覺得這青雲院不錯,尤其是玉琢的那小院,清淨卻不冷寂,處處都是人間煙火的味道。

想起玉琢,就想到了之前的問題。

他為何要待她不同?原本苦苦思索的問題,因小安子提到了錦玉的事,突然就茅塞頓開,心下了然了。

無非是因為她的臉,她有一張足以讓人混淆的,與錦玉相似的臉。

這張臉是他接近她,關注她的初衷。

他要做的事很明确,他的目的很簡單:他需要這樣一個人,需要這樣一張臉,來代替錦玉嫁到外邦。

他原本還沒想出什麽合适的辦法來,但偏偏遇到了玉琢,面對她的臉,起這樣的念頭實在是自然而然,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

她是孤女,又沒記憶,這樣的身份也再好不過,這一切簡直是上天相助。

她不為錢財所動,那麽就如她所說,與她交心,只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喜歡上她,這也正好,他剛好可以順水推舟,務必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日後方能讓她忠心不二的為他辦事并守口如瓶。

難道就不怕真相揭露的那天,她因愛生恨,與他撕破臉皮,誓死不嫁?

玄華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他認為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到時候給她坐實了身份,他再從其中做些手腳,人人都只認她是錦玉,她還有什麽方法可以逃脫?再則,女子只要情根深種,即使被傷害後,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恩威并下,她一介孤女,又能怎樣,還能怎樣?而且,她嫁去外邦王室子弟,也是一生的榮華富貴,這本是她一輩子也享受不到的,她也可以知足了。

他行事一向果斷決絕,又有始有終,這段時日卻被迷了心竅,大抵是她肆無忌憚毫不知情的笑容讓他有了些愧意,才有些淡忘這個念頭。

可淡忘并不代表會停止,他會因為不知名的愧意想要待她不同,卻萬萬不會就此斷了此念。

他要做的,依然要堅定不移的做下去。

玄華想通了,心裏的煩悶一掃而空,吩咐道:“叫太傅這幾日不必過來,你叫人去把近日要讀的書籍通通搬來,我自會研習品讀,有不明白之處,待回宮後再一起問他便可。”

小安子應了一聲,又問道,“可要帶幾個禦膳房的人過來?您可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東西沒?若有,奴才就讓他們備好食料一并帶過來。”

玄華想了想,才答道:“禦膳房的人就不用了,說到想吃的東西,倒是有一樣。”

玄華一貫挑食,能主動說起有想吃的東西實在是不易,小安子忙問道:“不知是哪樣?”

玄華答道:“元宵。”

小安子沒想到會是這樣東西,有些驚訝。

腦中突然想起上回玄華換下的衣服上沾了些白色粉末,他以為是哪個粗心小太監沒弄幹淨衣裳而責備時,玄華難得好心的在一旁替那小太監解了圍,“是我做元宵時不小心沾上的,與他們無關。”

小安子當時吃驚的快說不出話來,卻因為知道他只去了玉琢姑娘那裏而不難猜測到是在那裏做了元宵,當時他便覺得這玉琢姑娘真真厲害,居然能讓從來不曾動手幹過活的太子殿下親手做了元宵。

而現在,小安子不由更加佩服那玉琢姑娘了。

就那麽一次,這主子倒念念不忘了,看來她的手藝真是比禦膳房的人要強上許多呢。

小安子明白過來,就忙笑着說道:“那奴才去告訴玉琢姑娘,讓她準備好了給您送過來?”

玄華吧擺擺手,“不必,明日我過去找她,到時再說。”

她既喜歡自己,到那日之前,多多與她相處,讓她高興高興,又何嘗不可?

第二日玄華上午習讀完後,就去了玉琢那裏。

還在院外,就聞到了一股特別誘人的香味,那香味從鼻端飄過,瞬間就抵達了舌尖,讓人口中不由自主的分泌出口水來,太香了,香的讓人馬上就覺得饑腸辘辘。

玄華加快步伐,直接去了廚房,果然,香味來自廚房。

桌子正中間放了一個中等矮爐,爐裏炭火通紅燒的正旺,炭火上一口深底鍋,鍋裏湯水滾滾,紅油翻飛,而玉琢正卷着衣袖,忙着一支支串了各種蔬菜的竹簽往燙裏放,旁邊坐着的一個清秀少年,是以前見過的小毅,也忙的不亦樂乎,手腳快速的往竹簽上串上各種蔬菜。

玄華冬日裏吃過各式暖鍋,但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

看着像暖鍋,又與平日吃的暖鍋有所不同,菜樣獨特,味道也不似一般的清淡,他不由得奇道:“這是做的什麽?”

玉琢驚喜的擡頭,“你今日過來的怎麽這麽早?”

她放下手中的食物,随意拍了拍手,“快過來坐,這個呀,是我喜歡的香串串,與大康的暖鍋有所不同,可以邊吃邊燙,又好玩又好吃,只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如何,本打算等我做好了,若是嘗了好,再做給你吃的,你既然正好趕上了,那就一起做吧。”

她指使着看到玄華進來就站起來的小毅,“你再重新做一遍,按我教給你的方法,你給玄華說一遍。”

小毅見她态度随意,而玄華也興致勃勃的看着自己,也就癟癟嘴,拿起一根竹簽慢慢的給玄華演示了一遍,過程很簡單,玄華一看就明白,不待小毅演示完,就自己在旁邊的盆子裏洗了手,然後拿起了一根竹簽,開始串起來。

小安子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勸道:“殿下,您歇着,奴才來做。”

那竹簽一頭尖尖細細,要是萬一不小心戳到手指見了血,他又得受罰了,這玉琢姑娘膽子也真是大,随随便便張口就直接指使太子幫忙做事,真真是,唉。

玄華避開小安子的手,“你洗手了嗎?誰願吃你髒手髒腳做出的東西,一邊安靜待着,不準多話。”

小安子只得遵命,提心吊膽的站到一旁,看着玄華穿了一串又一串,穿好就遞給玉琢,玉琢再一根根細細的在鍋裏排好,待桌上的菜全部都串好下鍋了,前面主的那些也剛好熟透了,正好可以起鍋開吃了。

玉琢調的湯料極佳,麻辣适中,又不會太油膩,吃下一口,只覺口中喉中腹中皆是滿滿香氣,讓人忍不住食欲大動。

玉琢先是給玄華夾了一串後,就将小毅的盤子拿過來,一下子給裝上了好幾串小毅喜愛的菜。

小毅兩眼放光,一邊吸溜着口水一邊指着鍋裏,“我要這個,還要這個,那個也要一串。”

玉琢一一滿足他的要求,玄華看着就不樂意了,“這小東西要留到什麽時候?還不回去?”

玄華除了跟當今皇上皇後一起同桌吃過飯,再就是與玉琢一起了。

如今見這樣一個小孩子也坐在這裏,眼睜睜的看着玉琢只顧着照顧他,他就有些不爽,索性直接張口趕人,反正他本就不喜與不相幹的人同桌。

小毅氣鼓鼓的看了他一眼,可敢怒不敢言,只好委屈的轉向玉琢。

玉琢拍拍他的腦袋,“沒事,吃你的,他開玩笑呢。”

小毅幫着忙活了半天,現在趕走人家,真是太不厚道了,而且以往她也常常與小毅一起吃飯,哪裏能現在棄他不顧呢。

玄華見她居然護着他,不由得心氣不順,吃一會就瞟一眼小毅。

如此幾回,小毅再也受不了,主動站起來,“玉琢姐姐,你給夾一些,我回去吃了,在這裏真是吃的不舒服。”

玉琢好笑的看了玄華一眼,順了小毅的要求,給他裝了滿滿一碟,将他送了出去。

桌上只剩兩人了。

起先都還慢悠悠的吃着,到後來湯越煮越香,菜越來越入味,兩人吃的幾乎都有些忘了形。

只驚的小安子在一旁實在忍不住出聲勸阻,“殿下,您慢點,別燙着了,您少吃點,免得過後肚子不舒服。”

玄華直接将他趕到了門外候着,與玉琢兩人清清靜靜繼續熱火朝天的吃着。

沒了小安子服侍,玉琢就動手給玄華夾菜,他喜歡的菜品就多放幾串在旁邊的碗裏先涼着,難弄下來的肉丸,就用筷子幫他撥弄下來,一顆顆的放在碗中,杯中的水沒有了,忙幫他加上。

玉琢自小就習慣照顧別人,對身邊的每個人,只要她覺得需要幫忙的,她都會不自覺的伸手相助,對以前孤兒院比她小的孩子是這樣,對小毅是這樣,對小玄子是這樣,對玄華也是這樣,又因為他挑剔些,照顧起來時就會更盡心些。

她的舉動,若是被強勢的女人看見,一定會加以鄙視,覺得這樣的女子就如一個保姆,甚至如同一個伺候人的丫頭。

可玉琢并不這樣覺得,為喜歡的人,做一些能做的事情,心裏的歡喜大過卑微,本身就是一件讓人舒心的事情。

玄華被人伺候慣了,可玉琢的細心和盡心,依然讓他覺得很受用,他也學着她的樣子,幫她弄了些菜,玉琢高高興興的全部都吃掉了。

到最後,兩人都吃的額頭冒汗,鍋中也空無一物的時候,才滿足的放下筷子。

這一頓吃的十分盡興,玄華又在院子裏消磨了一會才離開。

走的時候,小安子故意晚一點才出門,他對玉琢伸出大拇指,“玉琢姑娘真心好本事,小的是第一次看見太子殿下做飯,也是第一次看見殿下能吃下這麽多東西。”

廚師最滿足的事情莫過于看着所做的東西被人一掃而光。

玉琢對于此事也很得意,“那是,我的廚藝可算一等了。”

小安子連連附和,“可不是,太子殿下昨日還念叨着您做的元宵呢,說是想吃了。”

玉琢眼睛一亮,“真的?他喜歡吃?”

小安子點頭,衷心的說道,“小的可是第一次見殿下念叨着想吃某樣東西呢。”

玉琢很是高興,笑的明媚至極,“好,我等會就下山去買糯米粉,今日肯定來不及了,明日叫他過來吃。”

小安子也跟着高興的應着:“好呢。”

既然玄華喜歡,她就一定要做給他吃。

他那樣一個什麽都不缺的人,實在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讨他歡心,她既已決定要跟他在一起,既已決定要讓他真正的喜歡上自己,那麽她就得努力呀。

他喜歡什麽,她就做什麽,長此以往,他一定能像自己一般,深深的喜歡上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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