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玉致

大康宣正八年,阿致帶着謝氏一路跋涉,抵達京城上安。

多年過去,上安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城門口拱形橋墩上镌刻的上安兩個字高高在上的俯視着奔它而來的每張面孔。

阿致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沒有猶豫的拉着謝氏從城門下走了進去。

一連幾日,阿致都早出晚歸,只留謝氏一人在臨時安頓的客棧裏。

謝氏只當阿致出門尋找以後的安身之處,也不多問,只每日都在客棧裏等着她。

這一日,阿致服侍謝氏洗漱完畢後,依然沒有歇下的意思。

她點上客棧裏小小的燭盞,坐在桌前鋪開紙張,提起筆,卻思考良久,都沒落下來。

謝氏在床上躺了一會,見她一直坐着,便勸道:“阿致,時候不早,你在外一天,也累了,早些歇息。”

阿致恩了一聲,輕聲說道:“您先睡,我寫完這封信便歇息。”

謝氏有些疑惑,索性爬起來,走到她身後,“你要寫給誰?這偌大的京城裏,我們并沒有相熟的人。”

阿致沒做聲,她似已想好,筆尖落到紙上,手腕飛轉,安靜的房間裏只聽得紙筆細微摩擦聲,

一頁滿後,她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謝氏并不識字,見她神情專注一時半會寫不完,便也不再擾她,只從床頭取了一件外衣披到她肩頭,“你大病未愈,身上寒意未除,不能再受涼了。”

阿致不睡,謝氏也不想睡,就坐到一邊等着她。

足足寫了三頁,阿致才停了下來,寫到最後,她胸口急促的起伏着,一直握着筆的手也有了輕微的顫抖,而眼中竟似有了盈盈的淚光。

待她轉向謝氏時,臉上卻是帶着些笑意,“寫完了,娘再稍等一會。”

她将紙張一張張在桌面上鋪開,等待它們慢慢的幹透。

謝氏點點頭,頓了一下,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說上京城來就上京城來了,這以後的日子,我們孤兒寡母的,可要怎麽過?”

她并沒有什麽主張,夫君在的時候,一切都聽夫君的,夫君了,便失了所有的依賴,只能與女兒相依為命,女兒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可真上了京城,才知道京城之大超出她的想象,以後要如何生活下去,是她最為關心與憂愁的。

阿致一路上已聽過無數遍她的擔憂,此時依然耐心的勸慰道:“您不必擔心,我既帶了您來,自會有辦法。”

謝氏看着安靜坐在那裏的阿致,有些猶豫,終于還是問出口:“阿致,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娘?”

阿致笑了一下,随口問道:“您怎麽會如此說?”

謝氏嘆了一口氣,“娘總覺得你變了很多,跟以前的性子很不一樣。”

阿致嗯了一聲,半響才說道:“發生了這麽多的變故,我自然也該成熟了些。”

說起變故,謝氏忍不住就又開始抹眼淚,“都是娘沒用,護不了你。娘不擔心別的,只怕你什麽事都一個人擱在心裏,一個人辛苦。”她用袖子擦幹眼淚,“阿致啊,你若有什麽事,一定要跟娘說,娘也許幫不了你什麽,但至少能替你琢磨琢磨,總好過你一個人承擔。”

這是一個真心疼女兒的,也換來了女兒的真心。

阿致看着謝氏略顯蒼老的臉,想起魂魄飄蕩時遇見她女兒時她說的那番話:“我的身體你拿去用吧,只求你一件事:善待我的娘親,她只有我了,你活一日便要好好待她一日,保她生活無憂,平安終老。”

她活了過來,自此成了阿致,是謝氏現在唯一的依靠,她既允諾了人家,自然要說話算話,況且,謝氏對女兒的疼愛如今通通都是由她來受用,她要對得起這份真情。

阿致将幹透的紙張仔細折疊好,走到謝氏身邊,“娘,您将這封信收好。我最近要出去一段時日,去找一個人。如果五日後我還未回來的話,您就帶着這封信去青雲院找一個叫蘇庭川或者萬靈的人,以後的事情,他們自會幫您安排好。”

她将折疊整齊的信箋放到謝氏手中,“如果我五日內回來了,這封信便用不着,您記得一定要将它燒掉。”

阿致盡量平淡的叮囑着,謝氏還是被吓的一跳,“阿致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去哪裏?”

聽着她似乎在安排自己的以後,她不能不往壞處想,“阿致,你不能有事,失去你姐姐以後,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你,你可不能再有事。”

阿致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心裏被這淚水浸染的也有些心酸,卻依然笑着說道,“您不必如此驚慌,我只是預防萬一而已。您放心,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您信我。”

三月裏,阿致去了逍離峰,逍離峰是青雲院的勢力範圍之內,除了青雲院的弟子,別人想上去,那并不是一件易事,只是對阿致來說,卻并不難。

青雲院的每一峰一脈,一宅一院,她都記得一清二楚,那是她曾經的安身之所,曾經的幸福家園。

只是如今,于她而言,青雲院依然是她心中的家,可于青雲院而言,她只是一個陌生人。

阿致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依舊抄小道上了逍離峰。

這裏還是以前的模樣,險峻,人煙稀少,阿致站在頂峰,站在她曾熟悉又害怕的地方,等着她要等的人。

她在逍離峰上足足等了三日,才等到想要見的人。

已近黃昏,山下的青雲院炊煙袅袅,各門各院此時正是晚飯時分,她看着他自山下緩緩而來,他走的平穩而緩慢,似每一步都沉重無比,阿致等了很久,才終于等到他上了頂峰。

待終于也站到同一處時,他身旁的人首先看到了她,喝道:“誰讓你上來的,趕緊下去。”

阿致并不動,只微微側身,背朝懸崖,面向他們靜靜的站立着。

她冒了很大的險,知道此行若是不成,只怕連命都沒有了。

可她面上并瞧不出任何的忐忑不安,只睜大雙目,無辜的看着眼前的人,“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兇什麽兇?”

曹德安一聲大膽還未出口,身旁一直靜默的男人已往前跨了一步,目光如炬卻嗓音低沉平穩:“把臉露出來。”

阿致慢慢解開半遮住臉龐的連帽鬥篷,斜陽餘輝中她的面容清晰而緩慢的顯現出來。

她來之前,特地在鏡中又仔細看了一遍自己的臉,她知道,這樣一張臉勢必不會讓他忽略。

果然,只見他身軀似乎一震,一雙黝黑的深眸緊緊的近乎熱切的鎖在自己臉上,這樣的熱切,就如第一次見到自己而将自己認錯了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抱有這樣的熱切,真是情深專一。

不過此時,倒要謝謝他的情深專一,唯有這樣,她才更有希望。

阿致取下鬥篷後,就站在原地,任對面的人打量。

曹得安只看了一眼,就連忙低下頭去,低頭的一瞬間看到男人原本随意垂在身側的手重重的抖了一下,他更加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男人半響沒有說話,阿致也不開口,只靜靜的迎着他的目光。

他幾乎貪婪的看着她的面容,有那麽一瞬間,似乎都要控制不住的走向她,然後一段時間的細細打量後,他卻慢慢斂去了眼中的熱切,恢複了初時的平靜。

黑發如墨,黑眸似潭,配一體黑色常服,褪去那熱切之後,男人周身都是說不出的冷冽寒意。

他已不再是當年的他,如今喜怒難辨神思難察,阿致的後背慢慢沁出了一層薄汗,嘴角卻漾出一抹明朗的笑容來,“看好了嗎?再看下去可就要給銀子了。”

男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輕輕握住腰間玉帶上懸挂的一個小而不起眼的玉飾細細摩挲,掩蓋住所有的驚濤駭浪,聲音聽起來依舊平靜無波,只淡淡說了一個字,“好。”

好什麽?是看好了?還是給銀子好?

阿致卻懂了他的意思,笑的更加明媚。

是夜,曹得安叩響一戶房門,不甚明亮的燭火下,他緩慢而清楚的傳達皇帝口谕:“謝家之女阿致,甚為朕喜,特賜名玉致,即刻入宮,随侍左右。”

她從此便叫玉致了。

門外,已備好華美軟轎,曹得安恭恭敬敬的站在轎前,見阿致過來,他親手掀開轎簾,侍奉她入內。

當周圍越來越安靜的時候,阿致知道,應是已經進了皇城內。

她坐在轎中,聽着外面輕而急的腳步聲,慢慢握緊了手心。

多麽安靜,像極了她死後的世界,她一個人在那安靜的世界裏待了多久,她實在記不得,只記得身體的疼痛過去後,心裏的疼痛卻遲遲不肯消退。

她魂魄不全,執念太深,又如前一次活了過來,只是這一次,活在了別人的身體裏,偏偏又是如此相像的容顏,上天還真是厚待她。

她在昏睡的那些日子裏回想着自己的命運,

第一世裏,身為孤兒,虔誠祈禱誠惶誠恐,換來的是毫不留情的遺棄,最後葬身大雪山卻不敢有絲毫抱怨。

第二世裏,她感恩知足,付出一顆真心,換來的是欺騙與陰謀,命喪懸崖。

那麽這一世呢?

在她無法忍受的痛裏,她咬破了嘴唇,是誰讓她這麽痛?

她想要遠離這痛苦的根源,從此不再有瓜葛,可心如死灰之下,是滿滿的不甘心。

如果她只是輸了感情,或許她還可以原諒,可最後卻是連命都丢掉了。

她醒後,看到那張告示,皇帝新得了如意美人,龍心大悅,特賜集市大開三日,普天同慶。

好一個慶字。

為什麽她如此卑微,如此真實實意的付出後,痛的卻只有她一個人?

她不怨天不怨地,卻終于明白,這世上從來不存在什麽公平不公平,一切的結局都在于自己的選擇。

而她依然殘缺的身體,也注定她必須這樣選擇。

所以,她回來了,即将要回到他身邊去。

她死了心,丢了命,總要讨一些還一些回去,才對得起這重活一次的機會。

曹得安将阿致引入殿內後悄無聲息的掩上門退了出去。

殿內很安靜,玉致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她好聽的聲音清清淡淡的響起,“皇上,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皇帝雙眼一眯,疾步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死死扼住她的下巴,“你說什麽?”

他手指修長,幹淨溫暖,養尊處優的一雙手,卻像是要扼斷她的下巴,“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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