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雲泱不由偷偷瞥了眼身邊某人。

某人似乎對此等詭異情景十分習以為常,施施然行至殿中,與皇帝見禮。之後便自在左首第一的位置坐了。

視同為長輩的玉妃、班妃為空氣。

二妃大約亦對此習以為常,在狗太子落座的那一刻,甚至還露出了一抹堪稱燦爛溫和的笑容,完美展示了何為皇室女人的大度。

雲泱到殿中跪下,依次與皇帝、玉妃、班妃行禮。

他和狗太子可不一樣。母妃說過,初次見面,一定要表現得乖巧一些才能讨長輩喜歡。雖然他對皇室中人沒什麽好感,但以後在帝京生活免不了要同這些人打交道,好印象還是得有。

聖元帝穿着燕居常服,看起來溫和儒雅,十分好相與,很難與百姓口中争相傳頌的鐵血帝王聯系在一起。他笑着招手:“過來這邊,讓朕好好瞧瞧。”

雲泱乖乖過去,并露出一個大大的類似于崇拜的笑。

沒有哪個帝王能扛得住這樣單純孺慕的眼神。

聖元帝威嚴的龍面上露出些許笑意,和藹的問了幾個問題,便命羅公公賞賜。

羅公公笑眯眯呈上一個早已備好的托盤,揭開綢布,金燦燦一大片,全是黃金打造的各類小玩意兒。

雲泱眼睛立刻被擺在中間的一只小金馬吸引過去,謝過恩正要退下,聖元帝忽又問:“在別院住的可還習慣?朕讓太子多去瞧瞧你,陪你說說話,他沒偷奸耍滑吧?”

皇帝嘴上問着雲泱,眼睛卻看向坐在一邊的太子元黎,隐含嚴厲。

元黎幾不可察的皺了下眉。

自入殿後,他便托着碗茶,一臉冷漠的坐在自己的位置,自成一方天地,仿佛這殿中喧嚣熱鬧與他無關。

其他皇子公主顯然很怕他,都縮着脖子不敢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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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泱可不想現在得罪此人,忙瘋狂點頭:“習慣,習慣,殿下待我很好。”

玉妃在旁搭腔笑道:“早聞長勝王與王妃得了個金疙瘩,藏在府中金尊玉貴的養着,如今一看,果然如珠如玉,光彩照人,把咱們幾位皇子都給比下去了。”

她體态豐腴,保養的極好,一舉一動明媚動人,讓人絲毫看不出年紀。

“誰說不是。”班妃緊跟着附和:“臣妾記得上回見小世子,還是太後壽辰,長勝王妃帶着小世子進京給太後拜壽。當時臣妾奉陛下命令操持宮宴,一見這孩子,就覺得鐘靈毓秀,喜歡的不得了。現在看來,臣妾果然沒看走眼。”

“是啊。”聖元帝捋須感慨:“多年不見清揚與文媛,朕也甚是想念。”

“要本宮說,論眼光還是咱們陛下最厲害。”

坐在下面的魏國長公主強勢開了腔:“若不是陛下火眼金睛,早早将小世子定給皇家做娃娃親,這肥水可就流到外人田地裏去了,還不知要便宜哪家小子呢。這小輩裏要論福氣,還是太子福氣最大,得了樁這樣的好姻緣。”

說到“好姻緣”三個字,她特意抿嘴笑了下,看向斜對面的太子元黎。

可惜對方只是翹起腿,面無表情的飲了口茶水,便輕輕撥弄起茶湯上的浮末,好像根本沒聽到她的奚落一般,毫無反應。

魏國長公主一拳打在棉花上,感到十分不痛快。不由惱怒,狗太子何時這麽能沉得住氣了?

班妃比她更不痛快。

準确說,自打魏國長公主進殿的那一刻起,班妃就恨不得手撕了這個女人了。

陛下相看未來兒媳,她一個潑出去的公主過來瞎湊什麽熱鬧。

今年清明陛下在大林寺遇刺,要不是她在沖出去的時候不慎崴了腳,救駕的事能輪到元如鏡這貨?

這簡直就是她身為武将之女的恥辱!

更別提今日,她特意盛裝打扮,準備好好在皇帝面前露個臉,順便豔壓一下玉妃那小賤人,結果元如鏡竟然比她穿的更加花枝招展。

她的廣袖飛仙裙一下就不仙了!

更可惡的是,剛剛這個女人竟敢公然拆她的臺,諷刺她眼光不好,還咒她兒子的福氣不如太子。

怎麽,娶個仇人家的小病秧子很值得光榮麽。

這福氣,給她她還不要呢。

成日就知道巴結東宮和狗太子,也不瞧瞧東宮氣數還有幾何。

“陛下。”

心裏很不痛快班妃盈盈起身,與聖元帝道:“太子婚事既然定下了,臣妾想,澈兒的婚事,是不是也該提上日程了?”

澈兒,即是班妃所出的三皇子元澈。

聖元帝點頭:“澈兒的确也到議婚的年紀了,你是她母親,可有什麽合意的人選。”

班妃忙道:“人選倒是有一個,家世也合适。”

“哦?”聖元帝意外:“是誰?朕怎麽從未聽老三提起過。”

班妃轉頭,先與坐在魏國長公主身邊的低調美人對視一眼,方笑着禀道:“陛下也是很熟悉的。就是如茵妹妹的獨子,蘇煜。”

衆所周知,帝京城裏身份最尊貴的兩位息月。一個是長勝王府的小世子,另一個就是雲杉長公主元如茵的獨子,蘇煜。

這話一出,大殿再度陷入詭異的沉寂。

雲泱敏銳的發現,包括小胖墩林魁在內,一溜兒皇子公主的眼睛都偷偷飄向太子元黎。小胖墩林魁甚至焦急的握緊小拳拳。若非魏國長公主攔着,只怕立刻要沖出去。

果然有貓膩。

雲泱眼睛輕輕一眯,不由也跟着看了眼狗太子。

狗太子不愧是狗太子,在這麽一大片目光注視下,依舊冷漠的宛如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蘇表哥才不喜歡三皇兄!”

一片詭異的沉默中,小胖墩林魁氣吞山河的吼了一聲。

魏國長公主悚然變色。

班妃渾身一震,簡直恨不得立刻把這對母子的嘴給撕了。

這一吼倒是将聖元帝從沉思中吼明白了。

聖元帝淡淡道:“此事容後再說吧。”

“是。”

班妃不甘不願的坐下。

“陛下,娘娘,大皇子與三皇子過來了。”

這時,宮人在外禀道。

一聽兒子過來了,班妃深吸一口氣,稍稍緩過來一些。

聖元帝溫和點頭:“快讓他們進來。”

不多時,兩個錦衣青年就并肩走了進來,左邊的一身鴉青錦袍,面容敦厚老成,與皇帝眉眼有三分肖似,右邊的則一身明紫箭袍,張揚跳脫。

“兒臣見過父皇,母妃。見過太子殿下。”

兩人行過禮,右邊紫衣青年眼睛已滴溜溜落到雲泱身上,倏然一亮,問:“你就是長勝王府的小世子?果真精致漂亮。”

雲泱眼睛一彎:“見過三皇子。”

右邊這個顯然比左邊的年輕不少,雲泱便猜測是班妃所出的三皇子元澈。

“不客氣不客氣。”元澈眼睛巴巴黏在雲泱身上不舍得離開,熱誠道:“以後有什麽事兒找三哥,三哥罩着你。”

“咳。”

班妃輕咳一聲,打斷兒子。

元澈本來還想和雲泱多說幾句話,見狀,只能暫坐到自己座位上。

心中憤憤不甘想,老天不公,這麽漂亮的一個息月,竟要插在狗太子那堆牛糞上。

那廂,玉妃笑着開口:“樾兒,世子剛到帝京,人生地不熟,你身為兄長,以後要多照顧着點。”

大皇子元樾點頭,木讷的笑了笑,看着雲泱問:“雲泱,你……你還記得為兄麽?”

“是了。”

雲泱還沒吭聲,班妃就先恍然大悟道:“當年大皇子曾在長勝王麾下受教,常出入長勝王府,必定與小世子感情深厚。”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雲泱其實已經不大記得這位木讷寡言的大皇子了,反而對另一位光風霁月的少年記憶頗深,可惜……

但雲泱還是很給面子的道:“當然記得,大皇子好。”

元樾本來有些促狹,聞言眉目一下舒展開,喜道:“那太好了,日後你有什麽需要,也可以同我說。”

“咔嚓”不輕不重一聲脆響。

“呀,太子手流血了。”

班妃首先驚呼一聲,衆人循聲一望,就見太子元黎手中的茶碗脆裂了條縫,鮮紅的血正沿着他手指縫流出。

元黎掏出帕子,不緊不慢的拭掉血跡,嘴角一扯,道:“驚擾母妃了。”

他雖在道歉,目光卻幽若寒潭,沒有一絲溫度。

班妃憶起自己方才說的話,無端一陣毛骨悚然,登時就癱軟下去,不敢再開口。

聖元帝板着臉,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

倒是玉妃柔聲斥責宮人:“還愣着做什麽,快去請太醫過來。”

“不必了。”

元黎施施然起身,與聖元帝道:“兒臣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聖元帝盯他一眼,良久,似洩了氣,擺擺手:“去吧,記得找太醫處理下傷口。”

元黎沒吭聲,恭施一禮,轉身而去。

“他打小就這性子,你別放在心上。”

聖元帝開口,這話卻是對雲泱說的。

雲泱諾諾點頭。心想,坊間傳聞狗太子和皇帝關系不好,他還以為是誇大其詞,如今看來,倒極有可能是真的。

元黎一走,衆皇子公主立刻像回魂的麻雀一樣,叽叽喳喳圍着雲泱說起話來,對這個北境來的小世子好奇不已。

其中尤以與雲泱年紀相仿的五皇子元鹿與六公主元翡最為積極踴躍。

這兩人是一對龍鳳胎,亦為班妃所出,是宮中有名的小霸王。叽裏呱啦問了雲泱一堆問題後,元鹿盯上了雲泱脖子裏的長命鎖:“欸,你也有一個,你這個似乎比我的成色好,更精致。”

元鹿說着,掏出了自己脖子裏的長命鎖。

元翡不服輸的擠開元鹿:“我也有我也有。”

玉妃見狀笑道:“世子的長命鎖是陛下親自去大林寺請主持開過光的,豈是你們的小玩意能比。”

元鹿元翡好不洩氣。

他們的長命鎖也是父皇親自賞的,父皇竟然只給這個北境來的小病秧子開光,不給他們開光。偏心,太偏心。

元鹿繃着臉想了片刻,從兜裏掏出一只精巧的彈弓,問雲泱:“這是我舅舅送我的,你有嗎?”

雲泱沒料到這四皇子如此幼稚,乖乖搖頭,道沒有。

元鹿扳回一局,老成的拍拍雲泱肩膀:“沒事兒,以後我可以借給你玩兒,我跟你說,拿它打鳥老厲害了。”

班妃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見小兒子如此沒出息,竟當着皇帝的面兒炫耀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還把她哥哥他舅舅也給供出來了,氣得罵道:“你舅舅送你此物,是作為你用功讀書的獎勵,是讓你打鳥兒用的麽。”

元鹿耿直的反駁:“這是彈弓,不用來打鳥幹什麽。”

班妃險些沒氣暈過去。

她與玉妃同為妃位,眼瞧着那大皇子越來越出色,屢屢因辦事妥當受到皇帝誇獎,玉妃也母憑子貴,在皇帝跟前越來越風光,她卻養出這麽個混世魔王。真是氣死個人。

最後還是聖元帝道:“行了,前兩日林老夫子還跟朕說,老五的功課比之前有進步,學習講究松弛結合,你這個做娘的也別太緊張過度了。”

“畢竟,每個人資質有限,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太子那麽優秀的。”

聽前一句,班妃還只是稍稍紮心,等聽了後一句,班妃覺得自己的心被紮成了馬蜂窩。

聖元帝毫無所覺,盤着珠子問羅公公:“太子和世子的婚期定在何時?”

羅公公老臉笑成一朵菊花,躬身答道:“回陛下,六月十八。”

“還有半月。”

聖元帝沉吟片刻,笑着同雲泱道:“左右是閑着,你就跟元鹿他們一道去書院上課吧。”

老實講,雲泱對讀書沒什麽興趣,用母妃的話講,費腦子,但一想到去書院就不用呆在東宮別院,也不用跟狗太子接觸了。便欣然應允。

倒是窩在魏國長公主懷裏的林魁,見到一衆皇子公主都只圍着雲泱轉,心裏別提多生氣了。在這個北境的小土包子來之前,他明明才是最受矚目的那一個。元鹿打鳥向來也只帶着他!

林魁望向雲泱的眼神越發兇狠。

魏國長公主生怕兒子再當着皇帝的面說出什麽不着調的話,見狀,再次狠狠擰了下兒子胳膊以作警告。

并惡狠狠瞪了眼始終低眉垂目坐在她身邊的空氣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雲泱:哈哈,終于可以擺脫某人了。

黎狗:不巧,孤是特聘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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