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島上的南洋人 機關迷霧陣

行宮是修來避暑享樂,本就不是用來關押犯人的地方,所以裏頭空蕩蕩的,只有翠姑一人,正抱着膝蓋坐在地上出神。頭發有些亂,卻也不算太狼狽。

“還不快些起來參見皇上?”牢頭呵斥。

翠姑擡頭看了眼楚淵,眼底劃過一絲意外。先前景流天說要将她送給西南王審訊,還當這裏是西南府的監牢,卻沒料到竟會見到皇上。

“你便是翠姑?”楚淵問。

“是。”翠姑跪在地上,“民女叩見皇上。”

“起來吧。”楚淵道,“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若是無罪,朕自會放了你,若是有罪,只要你肯配合,朕也答應你從輕判罰,至少也能保住性命,甚至還能去見一見那個小嬰兒。”

“謝皇上。”翠姑站起來,依舊低着頭,看上去不像是殺人兇手,反而像是樸實的婦人。

“先說說你的來歷。”楚淵道,“當真是來自潮崖?”

“是。”翠姑點頭,“民女從出生就在潮崖島,一直長到十八歲,方才頭回出海,見到了外頭的景象。”

“來楚國?”楚淵問。

“嗯。潮崖島上并沒有多少黃金,又不出産糧食,為了能糊口過生活,近些年來,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送女兒前往大楚。”翠姑道,“我族人雖說比不上中原女子姿容可人,卻天生有着一副好嗓子,所以在歌坊舞肆中也頗受歡迎,不難賺銀子。”

楚淵道:“傳聞中的潮崖迷音?”

“只有習武之人,才懂什麽是潮崖迷音。”翠姑道,“島上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樣,只會幾下拳腳功夫罷了,所以并不知要如何才能惑人心神,出來謀生也僅是唱個小曲兒。”

“如今的潮崖島上,究竟是何狀況?”楚淵又問。

“我六年前就離開了那裏。”翠姑道,“原本大家的日子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快過不下去了,海嘯淹沒了大半房屋,沒有商船來往,便意味着沒有糧食。那段時間,就連一直堅守在島上的長老們都開始動搖,更別提是年輕人。”

“如此艱辛的環境,還心心念念不舍離開。”楚淵道,“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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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姑頓了頓,道:“為了傳聞中的寶藏,那裏才是真正的黃金島,而不是潮崖。前輩們從黃金島上搬來了財富,卻遺失了一半航海圖,這麽多年潮崖人一直坐吃山空好逸惡勞,才會落得今日下場。女子尚且可以靠着好嗓子在楚國謀生,男子大多身無所長,又不肯做苦力,所以寧死都不願離開潮崖島,只盼有一天能重新找到通往黃金島的海路。”

楚淵微微點頭:“繼續。”

“再後來,南派的首領白鷺出海尋求援助,帶來了南洋人。”翠姑道,“三艘大船上裝滿了糧食與牲畜,楚國江南織出的上好綢緞,植物的種子,以及十幾箱金銀珠寶。”

而對于當時的潮崖族人來說,這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島上原本一直是由北派的首領玄天統治,他看不慣這些南洋人,卻又不得不依靠這些南洋人。南派的勢力也因此逐漸壯大,威信建立起來之後,便徹底将北派驅逐出島。玄天倉皇出逃,只留下了十幾位老人,因為知道一些與寶藏有關的秘密,才得以活命。”翠姑道,“南洋人的首領娶了我的姐姐,又想娶我,姐姐不高興,我便賭氣出了海,再也沒回去過。”

“那夥南洋人是何來歷?”楚淵繼續問。

“沒有人知道,甚至連南派首領白鷺都不知道。他出海時遇到了暴風,被這群人所救,才得以相識。”翠姑道,“這些南洋人極其擅長布陣,幸虧有了他們,前些年觊觎潮崖島的一些海匪,才總算被阻隔在外。”

楚淵意外:“如此有本事?”

“他們極其擅長五行八卦,在潮崖島外布下了十幾層機關陣,裏頭又布下了巫毒。”翠姑道,“外來船只莫說是闖入,就連靠近都有可能會被風暴吞噬。”

楚淵神色瞬間一陰。這些年的确不斷有沿海地方官送來折子,說海上經常會離奇失蹤漁船,一直以為是海盜在作亂,出兵攻打了十幾回,抓到的俘虜都連連喊冤,卻沒想到居然還有這個原因。

“北派首領玄天平日裏為人如何,又是何時被驅逐出潮崖島?”楚淵問。

“玄天本是島上威望最高之人,武功極高,卻也極為殘暴,年輕時曾在大楚住過一段時日,據老人說他當初為了回島奪權,險些殺了白鷺全家。”翠姑道,“被驅逐出島該是十多年前,算起年齡,今年也該六十歲了。”

“白鷺呢?”楚淵又問。

“比起玄天來,白鷺要精明許多,也甘願将大權交給南洋人,自己過甩手掌櫃的逍遙日子。”翠姑道,“他的父親名叫白耳,在奪權時死在了玄天手下,所以極恨他,也恨北派。”

楚淵點點頭:“很好,你的确很識趣。”

“民女所說句句屬實。”翠姑道,“只求能保住性命。”

“餘舒的案子朕也在查,他的确在背地裏做了不少惡,你殺他不算死罪。”楚淵道,“再在這監牢裏安心待一段日子吧,朕答應放你,卻不是現在。”

“多謝皇上。”翠姑跪地叩頭,心裏一喜。

楚淵轉身出了監牢,四喜正侯在外頭,見着後趕忙迎上來,說段小王爺已經練完了功夫,正在飯廳裏候着。

楚淵笑笑,回到寝宮後,就見段瑤正撐着腮幫子在飯桌邊打盹,面前一盤點心已經吃掉大半。

“忘了吩咐內侍,不必等朕回來。”楚淵坐在他對面,道,“餓壞了吧?”

“沒有沒有。”段瑤打呵欠,連連搖頭道,“一點都不餓。”

“昨日吃了太多辣椒,今日讓禦廚備了些口味清淡的飯菜。”楚淵道,“否則該上火了。”

段瑤道:“什麽都好。”只要莫再問什麽南極仙翁……不對,白眉仙翁與天辰砂,讓自己頓頓吃青菜都成。

“今日練武練得如何?”楚淵将筷子遞給他。

“也是四招。”段瑤道,“不算難,那焚星局當真有些意思。”

“學了這麽久,可知道那位老前輩叫什麽名字?”楚淵又問。

段瑤搖頭:“不知道,我也沒問。哥哥說人人都有一段傷心過往,若是老人家不願提及,問了也是失禮。”

“人人都有一段傷心過往。”楚淵笑了笑,“這話當真是你哥哥說的?”

段瑤:“……”

是……啊……

楚淵挑眉:“那他可有說,自己的傷心事是什麽?”

段瑤幾乎要把腦袋甩上天:“我不知道,不知道。”

楚淵提醒:“要暈了。”

段瑤迅速頓住。

楚淵替他夾了一筷子菜:“也罷,下回我親自去問。”

段瑤心中凄凄,你親自問了,哥哥也是一樣會揍我。

自己方才到底為何要多嘴提及。

也是可憐。

“朕先前打聽過,那位老前輩,似乎是十年前來的這北行宮。”楚淵道,“當時的總管心善,便收留了他,這行宮也不差一處小院一碗粥飯,如此便一直住了下來。”

“原來已經這麽久了啊。”段瑤道,“可他武功不低,按理來說晚年不該如此落魄才是。”

楚淵問:“焚星局,還有幾天便能全部學會?”

段瑤算了算,道:“最快也要十天。”

楚淵點點頭:“為了不打擾你練功夫,有些事情,十日之後朕再親自去向前輩讨教。”

“皇上想問什麽?”段瑤先是疑惑,然後又小心翼翼道,“那位老前輩身體不好,五髒六腑都有病,又嗜睡,受不得大刺激。”

楚淵道:“但有些事,這世間怕只有他一人知曉。”

段瑤眼底不解。

“你未滿十六歲,心地善良處處為他人着想自然是好事,也讨人喜歡。”楚淵摸摸他的腦袋,“但朕是皇帝,有些事即便不該做,也要硬起心腸去做。”

段瑤沉默了片刻,才道:“嗯。”

“吃飯吧。”楚淵道,“湯該涼了。”

段瑤低頭大口扒飯,過了好一陣子才又道:“我也能一道去嗎?”

楚淵點頭:“自然。”

段瑤啃了一口雞腿,心裏依舊不大願意去打擾老人的寧靜。

已經夠可憐了,為何連這輩子最後一段路也要起波瀾。

楚淵卻在想,今日翠姑供狀中那個倉皇出逃的北派首領玄天。無論是年齡,武功,閱歷,對焚星棋局的了解,以及來這北行宮的時間,都完全能重疊在一起,或許當真是一個人。

而那跟随南派首領白鷺上島的南洋人,既然擅長巫術機關迷霧陣,便極有可能是出自翡緬國。

一個南洋島國,平白無故跑去一處荒島做首領,給島上的人白白供吃供穿卻不求回報,若說是純出于善心,怕是無人會相信。

距離潮崖不遠處便是楚國國境,周圍更是有諸多海島,哪怕僅僅是為了這些漁民,個中緣由,也務必要弄個清楚明白才是。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滿腹心事。楚淵回到寝宮,洗漱後靠在床上出神,枕頭依舊是兩個,被子依舊是一床,人卻已經回了西南。

到底有何可輾轉難眠呢,先前不也是這麽過的。楚淵看了眼空蕩蕩的身側,況且也不是後會無期。若他療傷的時間實在太久,遲遲不見人影,大不了自己親自去趟西南便是。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楚淵終于肯閉上眼睛睡覺。夢裏頭,有人傷好了還住在西南府不肯回來,說是王城沒肉吃,最終被天子一怒之下,連人帶樹丢到了冷宮,禁足,吃青菜,吃半年。

四喜公公推開門,見皇上已經歇下,便輕手輕腳進來吹滅四周的蠟燭。卻也納悶,這是夢到什麽了,睡着手都死死揪着被子,看着火氣還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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