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兩個故事(2)

燕陽城裏近幾日掀起一陣流言,說楚将軍滅魯在即,國君擔心其功高震主停了将軍的糧草,如今大軍正困在魯國城內,前進不得也後退不得。

要說這魏國的百姓在三國裏面說起來也算奇葩,魏襄王四處征伐,百姓之費,十去其七,齊魯兩國國君都以為其該是困戰久已,苦不堪言,如同處于水火,與君主離了心。

誰料各國的探子誰要是在魏國的街頭嘆一句這仗什麽時候是個頭,便馬上能收到周圍飛來的數十把眼刀,仿佛你玷污了他們崇高的靈魂。

吓得各國探子屁滾尿流,從此再也不敢多言。

于是乎,這次魏國國君率先停戰,齊魯兩國的探子立馬普天同慶的扯起了魏國國君善妒的流言。

嘿,這回可不是我說你們魏國不該打仗的,是你們國君先停戰的。

至于被打的魯國為什麽也這麽開心的參與其中嘛,魯國的探子表示他們也不知道,但就算懷疑國君腦子裏面進了水,命令下來了也該得聽不是。

于是一時間流言甚嚣塵上,也傳到了祁讓的案上。

燕陽內史跪在地上,兩股戰戰,齊原站在一旁瑟瑟發抖。此時兩人看法出奇的一致,這幾日不知怎的,王上看起來是越發的不好惹了。面上雖還是笑着,眼裏卻明明在罵你們這群垃圾。

祁讓一目十行的掃着案上的奏章,然後啪的随手一扔,

"起來吧,這流言可查到了源頭?"

內史小心翼翼的站起了身,彎腰答道,

"最開始是從燕陽南城一家酒肆中傳出來的,南城多為販夫走卒的消遣之處,因此一傳十,十傳百,不出一日便在百姓間傳了開來。"

"嗯,然後呢?"

然後...

"臣已命人封了那處酒肆,再過幾日,想必流言自會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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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史一邊說着一邊偷偷瞄着祁讓,聲音在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越來越小。

祁讓這幾日過的着實有點糟心,上一世魏國還于舊都後,身邊跟着的都是身經百戰的老臣,他的一個動作一個想法随時都有人能傳遞下去。

而現在呢?老臣大都年邁的不堪重用,名士新貴又太過青澀,文武百官青黃不接,宗室子弟又鬧着主戰。

大事小事幾乎全靠他一人完成,祁讓是真的想把這些人都丢到地獄裏回爐重造練出個老謀深算再給拎出來。

"內史大人,堵不如疏這點道理,還要寡人來教你麽?"

"王上聖明"

祁讓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穴位,向下擺了擺手,"下去,下去。"

齊原看祁讓發了一通脾氣後,反倒放松下來,

"王上這幾日大動肝火,倒是連累了臣的府邸,日日不得清淨。"

祁讓哼了一聲,"外有虎狼圍伺,內裏國困民窮,這些眼皮子淺的卻永遠只能看得清眼前那點利益。"

談及正事,齊原也正了顏色,

"微臣才淺,還望王上撥冗一二。齊國的探子年年回報,齊國百姓生活捉襟見肘,提起戰争說是聞之色變也不為過,着實是沒有兵動的痕跡。不知王上對齊國的遠見,是由何得知?"

祁讓一邊聽他說話,一邊批着案上的奏章。

"你可知楚昭在出征前對寡人說了什麽?"

齊原一怔,"不知"

"楚昭給寡人講了個故事,如今寡人便也講與你聽。"

"現在的齊王呂藝,幼時随其母得上寵,卻并不驕縱;母親失寵後,被發配韓國為質子,卻毫無失落;其母被王後陷害污了清白投井自殺,其卻在回國後王後的壽筵上獻了一副親筆所寫的百壽圖。"

"寵而不驕已是難得,地位變低不露失望,心懷怨恨卻毫不顯露,更是萬裏挑一。若非真的聖人,便是極為隐忍的小人。"

"因此楚昭囑咐我說,齊王呂藝,實乃魏之大患,我王切不可貪功冒進,掉以輕心。"

楚昭的這句話,在上一世,一語成谶。

齊原頓了頓,嘆服道,

"楚将軍之智,我遠不及焉。"

韓國十分之七的土地早就歸了齊國,先王後更是被做成了人彘不得好死,齊王是哪種人,早已分明。

祁讓提墨在奏章上畫了個勾,又道,

"齊國偏居一隅,少有戰亂,地廣物博,百姓卻捉襟見肘,你就沒想過他們的錢都去何處?"

齊原微一思索,便懂了祁讓的意思,

"王上是說,他們在練兵?"

轉而又喃喃自語,

"可何種兵竟要花費數十年去養?"

"除非是...遠征兵!"

齊原有些驚恐,

"他們是瘋了麽?"

祁讓合了奏折,放下了筆,

"就是瘋了。"

自古打仗,多求兵貴神速,不僅僅是為了減少人員消耗,更多的是為了避免大後方的財政空虛。

糧草要錢,運輸糧草更需要錢,拿齊國舉例,在齊都,買一石糧草或許只需600文,運輸到齊魏邊境的花費卻要其本身的整整六十倍。

戰線拖的久了,軍隊疲憊,力量耗盡,經濟枯竭,那便有再多的智謀,也無法善後的。

一如上一世的魏國。

遠征軍三個字,聽着名字便知道,要錢、要錢、要錢。

而在上一世,齊國不僅僅砸錢養了大批的遠征兵,還喪心病狂的,配了個補給軍團。祁讓覺得,他們隐忍幾十年,在這亂世竟還能攢下那麽多家當,也真的不容易。

齊原看着祁讓淡漠的神色,心頭一動,

"王上可是已有了辦法?"

祁讓看着他,似笑非笑,

"你莫非覺得我能憑空變出銀子不成?"

他若是有辦法,上一世何至于走到那般地步,此刻就算有了先知又如何,齊國随時可以揮兵北上,他拿什麽抵抗?

他此刻如此平靜,不過是早就經歷過了最壞的結局,不,這一世或許還會更糟,因為他早沒了那身熱血與幹勁。他只覺得壓抑,重擔壓在肩上,一日不得放空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壓抑。

齊原開始在殿中踱來踱去,祁讓看的心煩,

"相國若是無事,便退下吧,別在這晃得寡人頭暈。"

齊原腳步一停,忽的看向祁讓,

"王上有沒有想過,齊王既然已經準備了這麽久,此時正是魏國國內空虛的時候,且祁将軍和楚将軍都不在燕陽,他們為何不趁現在出兵魏都?"

祁讓不以為意,"自然是還未到時機"

齊原盯着祁讓, "他們還要等什麽時機,他們為什麽要等一個時機?"

祁讓擡頭看他,

齊原又繼續道,

"他們在等一個時機,是因為他們還不确定。先王雖四處征伐,卻極善用兵,除在國內征兵征糧外,更多的是實行耕戰策和從敵國獲得糧秣補給。財政上的博弈并不如排隊列陣般一目了然,更多的是試探與賭博。魏國現在雖然耗不起遠征軍,但是齊國也未必就耗得起。所以齊王,他是在等一個一擊必中的機會!"

"楚将軍一路攻進魯國,卻未必真的就攻的下魯國國都,因為那裏,才是真正的博弈的中心。"

"齊國會在那裏進行最後的試探與确認,或者說——弱魏。而後,再發兵魏都,如此,既趁我軍大勝無所防備,又可在國力最弱時一舉擊潰人心。"

祁讓有些發怔,因為他知道齊原所猜測是對的,上一世他沒有扣住糧草,楚昭也未攻下魯都。而後荊州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魯軍所破,齊軍發兵北上,祁連的軍隊幾近覆沒,軍心擴散。

若沒有楚昭的支撐,祁讓最後甚至可能連淮水一線都維持不住。

齊原又走到房間右側,一把扯下了被卷挂在那裏的三國地圖,轉頭看向祁讓,

"這本是齊國布下的一局死棋,但您下令扣下了糧草,楚将軍止在半路,齊國不知深淺,就未必發兵,魯國城池一路被掠,必定會要向齊國讨個說法。齊魯聯盟從暗處走到明面,只要一點風吹,便搖搖欲墜。"

"現在這盤棋 ——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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