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兩個故事(6)
楚昭坐在中央,齊魯兩相位于兩側,一番試探交鋒後,魯相率先打破了一片祥和,
"魏國請我和齊相來此,想必不止是為了說說這些客套話罷。"
楚昭拍了拍手,站在齊相魯相身後的侍人呈上了一份不同的竹簡,
"如今天下紛争,百姓十室九空,魏國此次會盟,是為與兩國修訂盟約,永止刀戈。"
魯相聽後面露不屑,
"天下誰人不知楚将軍剛一路攻我魯國,此刻修好,誰知下一刻會不會就直接攻入我魯都?"
楚昭手指一點一點翻開桌案上的竹簡,
"魯相稍安勿躁,不妨先看看盟書再做決定如何?"
"為顯誠意,我王願将荊州所俘五萬将士全數歸還于魯國。"
"且,所得的城池半數歸還。盟約一定,魏國即刻退兵。"
此話一出,魯相也有些不設防的被驚了一下。
魏國好大的手筆。
火焰在盆中劈啪作響,室內有些安靜,荀仁笑了一聲,
"魏軍一路大勝,此刻卻要退兵,貴國國君——難道是怕了?"
楚昭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
"哦?我魏國有何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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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仁緊盯着他,
"軍辎耗盡,無兵可征。"
楚昭撫掌笑嘆,
"将軍所說沒錯,我魏國是怕了。"
荀仁見他承認,表情仍未放松,然後就見楚昭話鋒一轉,
"只是我魏國,怕的不是無糧無草,而是怕,自入圈套,猶不自知。想必魯相,或許也有這樣的顧慮?"
魯相看着桌案上的竹簡,并未應話,楚昭繼續道,
"魏國以魏劍之名震懾天下,但向來光明磊落,從不做些出爾反爾陽奉陰違之事。"
"倒是齊相,我曾聽聞您為退三晉伐齊,僅憑一張嘴便說服了魯國先王,言而無信空手套了魯國三座城池。"
說完這句,楚昭笑着眯了眯眼,又看向了魯相,
"魯王年幼,不知此事尚且情有可原。魯相高齡,知曉此事卻仍敢與虎謀皮,在下實在是佩服,佩服。"
話裏話外全是在挑撥齊魯的意思,荀仁也冷了面色,慢慢勾起一絲冷笑,
魏國停兵之時,他就有了猜測,事到如今,他如何看不出魏國已經猜到了齊魯結盟。只是不知何處走了風聲,又走了多少。
"昔日聽聞楚将軍少年英雄,一人就能使魯國士兵聞風喪膽。在下便想着将軍該是如何的雄姿英發,如今倒好,雄姿英發未見,只見了婦人般吵吵嚷嚷,好利的一張嘴。"
楚昭似沒聽出話裏對他容貌的嘲諷,依舊帶着笑意,只是眼底看起來多了幾分不屑,
"承讓,承讓,口舌之利,比不得齊相。"
荀仁冷哼收了視線,看向桌上的竹簡,
"魏國許魯國将士城池,倒不知對齊國的誠意在何處?"
楚昭的聲音漫不經心,
"齊國一向與世無争,如此永止刀戈,本不就合了貴國國君的心意麽?
你們天天嚷嚷着謀交謀交,世界和平,怎麽現在我們要停戰了,你們還要收點好處才不出兵?
這話裏的嘲諷之意,饒是荀仁教養再好,也變了臉色,
"魏國如此邦交,真是聞所未聞,在下告辭。"
起身甩了甩袖子,轉身就走。
楚昭忙不疊的裝出慌張的模樣追了過去,
"诶,齊相真是好大的脾氣,邦交之事,本就如此,既然齊相不滿意,我們可以再談嘛。"
荀仁回頭看他,
"此次會盟原因在何,楚将軍,你我心知肚明。"
說完,便不再回頭,楚昭也沒再追趕,只看着其背影仍好脾氣的遵着禮節鞠了一躬。
待齊相不見身影後,才回頭看向魯相,
"魯相大人可還願繼續談談?"
魯相看着他,意味深長道,
"魏國可戰?"
楚昭收了剛才的笑意,淡淡說道,
"我魏國君主賢明,百姓萬人一心,戰士悍不懼死,便是當真若入了絕境,亦可舉國皆兵。如此,有何不可?"
魯相也站起了身,對楚昭鞠了一躬,
"此事重大,還望待在下将魏王的誠意如實禀告我王後,再做商議。"
楚昭也沒再多說,同樣回了一個平禮,
"有勞魯相。"
涪陵會盟,可謂不歡而散,但結果倒也稱不上多壞。畢竟祁讓本來也沒指望着一次會盟就真的能讓三國停下對戰,不過是想借此多拖延些時間。
一是讓魯國看到魏國知曉了兩國的盤算仍不懼齊,二是挑撥齊魯兩國本就不甚堅固的聯盟,三是若能将魯國拉到自己這一方,那就更好了。
只是祁讓沒想到,一向隐忍的齊國國君,在此次沒有必勝的把握下仍如此堅決。
會盟結束不過三個月,只比上一世晚了兩個月的齊軍再次壓兵邊境。
祁讓看着案上前線送來的戰報,手在桌案下緊緊攥住了衣袖。
站在下面的楚昭察覺其面色不對,詢問道,
"信上如何說?"
祁讓凝練的回道,
"齊兵伐魏。"
楚昭默了幾瞬,跪了下來
"王上,臣自請帶兵迎戰。"
從祁讓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用一根玉簪高高束在頭頂的發髻,和沉穩挺直的脊背。
一如少年站在他身邊時的模樣,有些恃才的傲氣卻又永遠不會反駁的、令人安心的擋在他面前。
祁讓一直壓在心上的大石突然松了松。
楚昭還活着,祁連也還活着,他此刻的身邊還有他們。
而不是像上一世,夜半驚醒,只有壓着人喘不過氣的孤寂。
于是祁讓松了松眉,笑着邀請,
"寡人還欠将軍一頓酒,不如今晚還上為當将軍踐行如何?"
楚昭擡頭看他,也松了眉眼,笑道,
"好。"
***
雖處亂世,燕陽作為魏國的都城卻很少受到戰亂的波及。
商人們來往此處進行貿易,名士們游學此處把酒交友,暢談天下時事。走在街頭,四處是歡聲笑語,一副人間盛世之景。
祁讓和楚昭二人換了一身常服,四周跟着散落在人群中便衣僞裝的宮中禁衛。
在人群中走走停停,換了個環境,祁讓的神色也放松下來。
楚昭在其身旁,一邊用劍鞘隔開人群避免他被沖撞到,一邊用餘光掃着他的表情,此刻見其舒了眉眼,在人群中緊緊提起的心也微微松開,
"燕陽城內有家酒樓,名為一品閣,乃天下首富在魏國開的總店,名人志士多願在此品酒下棋,王上可有興趣?"
聽到天下首富四個字,祁讓的腳步微不可查的一頓,随即點了點頭,
"就去那吧。"
踏入一品閣後,衆人看到楚昭的面容霎時一靜,随後老板便親自迎了上來,
"兩位貴客是品酒下棋還是...樓上包間?"
楚昭目光看向祁讓,祁讓的視線在一樓環視了圈後,沖老板笑了笑,
"樓上包間。"
"哎,好嘞,兩位貴客樓上請。"
要了幾壺魏酒一壺齊酒和幾樣小菜,待包間門關上後,楚昭才拿起酒壺為祁讓湛了一杯齊酒。
"齊酒酒色清亮透明,口感清香純正,後勁又凜冽醇厚。不知王上,以為如何?"
祁讓沒好氣道,
"寡人以為,齊君要是能和這齊酒一樣讓人一眼看到底,那才是最好不過了。"
少能見到祁讓如此孩子氣的一面,楚昭拿着酒杯的手都笑的抖了抖。
"王上對臣沒有信心?"
樓下士人的談笑聲透過木窗傳上樓來,祁讓拿起酒杯飲了一口,
"将軍以為,此次若是寡人親征,如何?"
楚昭看他不似說笑的模樣,也慢慢收斂了笑意,
"齊國何至于讓王上如此忌憚?"
祁讓摩挲着杯口,聽着周圍傳來的絲竹管弦之音,嘆了口氣,
"罷了。"
然後又擡頭看向楚昭,
"齊原給寡人一年之期,如今已過去四個月份,你要切記,此次征戰,目标不在勝,而是拖,拖到齊原那邊有了回信為止。"
楚昭起身,半跪在地上
"臣領命。"
兩人最終還是沒有輕松痛飲一回,楚昭看着祁讓有些放縱卻仍然自持的小口飲着魏酒,心中泛起悶沉的痛意。
他知他心中一統天下的抱負,知他肩上背負着整個帝國,曾也暗自欣喜能摸透他雲淡風輕背後隐藏的心思,可現在,他看不透他,也無法為他分擔。
夜裏兩人走在回到魏宮的路上,快進宮門時,楚昭幾次猶豫還是想問問他:心裏到底在害怕什麽。
正待開口,卻看到站在秦宮門口的君主回過了頭,
上一次離別尚是春宵帳暖,這一次他卻看他在夜色中回頭,緩慢的,遲疑的對他說,
"阿昭,是寡人對不起你。"
祁讓說的是上一世楚昭為他而死。
楚昭卻以為他是察覺了自己的心思,讓自己不要多想。
他感覺到身上的血一寸一寸涼了下來,剛才還欲探尋的心思頓時顯得有些可笑,然後他裝作神态輕松的模樣,扯起了一抹一如往常的笑意,
"王上喝醉了,王上何曾對不起臣。"
一切不過是臣心甘情願。
祁讓還欲再說些什麽,最終還是轉過頭,沖他擺了擺手。
楚昭看他的背影走遠,又消失在夜色中,他窮盡一生追随着他的腳步,想得一個站在他身邊的機會。
此刻驟然停下,才發現兩人相隔的是如此之遠。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為什麽最近都沒得評論了,這個故事的節奏拉的很慢,大家就算是批評也可以呀,我有點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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