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私賬 不如一同去夜探

失蹤之人名叫孫滿,是城裏的一個痞子混混,無家無口亦無朋友,因此也無人知曉他到底是何時不見。還是鄰居看到官府貼出的榜文,說近期一切異常都需多加留意,才猶豫着到府衙裏頭報了個案,以免被無辜牽連。

皇上就在大雁城,徐之秋自然不敢懈怠。待楚淵前往官府時,衙役已經帶了一個小寡婦回來,看着眉眼挺俏麗,跪在堂前一直哆嗦。見着皇上就更加驚慌,也不會說別的,只知道磕頭喊冤。

城裏的人都看在眼裏,孫滿與這賣豆腐的風流小寡婦有些不清不楚,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也沒人想着去管閑事,頂多在茶餘飯後打趣兩句。此番一聽人不見了,自然大家夥的第一反應都是與她有關。

審到一半,又有個圍觀的鄉民想起來,說在前日下午還見過孫滿,在貨郎擔子旁挑挑揀揀買頭花說要送相好,後頭就再沒見過。小寡婦抖若篩糠,也說與孫滿約了前晚私會,誰知等了一夜也沒見有人來,後頭聽說是夜善堂失火,還當他是去看熱鬧,因這種事先前就有過,也就沒放在心上,其餘事情是當真不知道。

“孫滿可有何體态特征?”楚淵問。

“回皇上,此人是城裏的潑皮,年前曾因調戲良家婦女被人打斷右腿,傷愈之後,走路便成了高低腳。”徐之秋道。

楚淵點頭,在四喜耳邊低語兩句後,便帶人去了善堂。

那二十六具屍首依舊整整齊齊擺在院內,片刻之後,段白月也趕了過來。

“先前所說,哪一具屍首與其餘人不同?”楚淵問。

“最左邊。”段白月道,“四喜方才說這城內失蹤了一個混混,可是他?”

“十有八九。”楚淵伸手想掀開白布,卻被握住手腕。

段白月道:“想查什麽,交給我便是。”

“失蹤之人名叫孫滿,身形高大,三十來歲,右腿有骨傷。”楚淵收回手,也未堅持要親眼看。

段白月蹲下又細細檢查了一遍那具屍體,在右腿膝蓋處,果然有道已經變形的舊刀傷。

“那便沒錯了。”楚淵皺眉,“不過城裏只失蹤了一人,除開孫滿,其餘二十五具屍首又是誰?還有,這善堂中的老人又去了何處?”

“你我都是初到大雁城,有些事情,知府衙門裏的人才最清楚。”段白月道,“不如先去府衙書房看看?那裏暗格衆多,說不定會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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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才能打開機關?”楚淵問。

段白月笑笑:“有個辦法,不妨試試看。”

下午時分,一個年輕人被帶到了驿館,看着模樣挺周正,虎頭虎臉的,手上都是硬繭。他便是城內最好的木匠天羽,原本正在給善堂的老人們做棺木,卻不知為何會被帶來此處,更沒想到會親眼見着皇上,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楚淵示意他平身,又讓四喜賜座上茶。

天羽受寵若驚,整個人都愈發局促起來。

而與此同時,段白月也在府衙書房內,将一瓶細蛛絲般的木蠹蟲撒進暗格縫隙。不出三日,這些小蟲便會吃空大半木屜,外人只會當是鬧白蟻,不會想到是有人存心為之。

徐之秋依舊心神不寧,倒是與孫滿的離奇失蹤無關,總歸只是一個小混混而已,死了也便死了,算不得大事。他真正擔心的,是不知天剎教下一步還有何目的,又要借此強迫自己做些什麽。

段白月一直盯到天黑,見一切如常,方才出府回了驿館。

楚淵披着外袍,正在服藥。

段白月皺眉,上前坐在床邊:“不舒服?”

“回西南王,皇上并無大礙。”四喜公公趕忙到道,“只是晚上睡不好,葉谷主便開了幾帖藥,叮囑每隔十日服一回。”

“身子既沒事,怎麽會睡不好。”段白月從他手裏接過空碗。

“衙門裏如何了?”楚淵問。

四喜識趣退下。

“頂多三日,徐之秋怕就要滿城尋工匠補書房了。”段白月道,“天羽既是這城裏最好的木匠,沒道理不被請進府。”

“他可信嗎?”楚淵問。

段白月道:“自然。”

楚淵點頭:“嗯。”

段白月失笑:“就一個‘嗯’,不想問為何他可信?”

“不想。”楚淵懶洋洋地靠回床頭。

“也是,心裏壓的事情太多,少一件是一件。”段白月替他蓋好被子,“睡吧,我等會便回去。”

楚淵側身背對他,依言閉上眼睛,大抵是因為服了藥,被窩裏又着實溫暖,不多時便呼吸綿長起來。夢境中,唇角似有淺淺溫度傳來,眉頭不由自主皺起,卻又似乎只是一場錯覺。

回到客棧後,段念正在房內等。

“查到了什麽?”段白月問。

“回王爺,我們的人一整天都在各處茶館,借由做桌椅生意的由頭與百姓攀談。”段念道,“聽上去徐之秋在城內的口碑不算壞,就算無大功卻也無大過,頂多就是風流好色了些,不像是個雁過拔毛的糊塗昏官。”

“只有這些?”段白月坐在桌邊。

“還有一件事,這城裏有幾戶人家,家裏的男丁都說要去外頭做大生意,已經兩三年未曾回來過。”段念道,“只是不斷托人往家捎銀票,的确賺了不少錢,鄰居紛紛眼紅打聽,卻始終問不出來什麽,說閑話的也不少。”

“大生意。”段白月摸摸下巴,“王城皇宮翻新修補都是交給大雁城的工匠做,還能有比這更大更讓人眼紅的生意?”

“可要繼續查下去?”段念問。

段白月點頭。

段念領命想要離開,卻又被叫住:“回去告訴師父與瑤兒,本王怕是要過陣子才能回去。”

“南師父早已傳了話給屬下。”段念道,“讓王爺盡管待在外頭,愛浪多久浪多久,三五年不回去就再好不過了,十年八年也無妨。”

段白月:“……”

什麽叫愛浪多久浪多久。

西南王府,南摩邪正在與段瑤一起喂蟲。

“師父。”段瑤蹲着往他跟前挪了挪,“哥哥的心上人到底是誰?”

“小孩子家家,問這些大人的事作甚。”南摩邪搖頭,“好好玩你的泥巴。”

段瑤又巴巴問:“好看嗎?”

“好看。”南摩邪随口道,“誰若敢說他不好看,怕是要被砍腦袋。”

段瑤震驚張大嘴。

他哥是眼瞎了嗎,如此兇殘也能愛?

兩天過去,這日徐之秋打開暗格一拉抽屜,就見木屑嘩嘩往下掉,再一細看,有不少木材都被蛀空,于是趕忙差人去找工匠。

段白月靠在院外大樹上,看着師爺将天羽一路帶進了書房。

“回大人,是年份久了未防蟲,才會引來白蟻。”天羽檢查過後道,“幸而只是一部分暗格被損毀,頂多半月就能修補好。”

徐之秋點頭,親眼看着他畫完圖紙,方才一起出了門。

是夜,向冽暗中潛入小院,從天羽手中将圖紙拓了一份帶回驿站。

“暗格當真不算少。”楚淵道。

“再多也無妨。”段白月從他手中抽走圖紙,“頂多兩天。”

楚淵點點頭。

“要一起去嗎?”臨出門前,段白月突然問。

楚淵不解:“嗯?”

“暗探,想不想去?”段白月沖他伸出手,“很好玩的。”

楚淵:“……”

坦白講,他先前從未想過,這種事也能自己去做。

但或許正因為沒做過,便會覺得試試也無妨。

于是片刻之後,四喜公公被叫到了房內。

“皇上與西南王要去何處?”見着衣着整齊的兩人,四喜公公不解。

段白月坦然道:“賞景。”

楚淵:“……”

賞景好,賞景好。四喜公公恍然大悟,揣着手笑呵呵看兩人出門。

夜晚天涼,走在寂寂長街上,段白月問:“冷嗎?”

楚淵縱身踏上樹梢,然後落入府衙院中。

段白月神情冷靜,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

院內很寂靜,書房并未落鎖。雖無燭火,但月輝也能将四周照亮大半。按照天羽所繪的圖紙,段白月很快就解開連環鎖,将暗格抽屜一個個拉了出來。

裏頭的賬冊紙張落滿灰塵,顯然已經有些年月沒動過。

“四十餘年前的州府縣志,怕是前幾任留下來的。”楚淵看了幾頁道,“應當與徐之秋無關。”

“既是暗探,自然急躁不得。”段白月道,“這裏少說也有七八十個暗格,總要一個個找過去看完,才能蓋章定論。”

楚淵又拉開一個抽屜,幾只碩大的蟑螂一湧而出,險些竄到手上,于是本能一退。

段白月搖搖頭,伸手将他面前的抽屜輕輕合住:“這裏髒,我來吧。”

兩人距離極近,似乎連呼吸都能彼此感覺到,楚淵脖頸發燙,看着他晨星般的帶笑眼眸,心裏又無端有些跟自己賭氣,索性轉身背對他,自顧自檢查另一邊的抽屜。

段白月挑眉,也未多說話,繼續将下一個抽屜拉開。

房內很安靜,細小的灰塵四處飛舞,楚淵鼻尖沒多時就開始泛紅。段白月餘光瞥見他想打噴嚏又忍着不出聲的模樣,像是挺不舒服,剛想着不然先将人帶回去,楚淵卻已經翻開了一卷賬目,看上去像是有所發現。

“是什麽?”段白月上前。

楚淵示意他仔細看,紙張很新,像是這兩年的新物。上頭畫了些古怪符號,看不出是什麽意思。

“抛開字不談,你覺得此物看上去像什麽?”楚淵低聲問。

段白月又掃了兩眼,猜測:“賬目?”

楚淵點頭。

“徐之秋的私賬?”段白月啧啧,“看來這個知府大人,還真不單單是好色風流一個問題。”

楚淵又匆匆掃了兩眼,将翻開的那一頁紙記了個七七八八。外頭天色已經開始發亮,也不宜久待,段白月道:“走吧,若還想看,明晚再來。”

楚淵點頭,小心翼翼将一切複原,便與他一道回了驿館。

四喜公公正在偏房打盹,聽到動靜後趕忙傳熱水,又問可要準備些吃食。畢竟皇上可是在外頭待了整整一夜,也不知做了些什麽,說不定會餓。

楚淵搖頭,也顧不上說話,匆匆取來紙筆将那些符號一一複原描出來。

“若當真是文字,倒也有據可查。”段白月站在他身後看,“可若是徐之秋自己想出來的鬼畫符,怕只有從別處下手了。”

“有賬目就必然有生意。”楚淵道,“但聽百姓白日所言,他并未私開商號,況且就算當真違例經商,在大雁城能做的營生,也只有木匠活,堂堂一個朝廷大員的世家公子,總不會連幾把桌椅板凳都要偷偷去賣。”

“人心叵測,也難說。”段白月遞給他一個小瓶子,“聞一聞,鼻子會通氣。”

楚淵:“……”

看着他通紅的鼻頭,段白月嘆氣:“下回若再暗探,我們換個幹淨的地方去。”

楚淵剛一拔掉瓶塞,便是一股沖天調料味。

“阿嚏!”

“啊呦。”四喜公公趕緊在外頭道,“皇上染了風寒?”

“無妨。”楚淵眼淚汪汪,頭暈眼花,不過鼻子倒真是通了不少。

段白月忍笑。

楚淵揮手将人趕了出去。

片刻之後,四喜公公端來熱水伺候洗漱,又說天色已經快亮了,西南王也便沒有回客棧,住在了隔壁空房裏。

楚淵:“……”

段白月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悠哉哉聽隔壁的動靜。

細小的水聲,被褥被掀開的窸窣聲,以及鼻子不通氣的噴嚏聲。

隔着薄薄一道木牆,距離近到像是躺在一起。

段白月笑笑,安心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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