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兩個故事(7)
戰歌響起,祁讓站在高臺上,看着下首的魏國将士,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烈酒,
"各位,都是我大魏以一敵百,為魏國流血流淚的勇士!如今齊軍犯我領土,殺我百姓,諸位出征,莫要擔心身後的父母妻子。寡人允諾,只要寡人在這燕陽一日,就護諸位身後的百姓一日安穩!"
說完,一口飲盡碗中烈酒,擲在地上,
"魏國,就拜托諸位了!"
臺下的士兵同樣一口飲盡了手中的酒,舉起手中□□,高呼道,
"王上萬年!魏國萬年!"
"王上萬年!魏國萬年!"
出征的號角吹起,将士們的隊伍黑壓壓一片,如同一條長龍漸漸消失在遠方。
直到最後一排士兵的身影也望不見, 站在城牆上的祁讓才緩緩收回了視線,夕陽映在身後,透出一股沉寂悲涼。
元封三年的年宴過的十分低調,因戰争的原因,宮中的吃穿用度均縮了大半,大年三十也是如此。
祁讓注意到下首左側的一個桌案上,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男童正孤零零的自己坐了一桌。
按魏國的禮節來講,武左文右,左側正應是出了征的哪位将軍的子女。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魏國連年征戰,将領們也都常年不能回京,甚至更多的,是留在沙場,再無還鄉的機會。
祁讓向李言招了招手,看着那個男孩問道,
"那是哪位将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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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壓低了聲音,
"回王上,是上将軍的獨子,祁濯"
祁讓有些怔忡,然後向下招了招手
"濯兒,到王叔身邊來。"
殿內的視線瞬間聚焦到了那個男孩的身上,男孩的臉上露出一絲惶恐,卻很快的被掩蓋下去,進退有度的走到祁讓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叩禮,
"臣侄見過王叔,恭賀王叔新春大吉,萬事如意。"
男孩的臉上有些嬰兒肥,白白嫩嫩的帶着尚未褪去的稚氣,此時一本正經的說着賀詞,反倒有些好笑。
祁讓眼中閃過笑意,心情頗好的逗弄着他,
"你的奶娘怎麽不在身邊?"
祁連的夫人難産而死他是知道的,但其長子年齡還小,身邊正常該跟着個奶娘照顧才是。
男孩又伏下了身,
"奶娘亂議國事,前幾日已被臣侄下令杖斃。"
殿內頓時一片嘩然,祁讓也收起了眼底的笑意,問道,
"哦?如何亂議國事?"
男孩擡起頭,看着祁讓,目光灼灼,
"她說如今連魏宮都縮減了用度,必是前方戰事不利,父親未必能活着回來。"
"詛咒國家戰事不利,是為不忠;詛咒自家主人身死,是為不義。奶娘如同半個娘親,臣侄卻下令杖斃,是為不孝。臣侄請王叔降罪。"
孩童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在殿內,嘩然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祁讓看着男孩眼中含着惶恐卻一臉倔強的表情,突然來了興趣,對着殿下朗聲道,
"上将軍祁連之子祁濯,胸懷大義,一心為國。寡人特許其入宮,禮同太子。"
下面又掀起了比剛才更大的一片議論聲,有大臣揚言勸谏,又一一被祁讓兵不血刃的擋了回去。
宴會結束後,祁讓便牽起祁濯的手,退出了大殿。
待身後的喧嚣聲漸漸遠離,祁濯突然在後面怯怯地問了一句,
"王叔是為了穩住軍心麽?"
祁讓先有些驚訝于小小孩童腦中的想法,随即又有些失笑,
"你是在懷疑上将軍對的忠誠麽?難道你不知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次身後靜了許久,直到兩人走到寝殿,祁讓将人交給了宮女,才聽到他在身後聲若蚊蠅的回話,
"臣侄沒有見過父親的。"
祁讓僵在原地,然後抹了把臉,盡量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轉身看着站在殿門內已經紅了眼眶的男孩,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濯兒乖,王叔向你保證,你父親一定會平安回來。"
祁濯看着他,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我相信王叔。"
月色照進宮殿,又打在兩人身上。最是無情帝王家,胸中真意何人知。
元封四年三月,魏國将軍楚昭大敗齊軍于淮陽,同時,魯國的同盟書也送至了祁讓的案上。
元封四年六月,楚昭避不出兵,齊軍圍魏軍于望州。
此時距離齊原的一年之諾,僅剩兩個月。
祁讓看着案上前方傳來的快報,提筆給魯王送去了一封求助信,請求魯國發兵圍齊。
***
齊國王都
不同于魏宮緊張肅殺的氣氛,齊王呂藝正和荀仁在水畔旁悠閑的下着圍棋。
一個侍人躬身過來,遞過了一封密報,齊王打開後,一張看起來圓潤寬厚的臉上露出幾絲笑意,又将密報遞給了荀仁,
"果不出相國所料,祁讓已派人請求魯國發兵。"
荀仁細細的看着密報,神态卻并不輕松,齊王看到後,問道,
"相國還有顧慮?"
荀仁搖了搖頭,纖細白皙的手指将密報輕輕放在了一旁,齊王眼中微閃,在他指尖微作停留,劃過一絲隐秘的癡迷,
"臣總覺得...過于順利了。"
齊王笑道,
"魏王此人才智兼備,卻心浮氣盛。且魏國現在糧草已斷,百姓捉襟見肘,宮中縮衣節食,待魯國十萬援軍趕到,與我軍共同圍城。他便是再有後招,又能如何?"
荀仁看着齊王篤定的面孔,微微笑了笑,也沒再多說,手中棋子落下,心底卻總有一種隐約的不好的預感。
魯王的回信很快
——十萬魯兵即刻援魏。
祁讓看着桌上的密箋微微放下了心,然後向身後招了招手,
"小公子此時可睡了?"
"回王上,此時尚早,可是要将小公子召來?"
祁讓擺了擺手,
"罷了,寡人親自去。"
魏王宮內安靜肅穆,君主的突然來訪,驚動了殿裏的侍從,小公子身上只穿着一件褲子便滿臉開心的跑了出來,上身還流着汗珠,
此時雖是六月,晚間卻還吹着涼風,祁讓皺了皺眉,
"你們就是這麽照顧小公子的?"
侍從們趕緊跪下請罪,小公子有些着急的也跟着跪下,扯了扯祁讓的衣袖,
"王叔不要怪罪他們,是臣侄晚間閑來無事,便溫習着習武師父交給的功課,這才衣衫不整,驚擾了王叔。"
祁讓将人從地上拽了起來,聲音辨不出喜怒,
"喜歡習武?"
這可算不得什麽好事。
小公子搖了搖頭,一邊觑着祁讓的神色,一邊腼腆的笑了笑,支支吾吾的答道,
"臣侄是為了...唔..活的長一點"
說到最後聲音已近不可聞的又補了句,
"師父說了可以強身健體的。"
活的長一點?
祁讓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問道,
"不過垂髫小兒,如何就想到活的長一點了?"
說完又肅了神色,看着周圍的侍人,
"可是有人在背地亂嚼舌根說了什麽?"
小公子紅着臉看起來更着急了,
"我不是小兒了,嬷嬷說像我這麽大年紀時,父親已随先王上了戰場呢!"
"那又如何想到了生死之事?"
小公子一本正經的答道,
"夫子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算現在被欺負了,只要足夠耐心和隐忍,等待時機到了再動手就一定來得及。既要等,當然也要活的久咯。"
祁讓看着這個總是有些語出驚人惹人發笑的孩童,目光驀然變得深邃起來。漸漸堅定了來時還有些動搖的決心。
然後斂了斂神色,雙手背在身後,
"去收拾好自己,王叔帶你去一個地方。"
前面曾說過,祁讓的母親王太後是一個待祁讓極為嚴苛的人,但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是一代傳奇女子。
手段強勢,嗅覺敏銳,如果沒有王太後在先王外出征戰時總領朝政大事,魏國的朝廷未必會維持幾十年的穩定。
可以說,曾經的王太後,便是先王出征在外的支柱。
而現在,祁讓帶着小公子跪在閉關已久的王太後的殿門前,希望她如曾經一樣,再給她的兒子,做一回支柱。
他知道,她會出來的。
這世上無人敢如她一般待他嚴苛,也無人如她一般愛他。
黑漆漆的長廊內,只在盡頭出燃了兩盞燈火,祁讓直着身子,跪在殿外,
"母後,求您救救魏國!"
第一縷陽光透過廊側的窗子灑了進來,小公子雖不明所以,仍一聲未吭的陪着祁讓跪了一夜。
厚重的木門打開,發出吱呀的聲響,祁讓連忙起身,有些踉跄的帶着小公子進了殿內。
殿中的布置并非小公子以為的素淨簡潔,反而十分的奢華舒适,一個一身黑金色色錦袍的女子正背對着他們,慢條斯理的為自己挽着發髻。
轉過頭,目光掃向祁濯,小公子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然後聽到身邊的人将自己推了出去。
"母後,若兒臣這次...無法歸來,便勞您立濯兒為王,盡力守住魏國。"
小公子頓時大驚,慌張的擡頭看向身邊的人,卻只見他滿眼堅定。轉過頭看向眼前的女子,又只見一雙黑眸深不可測,仿若看盡世間的老者,睿智又令人膽寒。
然後聽她仿若早有所料的嘆了口氣,
"讓兒,你長大了。"
祁讓的眼中湧出淚意,然後雙膝跪下,深深叩首,行了一個工工整整的辭行禮,
"孩兒不孝,母親多多保重。"
元封四年七月,魏王稱病,立魏國上将軍祁連之子祁濯為太子,太後王氏行監國之權,總領朝政。
同時,打着援魏旗號的魯軍連同齊軍,一同圍魏,開始強攻之策。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認真的在貫徹記得愛人卻不愛他這件事啊hhhhh沉迷劇情莫得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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