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暗室 這功夫包治百病

吳家車行裏人來人往,看貨的詢價的湊熱鬧的,生意看着是紅紅火火。

楚淵在街對面遠遠看了眼招牌,剛打算進去,卻被段白月攔住,于是不解道:“有事?”

“既然易容成小商販,自然氣度也要跟着往過靠。”段白月提醒,“走起來這般器宇軒昂,倒是和長相格格不入了。”

楚淵頓了頓,問:“那要如何走?”

段白月道:“像這大街上的百姓一般便可。”

楚淵:“……”

他并不覺得自己和百姓走路時,有哪裏不一樣。

段白月笑着搖搖頭,将他挺直的脊背稍稍壓下去一些:“就像這樣,或者再彎腰駝背一些也無妨。”

楚淵狐疑:“如此簡單?”

段白月點頭,與他一道進了吳家車行。

夥計都在忙,見着有兩個陌生人,也來不及上前招呼,只能遠遠喊一聲,讓客人先四處看看,自己得了空便過來。

“無妨。”段白月道,“小哥只管忙,我們也只閑來無事,所以過來看看罷了。”

馬車在後院空地一字排開,樣式還挺多,往後便是新造的桌椅樣品,再想往裏走,卻被家丁攔住,說後頭是吳老板的私宅,謝絕客入。

段白月道過歉,兩人又在前頭商鋪裏逛了一圈,方才出了車行,沿着街道慢慢走。

“有何發現?”楚淵問。

“什麽發現也沒有。”段白月答。如此才叫古怪,車行裏主營各式馬車,兼着賣些桌椅板凳,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還當真沒見着那些木頭匣子是用來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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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秋風村的村民所言,明天便會有車行的人去他那裏收貨。”楚淵道,“至少能跟着看看,那些木匣究竟最後被送往了何處。”

段白月點頭:“好。”

“走吧。”楚淵道,“回驿館。”

“白日裏人多眼雜,若是被發現怎麽辦。”段白月搖頭,“晚上再回去。”

“那現在要做什麽?”楚淵問。

“出來這麽久,也沒吃頓飯。”段白月伸手一指,“正好有處酒樓,混飽肚子再回去。”

楚淵皺眉。

“走吧。”段白月不由分說,拉着人就上了樓。小二熱情前來招呼,楚淵便也沒再多言,拿着菜牌看了半天,點了一個青菜湯羹,一碗釀什豆腐。

段白月随口道:“八寶嫩鴨,醉酒牛肉,幹燒豬腳,海參丸子,紅燒羊腿,布袋魚。”

小二一邊答應,一邊提醒:“就您二位爺?菜怕是有點多。”

鄰桌有人聽到後難免往這邊看,楚淵頓時有了一種如芒在背的飯桶感。

這回不僅是臉上不舒服,連渾身也開始紮。

段白月遞給他一杯茶:“用糧食炒熟做成,與茶葉不同,卻也別有風味。”

楚淵嘗了一口,滿滿的大麥香氣。

“可還喜歡?”段白月問。

楚淵點頭:“有些甜。”

“就跟你說,平日裏不要總在驿館吃飯。”段白月道,“天下都知道皇上勤儉,地方官員連想給你多做幾條魚幾碗肉,都要擔心會不會掉腦袋。”

楚淵搖頭:“再被你誇張下去,朕就不是清廉勤儉,而是腦子有毛病了。”

段白月失笑,低聲提醒:“在外頭還自稱朕?”

楚淵頓了頓,道:“我。”

段白月笑得愈發爽朗,又讓小二送來了花葉茶,也好嘗嘗鮮。

菜式很快上齊,熱氣騰騰琳琅滿目擺了一桌。楚淵見他胃口像是頗好,便也沒催促,一直陪着慢慢吃——自然,旁邊依舊時不時便會有人看過來,但多幾回也就無妨了,總歸易了容,被當成是飯桶也不丢人。

段白月問:“怎麽今日胃口如此不好?”

楚淵擡頭:“嗯?”

“那根鴨腿在你碗裏翻來覆去,少說也被夾了十幾回。”段白月提醒。

楚淵:“……”

他是當真吃不下。

段白月伸長筷子将鴨腿弄到自己碗中,又端了一盞清淡些的竹荪湯給他。

楚淵欲言又止,他先前已經咬了一口。

但段白月顯然不會在意,三兩口便自己啃完,又撈了一大塊牛肉。

楚淵有些不忍心想。

照這個飯量,大概前幾天在驿館的時候,他是一頓飽都沒吃過。

等一頓飯完,外頭天色也已經黑透,段白月放下茶杯,感慨這才叫吃飯,先前在驿館裏那般清湯寡水,頂多算是果腹。

楚淵道:“可以回去了?”

段白月看了眼窗外,雁水河曲折蜿蜒,兩側景致頗好。

楚淵卻已經起身下了樓。

段白月心中惋惜,只好在後頭跟上,心說下回若是有機會,定然要一同賞景吹風。

楚淵卻沒心思多想其它,一路加緊腳步回了驿站,進門便讓四喜燒熱水。

四喜公公趕忙吩咐下去,又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段白月,皇上這是怎麽了,怎麽回來就要洗澡。

段白月總算覺察出異樣:“怎麽了?”

“面具太悶。”楚淵道。

“我幫你。”段白月伸手在他耳邊摸索,然後将面具整個撕了下來。

楚淵低聲痛呼,臉上已經泛起紅色小點,看着便癢。

“啊喲!”四喜公公受驚,怎麽搞成這樣。

“怎麽不早些告訴我。”段白月也被吓了一跳,讓他坐在椅子上,又挑亮燈火。

楚淵心說,看你方才的架勢,不知情的還當時餓了十來天,好不容易才逮頓飽飯。能不打擾,還是不要打擾得好。

段白月心疼又惱火,先用帕子沾了溫水,替他将臉輕輕擦幹淨,又敷了藥:“還疼嗎?”

“一直就不疼。”楚淵道,“有些癢罷了。”

“是我先前沒考慮周全。”段白月把他的碎發攏好。在徐府灰塵大了些都會打噴嚏,更何況是将整張臉都用藥物蓋住,幸好只是半天時間,否則只怕還會更嚴重。

臉上冰冰涼涼的,早已沒有方才在在酒樓時的刺癢,倒是不難受。楚淵看着段白月近在咫尺的臉,淡定道:“看你的表情,像是要毀容。”

“亂講。”段白月哭笑不得,“不用擔心,頂多明早就會好。”

楚淵道:“嗯。”

段白月繼續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的确沒什麽大礙,而且在上過藥後,那些紅點也已經退下去不少,方才松了口氣。

楚淵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還笑。”段白月坐在他身邊,“下回不帶你這麽玩了。”

“可明日車行的人還要去秋水村拉貨。”楚淵道。

“我去便好。”段白月道,“你在驿館等消息。”

“皇上。”四喜公公又在外頭道,“可要傳禦醫?”

“不必了。”楚淵道。

四喜公公很擔憂,當真不必嗎,不然還是瞧瞧呢。

“公公不必擔心。”段白月打開門,“本王會照顧楚皇。”

四喜公公只好點頭,苦着臉繼續在心裏嘆氣。

外人都說西南府處處帶毒,如今看來還真是。

怎得易容都能将皇上易出大紅臉。

房內,段白月看着楚淵歇下,便坐在了床邊,将燭火熄滅一盞。

楚淵問:“段王不去隔壁?”

“我守着你。”段白月替他蓋好被子,“若有哪裏難受,便告訴我。”

“你未免将朕看得太弱不禁風了些。”楚淵好笑。

段白月心想,可不就是弱不禁風。

但想歸想,顯然不能說出來,于是道:“睡覺。”

楚淵拗不過他,側身想要靠牆,卻又被一把壓住:“臉上還有藥,莫要亂動,就這麽睡。”

……

四喜公公在外頭疑惑,看着燭火都熄了,西南王怎麽還不見出來。

段白月靠在床邊,安安靜靜守着身側之人,自己也閉起眼睛養神。過一陣子便檢查一回,一直等到那些紅點徹底褪去,甚至還號了號脈,确定已無其它事,方才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聽着屋門輕輕一聲響,楚淵睜眼看着床頂,唇角無端就有些……笑意。側身攬住被子,卻是出了整整一夜神。

第二日一大早,段白月便暗中去了秋風村。一直等到下午,果然便見吳家車行的夥計趕車停在了村尾。昨日那個漢子熱情打招呼,幾人有說有笑将做好的零散木件搬上車,清點過數目後當場結清銀子,便兩下散去。

段白月挑眉,銀子還當真不算少。

夥計趕着馬車一路回了大雁城,分批将那些木件送到不同的庫房,最後剩下三個大箱子,看着便是昨日那些木匣。

段白月一路尾随那夥計,先是穿過鋪子後的私宅,又繞了一圈,最後進了一處年久失修的荒廢客院,掏出鑰匙打開門,将那三個大箱子背了進去。出門之後四下看看,确定沒人發現,方才大搖大擺回了前頭。

這處屋宅看着四處漏風,也不知多久沒修繕過,連房頂都像是一腳就能踩漏。段白月靠在窗邊往裏看了一眼,卻是微微一愣——房內空蕩蕩的,除了幾塊破爛木板并無他物,方才那三個箱子則是連影子都沒有。

有暗道啊……段白月一笑,轉身回了驿館。

“暗道?”楚淵聞言意外。

“見不得人的事,自然要在見不得光的地方去做。”段白月道,“雖說今日沒找出機關,不過無妨,多盯幾次便能看出端倪。”

“會不會有危險?”楚淵問。

“危險應當不至于,只求不要打草驚蛇就好。”段白月問,“你這頭呢?可有查出那吳家車行與徐之秋的關系?”

“他們來往極其緊密。”楚淵道,“不過這車行本就是大雁城內最紅火的鋪子之一,與官府多打幾次交道算不得奇怪。”

“這城內車行衆多,吳家是從何時開始火起來的?”段白月問。

楚淵答:“兩年前。”

“也就是說在徐之秋上任之前,吳家車行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子。能有今日氣候,定然少不了官府暗中扶植。”段白月道,“還有一件事,先前那假扮成送柴人的女子,在離開府衙後,回的地方也是吳家車行,像是個粗使娘。”

楚淵問:“下一步要如何行動?”

“不如放長線釣大魚。”段白月道,“我去盯着車行,至少也要先弄清楚,他們究竟在暗中做什麽。”

“那朕便派人去盯着徐之秋那頭。”楚淵道,“聽你當日所言,藍姬似乎已經快将他逼到了絕境,這幾日他應當會作出決定。”

段白月點頭:“好。”

“段王!”兩人正說着話,冷不丁卻見他湊了過來,楚淵本能往後一躲。

“怕什麽。”段白月啞然失笑,“正事說完了,我看看你的臉,如何了?”

“沒事。”楚淵道,“四喜早上硬拉了随行太醫過來看。”

“然後呢?”段白月拉過椅子,坐在他身邊。

“然後太醫又是觀察又是號脈,發現當真是沒什麽事,又不敢說自己什麽都沒診出來,一直在那戰戰兢兢。”楚淵道。

段白月笑:“這可不像你的性子,故意使壞吓人。”

“皇上。”四喜公公在外頭道,“晚膳已經備好了。”

段白月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碗青菜豆腐。

“傳。”楚淵吩咐。

段白月想,幸好昨日多混了些油水。

四喜公公打開門,将菜一道道端進來,平日裏都是三四道就完,這回桌上擺了少說也有七碟八碗,還有一條大魚——當真是挺大。

段白月:“……”

楚淵端起碗,道:“段王打算一直看着?”

段白月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其實他并不是頓頓都能有昨日那般的飯量,着實是因為連着吃了幾天豆腐青菜,肚子裏有些沒油沒鹽而已。

楚淵卻已經夾了一塊排骨,低頭慢慢啃。

于是段白月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若是能讓他每頓多吃幾塊肉,那倒也值當。

屋內燭火跳動,只有兩人吃飯時的小小聲響。

段白月問:“夜明珠?”

“嗯?”楚淵擡起頭,沒聽清,“什麽夜明珠?”

“櫃子裏有東西在發光。”段白月伸手指了指。

楚淵看了一眼,然後道:“是焚星。”

段白月笑:“一直帶在身邊?”

楚淵繼續吃飯:“沒有。”

段白月替他盛了一碗湯,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對,想了想,問:“當真是焚星?”

楚淵:“……”

這種事,有何必要說謊。

“當日我從九玄機将它取到時,莫說是發光,就連夜明珠都不如。”段白月解釋。

楚淵微微愣了愣,然後便站起來打開櫃門,從中取出一顆珠子。

幽藍圓潤,通透像是異色貓兒眼。

段白月:“……”

“不對嗎?”楚淵将珠子遞回給他。

段白月接在手裏,就見形狀的确是焚星,但……居然會發光?

楚淵也不解:“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段白月将東西還給它,“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原來當真有靈氣。”

楚淵将焚星握回手心:“我也不知有何用處,只是偶爾聽人說起過。”便無意中提了一句,那時兩人年歲都不大,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真被他找了來。

“喜歡便收着,管它有何用處,看着心裏高興也成。”段白月道,“以後還想要什麽,盡管說出來便是。”

楚淵将珠子收回去,坐回桌邊繼續将湯羹吃完,又喝了盞茶漱口。

段白月覺得自己又有些走火入魔,就連他擦嘴,也覺得甚是賞心悅目。

楚淵道:“段王可以回去了。”

段白月:“……”

楚淵與他對視。

段白月問:“隔壁也不能睡了?”

“一張硬板床,如何能舒服。”楚淵搖頭。

段白月心道,這裏床倒是軟,但——

“段王。”楚淵打斷他的紛飛思緒。

段白月嘆氣:“也罷。”

橫豎今日是十五,也該回去服藥運功。

段念正在客棧等他,桌上還有一封南摩邪寫來的書信。

段白月問:“可以不看嗎?”

段念苦了臉:“王爺饒命,若不看,南師父怕是要将屬下喂蟲。”

段白月只好頭疼拆開。

裏頭卻是一張武林秘籍——是真只有一張。八個招式,一段內功心法,看着也不難,叮囑每月十五運氣回轉周天。

段白月又抖開另一張紙,就見密密麻麻天花亂墜,将此武功吹噓了一通。既能獨步武林,又能雄霸天下,更能包治百病,小到風寒頭疼腦熱,大到男子陽痿不舉,甚至還能治婦人小腹疼痛,産後血崩。

段念看得膽戰心驚:“王爺當真要練?”

段白月反問:“為何不練?”

段念語塞。

這還有為何。

随便哪個正常的武林中人,拿到這張所謂的“秘笈”,應當也不會想要練吧?

段白月端起桌上湯藥一飲而盡,而後便進了卧房。

段念只好惴惴不安守在外頭,生怕自家王爺不慎練出毛病。

畢竟南師父看起來也不是很靠譜。

西南王府,段瑤正趴在南摩邪背上:“師父!”

“不行。”南摩邪一口拒絕。

“我又不想練,看看也不行?”段瑤用臉蛋拼命蹭他。

“說不行就是不行。”南摩邪鎖好暗格,随口敷衍,“瑤兒看錯了,這裏頭沒有菩提心經。”

分明就有啊!段瑤眼底充滿怨念,看一眼也不成?

師父簡直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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